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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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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泉在裴宗绪怀里醒来。
这边的房子是高考完买的,装修的时候裴宗绪考虑到程泉喜欢睡大床,特地定了个两米的床。但裴宗绪似乎习惯了面朝右边侧睡,也习惯了睡在程泉左边,所以哪怕两个人睡着前中间隔得再远,醒来后依然滚到床中间。
窗帘拉得很严实,昏暗的光线让人很想再睡一觉。程泉只贪了两三秒,便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离开了那个不属于他的怀抱。
最开始并不是这样,最开始哪怕抱在一起也坦坦荡荡的。实验高中旁边的房子床很小,程泉每次都要被裴宗绪挤得快掉下去。那时他不想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只一巴掌把裴宗绪拍醒,然后再骂一顿了事。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什么时候开始,程泉变得不再坦荡了呢?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高考那年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裴宗绪依然无缝衔接地谈恋爱,程泉还是那个心里只有学习的程泉。唯一值得拿出来说的一点,就是程君玉没带班主任,有空就变着法给程泉做好吃的。那年春天,程泉突然很爱吃山药。裴宗绪打电话让他过去,他说不去,他等着他妈做的山药排骨汤呢。
“喔,好吃吗?”
“可好吃了,特别香!”
程泉突发奇想,说:“你来呗,反正你家没人。”
“能行吗?”
“怎么不行。”
他拿着电话蹦到厨房:“妈,我能叫裴宗绪来家里吃饭吗?他家没人,他没饭吃。”
“来呗,一直想让那孩子来家里坐坐呢。”
他又把电话举在耳边:“听到了吗?快来吧,来晚了就吃不上热乎的了!”
裴宗绪果然很准时,不到十分钟就出现在了他家小区门口。程泉窜出去接他,又领着他风风火火地回来。裴宗绪把随手带的礼品放在玄关,程泉弯腰,殷勤地给他找拖鞋。
那顿饭程泉吃得很快活,但送走裴宗绪之后,他就没那么快活了。程君玉敲他的门,坐他旁边,一句话也不说。程君玉只在他犯重大错误才进他的房间和他正经谈话。
他被盯得心里发毛,极力回想最近有没有闯什么小篓子。他一头雾水,实在坐不住了,试探着问:“妈,出什么事了?”
程君玉还是看着他,像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
她还是说了,也许是出于监护人的职责。
“程泉,有些心思你现在最好不要有,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你先把你最重要的任务完成了,都合法多少年了,你妈也不是迂腐的人,那些心思等你高考之后,你爱怎么研究怎么研究,总之现在没门,想都不要想!”
她说完便走了。她话说得不算刻薄,但还是让程泉窝一肚子火。
什么跟什么!什么心思不心思的!
他和裴宗绪?裴宗绪和他?
怎么可能?
他简直要怀疑他妈发癔症了!
程君玉女士大概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的人,那天那番话并没有随着一肚子火被一起消化掉,反而在程泉心里砸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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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发展成惊涛骇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当一切推波助澜的因素都集齐的时候,程泉心里的堤坝轻而易举便被巨浪掀翻了。
最后的助推是裴宗绪的某任前女朋友的干哥哥们,他们被堵上的时候,程泉想也没想,下意识把裴宗绪护在身后。裴宗绪让他先走,他抓着裴宗绪的手,一步也不肯动。
他没经过这种事,满脑子只想着哪怕真的交代了也不能让裴宗绪受一丁点伤。于是他干了有生以来最蠢的事,主动出言挑衅那群黄毛。
黄毛们果然被激怒了,为首的问他是不是找死。
他硬着头皮,说我看看你们能怎么把我弄死。
后来当然没怎么样,裴宗绪的保镖冲过来,赶走了那些黄毛。他后怕得浑身发抖,裴宗绪搂着他安抚,问他怎么想的,被人拿着棒球棍指着鼻子也不跑。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哪怕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挡在裴宗绪前面。裴宗绪抱着他,几乎让他产生额头被亲吻的错觉。裴宗绪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说没事了别怕,说程白水是全世界最仗义的人。
不,他不是仗义。
是裴宗绪识人不明,他从来跟仗义沾不上半点关系。
裴宗绪送他到家门口,他磨蹭了半天,不想进去。裴宗绪不催他,看他头顶上翘起来的发旋毛。他拉着裴宗绪的手,闪身躲进了楼梯间。
楼梯间浮动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应该是前几天刚做过统一消杀。他站得离裴宗绪极近,裴宗绪的味道一瞬间便裹挟了他的鼻腔,他也正是在那一瞬间才辨别出裴宗绪的味道,清冽的,飘渺的,就像裴宗绪这个人一样,笑着笑着就要消失了。
一直有这个味道吗?
别人也闻过这个味道吗?
别人……也站得这么近过吗?
他抬起头,与裴宗绪对视,连呼吸都是颤抖的。他听见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的心脏几乎要跟着他心里的那股冲动,一起从胸腔里冲出来了。
最终什么也没发生,他只问裴宗绪:
“你会去哪上大学?”
裴宗绪嘴巴动了动,竟沉默了片刻。
他原本不打算读大学,因为对他来说,读不读没什么差别。但他看见程泉急切的、慌张的眼睛,便鬼使神差地改了口:“首都大学。”
程泉点了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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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就是全部了。这些,也该是他和裴宗绪的全部了。
后来呢。
后来他追着裴宗绪来了首都大学,哪怕他知道裴宗绪不喜欢男人,还是打着好朋友的幌子,装模作样在裴宗绪身边赖了五年。裴宗绪身边的人来了又走,他装作冷静,装作明智,装作置身事外。
他从没越过界,他比谁都明白,他的那些心思是没结果的。因为没结果,所以不该存在。
不过一切都没关系,反正他还能是裴宗绪最好的朋友。他是程泉,是那个把不擅长的事情也能做到极致的泉神,理智和克制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可捅破了会怎么样呢?说出来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也没什么后果,只是他再也不能大半夜睡不着觉偷跑到裴宗绪家啃鸭脖了而已,再也不能大清早发癔症打电话叫裴宗绪陪他出城放风筝了而已,他再也不能背书背到崩溃提溜着裴宗绪念法条给他磨耳朵了而已。
不过是裴宗绪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剜骨剔肉,连根拔出,然后形同陌路,最终一切归零。
仅此而已。
可那怎么行呢?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裴宗绪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呢?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贫瘠而无趣的人生里,最最特别、最最自在的裴宗绪,因为他放肆而偏执的感情,就这么消失了呢?
所以他又变成了那个泉神,把守口如瓶做得尽善尽美。他宁愿裴宗绪永远也不知道他喜欢他,也好过裴宗绪疏远他拒绝他。
他是个很不坚强的人,他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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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宗绪早上通常是不起床的,程泉只做了一人份早饭。他的厨艺等于没有,一通劈里啪啦,只得了一滩焦糊的煎蛋和黑乎乎的培根。
算了,就这么着吧,反正毒不死人。
他把早饭盛出来,又倒了杯冰牛奶。裴宗绪竟然起床了。他抬头说早上好,裴宗绪围了过来。
“手艺真好,锅灰都煎出来了。”
程泉搁下筷子,没好气地白了裴宗绪一眼。裴宗绪笑笑,拿起他的杯子灌了一口牛奶。
“我喝过的!”
“那怎么了?你口水有毒啊?”
程泉懒得理他,站起来又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他走进厨房,戴上围裙:“坐好等着。”
程泉看着新奇,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什么时候会做饭了?他倚着厨房门,看裴宗绪有条不紊的操作,问:“什么时候学的这本事?”
裴宗绪手里动作没停:“楠楠减肥,一口热乎饭都不吃,我做的她好歹赏点面子。”
程泉哑然,随即便状若平常地摇了摇头:“谁见了不夸你一句爱情标兵。”
“标兵?”沿着锅边把面糊倒进去,裴宗绪回了个头,自嘲道,“光杆标兵。”
程泉没再接话,跟徐以楠相关的话题就这么掀过去了。他说不想浪费,还是把那盘焦黑的蛋和培根吃了。裴宗绪摊的蔬菜饼剩了不少,他看了一眼,说要回学校了。
“你今天一天不是都没课吗?不陪我吗?”
“你记我的课表记得倒是清楚。”
裴宗绪压着他的书包挪也不挪一下,程泉推了他一把:“起开,小学生吗?”
裴宗绪还是不肯挪:“在我这儿学不好吗,干嘛去图书馆挤,还得占位置。”
程泉白了他一眼:“看你很烦。”
“那也不行,”裴宗绪耍赖,索性把书包抱在怀里,“我刚被甩,你同情我一下吧。”
又来。
程泉扶额,第十九次。
“程白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裴宗绪眯着眼睛笑,演了太多次,他自己都没了新鲜感。但如法炮制一定有效,程泉一定会动容。
“我是个麻烦,我每次都因为感情问题耽误你的时间,”他看着程泉松动的表情,继续说,“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仗着你人好仗着你仗义给你添麻烦。”
“你走吧,”他把书包递给程泉,“我自己待一会就好。”
他手臂举了半晌,程泉也没有接书包。他余光瞟了一眼,程泉别着脸,看不见表情。
他晃了晃发酸的手臂,尤嫌不足,又补了一句:“你的书包。”
程泉叹了口气。
成了。
他把头埋得很深,不让程泉看见他的窃喜,程泉拎起他手里的书包,他小声嗫嚅:“路上小心,别骑太快。”
不料书包下一秒就砸到他身上,他抬起头,程泉又恨又无奈地看着他说:“你去死吧裴宗绪。”
他得了便宜,笑嘻嘻地拉程泉的手。程泉猛地挣开,像沾了热水条件反射似的。他被甩了脸子也不生气,又拽住程泉的手,拉程泉坐下。
这次程泉没有拒绝,他狗腿地蹲在沙发上,给程泉捏肩。程泉乜了他一眼:
“说吧,你这次要作几天?”
“不知道。”
裴宗绪的按摩服务相当不周到,才捏一小会儿,就懒洋洋地赖在程泉肩上不动了。他环着程泉的脖子,头抵着程泉的肩窝,发稍搔着程泉的皮肤,程泉觉得痒,梗着脖子要拉点距离,他装作不知道,又往上蹭。
“看你表现吧。”
程泉恨不得给他一拳:“我表现什么?”
“你这个表现我就不是很满意。”裴宗绪说。
程泉耐着性子:“那你满意什么表现?”
裴宗绪煞有介事地想了半晌,没结果,于是原地开摆:“不知道,看我心情。”
这下程泉真的摩拳擦掌了,咬牙切齿地转头瞪视裴宗绪说:“你耍我玩?”
裴宗绪能屈能伸,缩着脖子认怂,好容易把程泉的毛捋顺,才小心试探着说出一早想好的要求:“程白水,这都快期末了,不然你最近都别走了。”
程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那怎么行,好几门考试呢,还有论文。”
“在我这儿学,”裴宗绪拍着胸脯打包票,“你高考都是我陪读陪出来的,期末而已,不在话下。”
程泉让他去死,但经不住软磨硬泡,还是应了下来。裴宗绪在这方面效率极高,程泉前脚点头,他后脚便催着程泉回学校收拾电脑和书,大有一副再也不来的架势。程泉看他那副闲出屁来的样子,嫉妒得牙痒痒。
不能让他太得意,于是,程泉小人了一把,把公共课论文转嫁给了他。
“你不如都发给我,我找人给你写。”
“不行,我要评奖评优的,别人写我不放心,”程泉警告他,“你也不准找人给我代写。”
说起来,程泉实在命苦,留在了首都,他们家程老师离得近管得宽,上了大学也没有放过他,于是他又踏上了卷绩点考证书刷实习的漫漫征程。裴宗绪看他可怜,仅有的几次写作业的经历,都在帮他赶工。这次也不例外,裴宗绪认命妥协,又当了一回作业包身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