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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事故 ...


  •   墓园的空气带着初春的凉意和泥土的微腥。林深站在一块朴素的墓碑前,照片上的孟晗笑容依旧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他放下了一束洁白的雏菊,指尖冰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终于站到了这里,带着满身的罪孽、迟来的醒悟和那个被孟晗用生命点亮的、尚在蹒跚学步的“新生”。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杨逸。杨逸站在不远处另一块墓碑前,背影透着一种林深从未见过的沉重。那墓碑上刻着“谢铭轩”——杨逸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发小,小谢。

      两人目光相触,都愣了一下,随即是心照不宣的沉默。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在空气中弥漫。

      他们各自祭奠着自己的“故人”,一个死于非命的天才,一个陨落于内心风暴的少年。

      第二天,林深起得有些晚。他答应了杨逸去帮他代一节课。他匆匆收拾好东西出了门,不知怎的,心绪有些烦乱。

      一阵眩晕,林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身侧,世界天旋地转,剧痛袭来,眼前迅速被黑暗吞噬。

      刺鼻的消毒水味。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杨逸脸色惨白地守在急诊室外,接到医院电话时他魂都快吓飞了。

      林深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是他。当医生初步处理完,告知他林深生命体征平稳,主要是撞击导致的脑震荡和一些软组织挫伤,需要留院观察时,杨逸才稍微松了口气。

      然而,在协助护士给林深换病号服时,杨逸的目光凝固了。

      林深的手臂、腰侧、大腿……那些被衣物常年遮盖的地方,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淤青和暗红色的陈旧伤痕。

      有些是条状,像是被什么抽打过的痕迹,有些是点状或片状的淤血。

      杨逸的手在发抖。他猛地看向医生,声音发颤:“医生,这些伤……是怎么回事?他车祸不可能造成这种旧伤!”

      医生推了推眼镜,神情严肃:“这些是陈旧性伤痕。他之前来我们医院查过,高度怀疑他有严重的焦虑躯体化障碍。这是一种心理压力长期积累,通过身体不适或自伤行为表达出来的情况。他平时……有表现出明显的焦虑或抑郁吗?或者,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他的心事?”

      杨逸如遭雷击,茫然地摇头。

      没有,从来没有!

      林深在他面前,虽然有时沉默寡言,有些疏离,甚至有点“怪怪的”,他想起林深偶尔会对着空气说话或突然走神,但从未流露出如此深重的痛苦痕迹。

      他只知道林深很拼,有点完美主义,假期总是一个人待在宿舍,但他以为那只是性格使然!

      他想起之前假期给林深送吃的,电话里他声音疲惫但说自己没事……杨逸忍不住微微颤抖……他想起了小谢……

      林深在头痛欲裂中醒来。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醒了?”杨逸的声音干涩紧绷。

      “嗯……”林深试着动了一下,浑身都疼,脑子嗡嗡作响。他想起自己是要去代课的。

      “杨逸……课……对不起,我没去成……”他声音虚弱,带着歉意。

      这句道歉像火星掉进了炸药桶。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课!”

      杨逸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更深的恐惧,“林深……你身上……那些伤,那些都是什么?你告诉我!”

      林深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拉紧被子盖住身体,但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避开杨逸灼人的视线,嘴唇抿得死紧。

      林深!别这样!告诉他!快跟他解释啊!

      季渊的声音突然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炸开,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和心疼。

      “他看到那些伤了!他在害怕!他怕你会像……会像小谢那样!你开口啊!随便说点什么!”

      孟晗用命换来的身体,被他糟蹋成这样……

      他有什么脸说?怎么说?说他自己崩溃时无法控制的发泄,还是说他其实迷恋痛觉,说那些见不得人的病态心理?

      “说话啊!”杨逸看着他沉默抗拒的样子,心头的恐慌像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

      林深这种闭口不言、独自承担一切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小谢最后那段日子!

      小谢也是那样,把所有痛苦都藏起来,笑着说没事,直到他在天台划开手腕被人发现,然后直接跳了下去……恐惧裹挟住了杨逸的心脏,让他浑身发冷。

      “林深!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小谢他……他就是这么走的!”杨逸的声音破碎了,带着哭腔,那是积压多年的痛苦和恐惧的爆发。

      “把自己关起来,什么都不说,扛不住了就……万一呢!万一你扛不住了呢?你身边还有谁?啊?除了我,你告诉我还有谁?你爸妈?你那些点头之交的队友?

      “林深!你宁愿死扛!宁愿把自己弄成这样!都不肯告诉我一个字!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他妈在你眼里,是不是从来、从来就没有真正进入过你的世界?我是不是一直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局外人?”

      杨逸的质问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林深心上,也砸在季渊身上。

      不是的!杨逸不是局外人!他是我们最在乎的朋友!林深,求你了,说句话!就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就说“我不是故意的”!别让他这样想!

      林深想反驳,想说不是的,想说杨逸是他仅有的、重要的朋友。

      可是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季渊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充满了痛苦和无力感。

      “他快被你吓死了!好好跟他说啊!”

      他能说什么?说他的世界里不仅有杨逸,还有一个叫季渊的幽灵,一个叫孟晗的AI幻影?说他背负着一条人命和遗忘的罪孽?他怕看到杨逸眼中的厌恶、怜悯,或者……更深的恐惧。

      他不能把杨逸也拖进他的地狱。

      他只能沉默。用沉默筑起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墙。

      而那堵墙,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伤人。它印证了杨逸最深的恐惧——他所有的关心和靠近,都被隔绝在那片沉默的废墟之外。

      “好……好……林深……你行!你真行……”

      杨逸连连后退,眼眶通红,泪水在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他指着林深,手指因为愤怒和绝望而颤抖,“你就这样吧!你就抱着你那些秘密,抱着你那一身的伤,一个人……一个人……”

      他想说“一个人去死吗”,但这句话太恶毒,也太像诅咒,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巨大的失望和濒临失控的恐惧感淹没了他。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说出更伤人的话,或者……像失去小谢时那样彻底崩溃。他不能当着林深的面崩溃。

      “我走!我他妈走!你自己……好自为之……”杨逸转身,像逃离瘟疫一样冲出了病房,门被他重重甩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病房里久久回荡。

      林深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看着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门板。杨逸最后那个充满愤怒、失望和恐惧的眼神,深深烙印在他视网膜上。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你又搞砸了。你留不住任何人。”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从脚底蔓延上来,瞬间吞噬了他。

      又是这样,又是背影……又是这种骇人的寂静……

      童年无数次被独自扔下,看着家人背影离开的画面,不断闪回浮现。

      病房里明亮的灯光此刻显得无比刺眼和讽刺,照着他满身的伤痕和无处遁形的狼狈。

      “林深,追上去,快去跟他解释,他不是他们……”季渊的声音充满了恐慌。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林深此刻内心那毁灭性的死寂。

      季渊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沉入林深意识深处那片死寂的泥沼。

      窗外天空是沉重的铅灰色,仿佛一块浸透了污水的脏棉絮,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

      杨逸冲出去后,在冷风里吹了很久,才勉强压下那股难以控制的的恐慌和愤怒。

      他想起医生的话,想起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想起小谢……巨大的后怕和自责啃噬着他。

      他去医院附近精心挑选了清淡易消化的粥和点心,提着温热的食物,努力调整好表情,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床上,空无一人。被子凌乱地掀开一角。

      杨逸的心猛地一沉。他环顾四周,洗手间门开着,里面没人。

      “林深?”杨逸试探地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没有回应。

      “护士!护士!”杨逸冲出病房,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住这床的病人呢?林深呢!”

      护士闻声赶来,一脸茫然:“啊?林深?他……他刚刚自己办了出院手续走了啊。他说他没事了,坚持要出院。”

      “出院?他身上……”杨逸的话噎在喉咙里,林深自己走了?

      带着那一身的旧伤新痛,带着他刚刚那番诛心的质问,带着他那死寂的沉默和绝望的眼神……他去了哪里?

      杨逸立刻拨打林深的手机。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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