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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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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没有食言,程泉起床开门的时候,裴宗绪已经离开了。沙发很整洁,像是从来没人来过。
程泉怔了片刻。
走了。
算了。
那之后他再没见过裴宗绪,也再没听过他的消息。真的过去了太长时间,长到他几乎觉得那七年不过是他臆想出来的一场幻梦,从来没存在过。他的猫也没再回来过,他习惯了一个人。
他总要开始新的生活,新的生活没有裴宗绪,但有许多让他惊喜的人。遇见Antony的时候,他正没日没夜地赶他的破论文。
他很多天没有睡过完整觉了,脸色灰白,眼睛也只想睁一半,以至于Antony过来搭讪时,他还怀疑对方是过来要小费的。
这倒不怪他,Antony拿着小提琴穿着餐厅制服走过来,很难不让人产生这种联想。Antony笑着拒绝了他的钱,然后拿起一张餐巾纸,说:
“如果可以,我更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他了然,看着Antony浅茶色的眸子,写下了他的号码。
和Antony在一起的日子不能说不快乐。Antony比他小几岁,本职工作是演员。他浪漫热情,每次见他都会带一束鲜花。他喜欢游泳,开车到海边,拉着程泉陪他一起下海。游累了就回岸边躺着,趁着夜幕亲吻程泉。
但他和Antony的恋爱只持续了不到三个月,他毕业了,他问Antony愿不愿意为了他去联盟。
Antony说我很喜欢你,但我不想离开我的国家。
回国依然是程君玉去接的他,出乎他意料,裴燕纾也来了。裴燕纾和程君玉的关系比他走那会儿更亲近了。裴燕纾问他近况,又问他以后的打算。他松了口气,一五一十地回答。
没有人提到裴宗绪,他也不问,他没理由打听。
他在东盛律所和启安法务部里选了后者,原因无他,钱多事相对少且有人罩的工作他实在没办法拒绝。
从家里搬出来之前,他偶尔会路过实验高中。他倒没有故地重游的兴致,他家就在学区。熟悉的街巷、熟悉的香樟、熟悉的大门和熟悉的光荣榜,学校旁边的一切好像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青春的模样都大同小异。他驻足看过光荣榜墙,上面的名字不知道换过多少轮,总之每一个都与他无关。
是啊,这里的一切都在毕业那一刻结束了,哪怕后来狗尾续貂的故事,也在两年前,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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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想到,时隔一年是从裴燕纾那儿再听到裴宗绪的消息。裴燕纾打电话给他,问他下班有没有时间。他说有。裴燕纾说朋友新开了一家茶室,想请他去尝尝。
他觉得奇怪,快晚上了喝什么茶。但他还是去了。那家茶室离公司很远,裴燕纾的司机载着他过去。他拿不准情况,给程君玉发了条消息。
“别去。”
……
他回复:“燕纾姐的司机已经接上我了。”
程君玉回得很快:“她跟你说什么你都别答应。”
这是怎么了,越来越奇怪了。
明明这几年裴燕纾和程君玉关系处得像姐妹似的,吵架了吗?吵架应该不至于。就算吵架,也不会找上他。
到底出什么事了?
司机停车,给他开门。他跟着侍者的指引,进了一间包房。见他进来,裴燕纾激动地站起来往他这边走,他连忙过去,跟裴燕纾打招呼坐下。
好歹是老板,不能让老板过来迎他。
“小泉,”裴燕纾亲自给他倒茶,“你在公司适应得还好吧?”
程泉不明白裴燕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惶恐地让茶,说他自己来就好。
“不用适应,同事们都很专业,相处很愉快。”
“那就好。”
裴燕纾不说话了,像是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程泉省去了无用的寒暄,给了裴燕纾一个台阶:“燕纾姐,您对我照顾有加,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能办的我一定给您办妥。”
裴燕纾看向他,眼神里竟然有些恳求:“小泉,姐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姐姐真不想开这个口。”
程泉心里一紧,不会让他处理什么私人秘事吧,他可一点也不想掺和老板私事啊。
他抿了口茶,决定先听听看:“燕纾姐,您是我妈妈的好朋友,您跟我有什么开不了口的。”
裴燕纾捏着茶盅,手指被烫得发红也不松手。她叹了口气,话还没说,竟先哽咽上了。
“……”
程泉连忙递纸。
这到底是怎么了,不会老公出轨了吧?
“谢谢,让你见笑了。”
裴燕纾攥着废纸巾,又看向程泉:“小泉,小绪他……”
紧绷的神经一下松下来,哦,原来是裴宗绪的事儿。
“小绪他被转去了南岛。”
南岛?
裴燕纾吞吞吐吐的,像是耻于张口:
“两年前他被下了套,染了药|瘾,身体彻底垮了,我瞒着家里,把他送去截断中心。结果姜心苹,就是他那个生母……”
——姜心苹找裴永棠找不到,就把手伸向了裴宗绪。这些也是她那次才知道的,当然,这种家丑,没必要让程泉知道。
“她找不着小绪,就来问我,我拦着没让她见。”
“是我疏忽了,她不知道从哪知道的小绪的情况,告诉了我爸爸,我爸爸顾及集团对外形象,把小绪送了出去。”
“小绪他一个人在南岛怎么行啊!最开始他连饭都吃不下,要靠着营养液续命,头疼得觉也睡不了,瘾上来了不拦着就要撞墙,我每次去,他都拉着我的手,求我让他去死,我怎么能看着他求死呢?他还那么年轻!”
几番哽咽,她才算把话说完。程泉不知道该先安慰她,还是该先把自己从震惊和后怕中拔出来。
裴燕纾不是个受情绪支配的人,哪怕不顾形象在程泉面前哭得不能自已,还是没忘记正事。她拉着程泉的手,程泉第一次发现,她的腰竟然能弓那么低:
“小泉,姐姐知道你和小绪互相喜欢,那孩子不懂事,以前伤害过你,姐姐代他给你道歉。”
“那你能不能救救小绪,去南岛替姐姐照看他,他一个人不行的。”
“姐姐也知道跟你开这个口很不应该,可是,”她这次没顾得上仪容,眼泪一颗一颗滴下来,“姐姐没别的办法了,小绪他闹情绪一心求死,姐姐真的没办法了……”
回忆里有些不太合理的细节一下涌现,比如上次见面裴宗绪瘦得不像话,比如裴宗绪浅眠话多,夜里翻窗户进来抱着他说一堆有的没的都不肯睡觉,比如拿不稳勺子,吃饭也只吃几口就说饱了吃不下了,再比如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跟他说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原来是这样吗?
那时候的裴宗绪也不想活了吗?
太荒谬了。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儿?裴宗绪?竟然药|物|成|瘾?他不是最惜命的吗?连车都不肯开,害怕出交通意外。他不是说他热爱生活吗?读个书都要点上香薰,营造所谓的氛围。
这种人怎么会死呢?
这种霍乱人感情的祸害,不是应该遗祸万年吗?
他才不信,他一个字也不会信。况且他和裴宗绪两年前就结束了,不,他和裴宗绪甚至没有开始过,裴宗绪演什么戏码都与他无关。
没错,与他无关,他凭什么再一次为了裴宗绪改变人生轨迹?
程泉抽回了手,又给裴燕纾递了纸巾:
“裴总,您别伤心了,我相信裴宗绪他有分寸,您雇的照护团队肯定比我专业。”
“小泉……”
程泉欠身,给裴燕纾倒了杯茶:“裴总,我没有喝茶的习惯,喝不出这茶的好坏,您专门请我一回,实在是浪费了。”
程泉起身告辞,裴燕纾叫住他:“小泉——”
“你再考虑考虑吧,你的职位我给你留着,算你带薪出差,绩效和奖金一分不会少,你带小绪回来,你就是集团的恩人。”
“我会另外走个人账户给你额外开三倍的薪水,你和小绪在南岛的一切花销,全部算在裴家的。”
程泉笑了笑:“裴总,您开这么高的价码,显得我很不识好歹。”
裴燕纾站起来,缓步走过去。她拍了拍程泉的胳膊,显得格外无助:“好孩子,姐姐知道你不是贪小财的人,姐姐的诚意摆出来了,你就当救救小绪,成吗?”
“裴总,你高看我了,我本事没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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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裴燕纾聊天这一会儿,程君玉一口气给他打了23个电话。他拨回去,程君玉那边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程君玉问他裴燕纾找他干嘛,他顿了顿,说为了裴宗绪。
“我就知道,”程君玉没好气,“她上周就开始探我口风了,我给她怼回去,她果然找上你了。”
“她家老爹跟老爷子造的孽,让你去解决,程泉,这事咱不能干,她付再多钱都不能干。”
真相了。一个只管造人不管照顾人,一个只管做好人不管教好人。他裴家的烂账,没必要让他一个外人去平。
程泉突然觉得很累:“知道了妈,我没答应。”
他明白程君玉的意思,在裴宗绪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对他的行业经验累积和人生进程起不到任何助益,给裴家做家事,等于把时间全卖给裴家,给启安打工,攒的履历可都是他自己的。
程君玉一贯优绩当先,从不赞成他做虚耗人生的事儿,他也不傻,从长期来看,这种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况且裴宗绪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实在没理由当别人的救世主。
“你还算脑子清醒,她要是在集团让人给你穿小鞋,咱就不在那儿干了。”
“妈,”程泉无奈,“燕纾姐她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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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到这儿好像彻底翻篇了,他拒绝得不留余地,裴燕纾既没找人给他穿小鞋,也没再找过他。再没有人跟他提到过裴宗绪,仿佛这三个字的组合,被彻底从他的生活里剔得干干净净。
大多数成年人的生活都是这样吧,上班下班,买菜,做顿卖相和味道都不怎么好的饭,再不情不愿地洗碗,按部就班的生活里,一些不切实际的、无足轻重的想念也显得没什么必要。
他大概从没想起过裴宗绪,那些他曾经向往的特别,无一例外,都被琐碎的生活绞杀殆尽了。
可人大概总是控制不好大脑,他能管得住白天的他,但对入夜后的他却束手无策。他总会梦见裴宗绪,有时只在他梦里喊他程白水,有时搂着他脖子锁喉,说“我要走了,你个没良心的也不来送我”。
他没给裴燕纾打电话,直接去了CFO办公室。裴燕纾不在,办公室助理问他有什么事,他摇了摇头,又回去了。
裴燕纾的电话紧跟着就打了过来,他接起,裴燕纾难掩激动,问他是不是愿意帮忙了。他顿了顿,说:
“燕纾姐,我想去看看他。”
裴燕纾给了他地址,他以出差的名义去了南岛。他刚下飞机,程君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程泉,你疯了?上赶着去伺候人家少爷?”
程君玉话说得太难听,程泉皱了皱眉:“妈,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去看看他,又不是不回去了。”
“你说的好听,程泉,你真能硬得下心吗?”
一阵沉默。
程泉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