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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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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泉那天是穿着裴宗绪的睡衣回去的。他很倒霉,程君玉坐在客厅看电视,他一进门,就被看见衣冠不整失魂落魄的模样。程君玉破天荒地没说他两句,他这回连基本的礼貌也没功夫维持了,没打招呼,径直回了房间。
他又躺到第二天下午三点,程君玉竟然也没有责怪他。他拉开冰箱,他习惯喝的牌子的饮用水被程君玉补满了。
他拿了一瓶出来,扶着冰箱门灌。程君玉还是没忍住:“慢点喝。”
他没理睬,程君玉叹了口气。
“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馄饨吧。”
程泉哑着嗓子,说好。
馄饨是程君玉一早便包好的,荠菜猪肉馅,是程泉最爱吃的。上大学后程泉不怎么回家,便很久没有尝到这个味道了。程泉拿起勺子吹了吹,送了一口汤进嘴里。
是猪骨汤,放了虾皮提鲜。程泉又喝了一口,身体终于暖了起来。
他饿得厉害,吃得很快,吃完问程君玉还有没有,程君玉说锅里还有半碗,让他自己去盛。他站在锅边就把剩下的馄饨吃完了。
他顺手收拾了厨房,然后走到客厅,跟程君玉说:“妈,我想出去留学。”
程君玉毛笔一顿,看向他,问他什么时候决定的。
“刚才。”
“小泉,”程君玉搁下笔,“妈妈不是拦着不让你出去,你是学法律的,每个国家的国情和法律不一样,而且首都大学是全球首屈一指的藤校,你出国读书,是舍近求远啊。”
他明白,但他不肯松口:“妈,我已经想好了,后果我会自己承担。”
程君玉觉得他胡闹,但程泉大了,她不好再多干涉。她点了点头,说那也行,你决定好了就行。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程泉:“万和光早都想让你出国了,你给他打个电话,他要是不管,你再跟我说。”
程泉说好。
后来的流程走得很快,他只差了一个毕业实习。程君玉帮他联系了裴燕纾,让他去启安法务部刷履历。他一开始是不愿意的,程君玉说他瞎矫情什么,为了些小情小爱耽误了这么好的机会才是真的蠢。
程君玉说得没错,后来他还是去了。他是在那时才知道,原来裴燕纾并不是碰巧和启安CFO同名同姓,裴燕纾就是启安的CFO,裴宗绪口中的二哥,也正是启安的CEO裴宗绍。
启安是最早赶上具身智能风口的企业,经过五代人的经营,俨然已经垄断了整个行业。现任董事长裴永棠和妻子梁晓秋仅育有一子一女,裴永棠有许多传闻中的私生子,一个小情儿钻了空子,抱着孩子,直接去找了裴家老爷子。老爷子仁义,见孤儿寡母可怜,便让裴永棠出面,把孩子安置了下来,这私生子便落在了梁晓秋名下。
当然,这些都是娱乐小报的传闻。
也是那时,程泉才开始留心关于裴家的各路消息。据说自那以后,裴永棠对情人们更加严防死守,登堂入室的那位,反而因为过了明路,在裴家的庇护下活得非常滋润。可怜了那私生子,亲妈自身难保不敢照顾,梁晓秋更是没理由把他当亲儿子看。但好在裴家俩孩子教养好,那私生子被裴燕纾姐弟俩护着,倒也没人敢欺负。
裴宗绪的隐私被保护的很好,没有一篇报道提到姓名。程泉浏览着网页,像是在看素未蒙面的陌生人的人生。
人生的开端是见不得光的私心,没有父母的关爱,甚至没有正常的家庭,靠着姐姐和哥哥的照拂,一个人长大吃饭睡觉上学放学,一个人在漫漫人生里四处游荡。
原来是真的。
原来裴宗绪真的每天都在担心,如果凭空消失了,没有人会记得他。
活该!
程泉丢了手机,翻了个身。
凭什么要别人一辈子记得他!
明明是他自己浪荡!明明是他自己玩弄人心不知好歹!凭什么!他活该被所有人忘记!
这么想也不解气,程泉恨不得拎着裴宗绪,破口大骂个几天几夜。可他到底没那个胆子。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裴宗绪了,电话不接,消息不回,甚至落在他家的书包也干脆不要了。裴宗绪来他家找过他好几次,他不给裴宗绪开门禁,也不让程君玉搭理他。
他在害怕什么呢,他也不甚明白。也许觉得他被别人哄骗七年,丢脸要丢到姥姥家去了。也许觉得裴宗绪巧言令色,只三两句话,又能让他心智大乱。也许觉得没办法面对自己,七年的暗恋,竟然结束得这么荒唐这么惨淡。
太失败了,真的太失败了。
他再也不要见裴宗绪了。
他再也不要想起从前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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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燕纾给他写的推荐信,他入学非常顺利。他走得很干脆,只告知了裴燕纾和几个好友。程君玉送他去学校。万和光把度假别墅空出来给他住,管家一早候在机场,等着接他们。程君玉进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肯点头说万和光这回算是有点用处。
程君玉只住了不到一周就回去了,他不习惯和管家同住,便和管家约定只需定时上门维护房子。于是,偌大的别墅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熬过适应期,抱养了管家儿子蓝猫下的崽子。他给小猫取了个可爱的名字,叫程灰灰。小猫长得很快,五个多月便有了成年猫的影子。
可他没有想到,这只猫越长越残,腮大嘴尖,贼头贼脑,还没成年就开始油得乱滋,实在配不上程灰灰这么可爱的名字。
他十分后悔,早知道这猫气质如此独特,就应该叫程德发程来财。这猫长得实在难看,难看到他不止一次想给管家送回去。
但有念头也只敢想想,转过头,又要老老实实地给猫填粮铲屎。
这猫并不亲人,应该说并不亲程泉,也许是知道程泉嫌他不好看,每回看到程泉,都自动调整身位,只给他一个大腚。但没办法,程泉贱到骨子里,哪怕这猫在他床上尿了好几泡,他也乐此不疲地,一回家就要大喊三遍“程灰灰”。
猫并不爱搭理他,准确来说,是从来没回应过他。他不在意,他知道猫喜欢团成饼,在二楼阳台吊椅上晒太阳,蹑着脚跑上去,趁猫不备,上去撸两把。
所以那天即便猫没理他,他也没当回事,把手上从超市洗劫来的大包小包安置好了,才踮着脚去二楼找猫。吊椅上并没有猫饼,整个阳台上都没有。
他看到开了一半的玻璃窗,瞬间慌了神。
阳台没有。二楼大厅没有。厨房没有。书房没有。几个卧室也都没有。
他不死心,又去地下室找了找,依然没有。他又回到二楼阳台,他拉开玻璃窗,探着身往外看。
窗外是两棵巨大的水青冈,枝叶交握,郁郁葱葱,盖住了半边房子。他抬头往树冠上看,依然是什么也没有。
他终于想了到打电话求助。管家刚接电话,他的嗓音就忍不住抖了起来:
“陶伯伯,我猫丢了。”
陶伯在电话里让他先冷静,问他家里有没有仔细找过,猫喜欢藏起来,没准是在捉弄他。
“都找过了,我找好几遍了,哪儿都找不见。”
陶伯让他先别着急,他现在就过去,帮着一起找。
挂了电话,他就坐在猫的吊椅上等。他把窗户大敞着,希望猫看到了,能顺着随便哪棵水青冈再爬回来。
陶伯来得很快,他们又把家里翻了一遍,还是没有猫的影子。陶伯见他着急上火,打电话联系了流浪猫保护组织,他坐不住,要出门找猫。
他找了整整一下午,天已经擦黑了,城区晚上不太安全,他让陶伯先回去。他沿着街道,又把街区完完整整走了一边,猫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半点踪迹也见不着。
他拿着手电,往小巷里照,一只美短蹲在地上,弓着背看着他。他走过去,白猫跟着后退。
他拿出随身带着的猫条,蹲下来朝美短招了招手。美短很警惕,观察良久,才试探着走过来。他举着猫条,看着舔食的美短,像是累极了,席地坐下。
“小猫,你认识程灰灰吗?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小猫没有理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也是偷跑出来的吗?”
小猫依然没有理他。
“你太过分了,你主人肯定担心死了,”他一把拽过猫条,“吃吃吃,不给你吃了,你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
小猫跟着猫条走了两步,程泉举得很高,小猫伸长了爪子也够不到。小猫凶巴巴地冲程泉叫了两声。
算了,肯定饿坏了。
程泉又把猫条递到它嘴边。
“小猫,程灰灰为什么要走呢?”
小猫吃得头直点,没空分心给他。
“程灰灰……也不喜欢我吗?”
连程灰灰也不喜欢他吗?
大概是吧。
他忽然有种四肢无力的挫败感。
他不知道电话是怎么拨出去的,总之电波传来的裴宗绪的声音时,他一瞬间便红了眼睛。
裴宗绪说喂,裴宗绪叫他的名字,裴宗绪问出了什么事。
裴宗绪说很担心他。
他没说话,事实上,他说不出话,许是害怕裴宗绪听见他抽噎,许是还在介怀裴宗绪戏耍他七年,又或许是,觉得没必要了。
哪怕裴宗绪真的耍了他七年,哪怕他气恼得恨不得让裴宗绪立刻去死,一听见裴宗绪的声音,他还是很没出息地,想见到裴宗绪。
想见他,想看他笑,想听他叫程白水。
他的头依然埋得很深,他连着抽了两下,不想这么轻易在裴宗绪耳边落了下风。舔猫条的小猫听见他的抽噎顿了一下,很没良心,衔着猫条一溜烟跑没影了。
他往小猫消失的方向看过去,最终还是落了败:
“裴宗绪,我猫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