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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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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总共有多少次让人辗转难眠的初次见面呢?
程泉想过无数次,如果高一那年他机灵点,就不会在运动会溜号回教室时被年级主任抓个正着,如果不被年级主任赶回操场,就不会被人群推搡着闯进跑道,如果不闯进跑道,就不会被迎面跑来的裴宗绪撞跌在地上,如果不被撞跌在地上,就不会认识裴宗绍。
或许也不是,毕竟事故发生的下一秒,他便被袁维扶了起来。裴宗绪捡起他的眼镜,比赛被迫中止,也丝毫不慌不忙。袁维把他扶到阴凉处,便去统计短跑成绩了。裴宗绪教养很好,过来问他有没有大碍,要陪他坐一会儿。他说我没关系你快走吧,裴宗绪笑了笑,说着什么急呢,反正比赛已经结束了。
他有点内疚,裴宗绪把他的眼镜搁在他的手边。
“你的眼睛长得很好看。”
即便很多年后,他依然不知道裴宗绪为什么会没头没脑地夸他眼睛长得好看。裴宗绪就是这样一个人,说的话从来都没什么逻辑。他后来一度有点恨那句话,为什么要说呢,裴宗绪究竟知不知道他随口的一句话,会给他造成什么影响呢。
裴宗绪一定是不知道的,因为裴宗绪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于是他也没有问裴宗绪的名字。但不久之后,他还是知道了夸他眼睛好看的男孩叫什么,因为袁维告诉他,她好像喜欢裴宗绪了。
“裴宗绪?”程泉想到那天陪他坐了一下午的男孩,下意识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谁?”
“就是运动会那天撞到你的那个男生,他好帅!”
原来他叫裴宗绪。
原来他就是裴宗绪。
程泉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是他啊。”
袁维趴在桌子上,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袁维撅了撅嘴,“你觉得他怎么样?”
“问我做什么?”
“我问问嘛!”袁维羞恼地说,“好朋友难道不应该帮忙参考一下吗?”
“唔,”程泉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是很帅。”
他转头看着袁维,说:“你喜欢的话,就去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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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他并没有想到袁维竟然真的直接当众拦住了裴宗绪,堂而皇之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了裴宗绪的联系方式。裴宗绪出乎意料的很好说话,她连蹦带跳地窜回教室,激动地抱着程泉的胳膊摇来摇去。程泉问她干嘛,她连笑也怀着春:
“程白水,你说他这么痛快就把联系方式给我了,是不是也喜欢我啊?”
怎么可能,他认识你吗?
程泉说:“也许吧。”
“你也觉得对不对!”
可袁维的期待一秒钟不到就蔫了。没办法,相貌不是一等一的,身材像没发育,脸圆圆的,甚至还带着点讨人厌的婴儿肥。人缘没那么好,反应很慢,总被人当成乐子取笑。
所以裴宗绪怎么会喜欢她呢?
程泉是最善解人意的人,程泉一定在哄她开心呢。她很没心肝,赌气似的,别过脸不再看程泉。程泉问她怎么不高兴。她说:
“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呢,他那么帅,人缘又那么好,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的,而且你知道吗,好多好多好多女生追他!”
袁维丧气地说:“我太平凡了,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程泉听不得她自怨自艾,放下手中的笔,偏过身子看着袁维说:“你很可爱,不喜欢你的人都是瞎子,瞎子配不上你的喜欢。”
但袁维还是不高兴,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程白水,就只有你觉得我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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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发生并没有明确的动机,就像程泉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一放学就守在学校出口,在鱼贯而出的人群里,叫住了裴宗绪。
他比袁维嚣张得多,他没有那种少女怀春般的羞赧。他从侧后喊他,声音很亮。裴宗绪顿足,回头看他,像是想了一会儿,才又挂上惯常的笑。
他让同行的人先走,然后穿过人潮,转身朝程泉走来。
“是你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有事的,可程泉不知道如何开口。他犹豫了两秒,裴宗绪说:“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吃饭吗?我有点饿了。”
于是程泉就跟裴宗绪一起坐在了骨汤米线的小店里。
他问程泉想吃点什么,程泉不太饿,他便自作主张,给程泉点了一份招牌米线。程泉说谢谢。他说客气什么,又说这家米线汤超级鲜,吃过的都说一绝。
他问程泉有什么事。程泉怂了,没办法,他本来就是个大怂包。于是他很不得体,让裴宗绪先等一会。然后从包里摸出练习册,装模做样地做了起来。
裴宗绪笑了笑,程泉听见动静,面色瞬间涨热起来。不过好在裴宗绪没说什么,他勉强镇定,做完了最后两道题。
也许裴宗绪真的很好说话,直到程泉收了习题册,他才把饮料推过来。他吸了一大口可乐,朝着习题册抬了抬下巴,说:“我可算知道你成绩为什么这么好了,废寝忘食啊你。”
程泉一窒,迟疑地看着他。
“怎么?”
于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带有信息的话,就是很没水准的一句:“你……你怎么知道我成绩好?”
裴宗绪又笑了笑,实验还有谁不知道程泉成绩好?
这话要从程泉第三次荣登榜首说起。程泉虎了吧唧,座右铭栏嚣张地印着“迎接你们的神”。后来程泉作为学生代表升旗发言时,轮值主持人李航宇不皮不痛快,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声情并茂地说“有请高一三十二班泉神程泉同学上台发言”。
“泉神”的名头就此打响,好事的碰见他都要招呼一句“泉神”。
裴宗绪促狭地挤兑:“实验有人不知道你吗?泉神。”
唔,原来是这样。
程泉眼神暗了暗,忽然有股说不上来的失落。
窗口叫号,他们一前一后过去端米线。程泉取了餐具,裴宗绪说米线很烫,让程泉再做会题。程泉摇了摇头,说不想做了。他看着裴宗绪,在等裴宗绪再问一遍。
可裴宗绪再也没问过他为什么找他了,于是程泉的话便梗在了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撇了一勺汤吹了吹,然后送进嘴里。
果然很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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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宗绪大抵是个很闲的人,吃完了饭,他说撑得慌,要走着回家。程泉很想问他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回家做题,但他没有问,只有他这种无趣的人才会一天到晚做题。裴宗绪是很特别的,特别的人大概永远都不会像他一样,把时间都花在无聊的事情上。
特别的人应该也不会刻意打破尴尬,更不会慌乱无措地,找些让气氛变得更尴尬的话题。
和特别的人走在一起,程泉也想变得特别一点了。于是他也没有做找话题的人。
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特别的人,他家很近,于是,变成特别的人的错觉,仅仅维持了不到十五分钟,便消失不见了。
他又要变回赶着时间回家做题的程泉了。
他告诉裴宗绪他快到家了,裴宗绪笑了笑,说回见。他也说了回见。但他没有转身走进小区,他又叫住了裴宗绪。
裴宗绪转身看着他。
他走上前,看着裴宗绪的眼睛。裴宗绪的眼睛很长,饱满的卧蚕坠在眼下,不笑看起来也像笑。他觉得,裴宗绪才是长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专注而温柔,像是包含了许多殷切。
他觉得他所有的忧虑和躁动都在这双眼睛里化为乌有了。
当然,裴宗绪这次是没有笑的。但这次的他很有勇气,或者并不能称之为有勇气,他只是不想让裴宗绪觉得他是个神经病而已。
他说:“袁维是个很单纯的姑娘,如果你不喜欢她,不要吊着她。”
裴宗绪挑了挑眉,像是很讶异。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说罢,他便想要转身回去了。裴宗绪笑了,于是,他的脚步又顿住了。
“你喜欢她?”
“不喜欢,她是我朋友。”
裴宗绪打趣道:“那你还挺仗义啊。”
仗义吗?
仗义算特别吗?
应该算吧,毕竟大多数人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爱管闲事,他不想让袁维内耗。
但裴宗绪回避了他的诉求,还很不礼貌地上手扶了扶他脸上丑丑的黑框眼镜。
“天不早了,快回去吧,仗义的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