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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沉劫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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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沉水香
吴咎的指尖触碰到那枚青铜秤砣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指骨攀爬而上,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血肉。他下意识地蜷缩手指,却听见纪岑低笑了一声。
“冷?”那人微微倾身,沉水香的气息混着雨水的潮湿,无声地侵入吴咎的呼吸。
吴咎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纪岑的手——修长的指节间夹着一枚铜钱,边缘磨损得厉害,却仍能辨认出“永昌元年赈”五个刻字。
“认得吗?”纪岑将铜钱弹向半空,银光在昏暗的牢房里划出一道弧线,“三年前第一批赈灾银的押运标记。”
铜钱落回掌心时,吴咎看见纪岑的拇指在钱孔处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触碰某道陈年的伤疤。
门外突然传来锁链晃动的声响。
纪岑眼神一凛,迅速将铜钱塞进吴咎的衣领。冰凉的金属贴着锁骨下滑,激起一阵战栗。
“藏好。”他压低声音,指尖在吴咎腕间一按,“明日卯时,城南旧茶坊。”
脚步声渐近,纪岑后退半步,玄色官袍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利落的弧度。转身时,吴咎瞥见他后颈露出一截淡色疤痕——形状竟与父亲那杆断秤的钩痕一模一样。
次日卯时,城南旧茶坊
晨雾未散,青石板路上积着昨夜的雨水。吴咎踩着水洼疾行,断秤裹在粗布中,贴着胸口发烫。
茶坊的招牌早已褪色,檐下悬着的铜铃锈迹斑斑。吴咎推门时,铃铛发出嘶哑的呻吟,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声叹息。
室内昏暗,唯有角落一桌点着油灯。纪岑背对着门,正在沏茶。热气蒸腾间,吴咎看见他左手腕上缠着一截暗红细绳——正是永昌府衙密档的封缄绳。
“坐。”纪岑头也不回,将茶盏推至对面。
吴咎没动。他的目光落在纪岑手边那本摊开的账册上——纸页泛黄,边缘焦黑,像是从火场抢出来的残本。
“崔家真正的账目。”纪岑忽然开口,指尖点在某行数字上,“你父亲记录的三千两,在这里变成了三万两。”
吴咎瞳孔骤缩。那笔迹乍看与父亲如出一辙,可“万”字的竖钩末尾却多了一道不自然的顿挫——像是有人描摹时突然手抖。
“双钩填墨法。”纪岑呷了口茶,“先用细笔勾出轮廓,再蘸浓墨填充。”他放下茶盏时,碗底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
吴咎突然意识到,这不是陶瓷碰撞的声响。
他猛地掀开茶托——底下压着半枚青铜秤砣,截面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你父亲临死前咬碎的。”纪岑的声音轻得像雾,“他把它藏在牙缝里,直到验尸时才被发现。”
屋外忽然传来马蹄声。纪岑迅速合上账册,油灯被袖风扑灭的刹那,吴咎看见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崔家的人。”他贴着吴咎耳畔说道,呼吸扫过颈侧那颗朱砂痣,“猜猜他们来找什么?”
胭脂劫
马蹄声撞碎茶坊寂静的刹那,纪岑反手将账册拍进吴咎怀中。纸页擦过衣襟时簌簌作响,吴咎闻到一股奇异的甜腥气——那焦黑边缘竟混着干涸的胭脂。
“屏息!”纪岑突然拽着他扑向柜台。
木门被弩箭射穿的瞬间,吴咎看见纪岑从袖中抖出把铁蒺藜。暗器撒向半空时反射出幽蓝光泽,显然淬了毒。最先冲进来的衙役惨叫倒地,脖颈迅速泛起蛛网状青紫。
“东厢房地板下——”纪岑在刀光中贴着他耳畔低语,热气裹着血腥味,“有口描金箱子,装着你父亲的……”
话音戛然而止。吴咎转头看见纪岑左肩绽开道血痕,玄色衣料裂口处露出靛蓝刺青——是幅残缺的漕运图,笔触与账册上的批注一模一样。
地窖
腐臭扑面而来。吴咎踉跄着踩碎某个瓷瓶,黏稠液体浸透鞋底。借着壁缝透进的微光,他看见满地胭脂盒,朱砂色膏体凝结成血痂般的块状。
描金箱锁孔里插着半截断簪——正是纪岑昨日从他发间抽走的那支。
箱开时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最先撞入视线的是一沓泛黄信笺,每张末尾都摁着胭脂指印。吴咎指尖发颤地拾起最上面那张,父亲的字迹刺得眼眶生疼:
「三月初七,崔氏以赈银购滇南胭脂百盒,其色艳若人血……」
信纸突然被抽走。纪岑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染血的手指正捏着个琉璃瓶,瓶中漂浮着枚眼珠大小的铜珠——表面蚀刻着与断秤砣相同的纹路。
“你父亲发现的秘密。”他将铜珠倒进吴咎掌心。金属触到皮肤的刹那,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小字,全是女子姓名与银两数目。
头顶突然传来梁木断裂的轰响。纪岑猛地将他按倒在箱后,碎瓦暴雨般砸落。逼仄空间里,吴咎清晰感觉到对方胸腔传来的震颤——那不是恐惧,而是压抑到极致的笑。
崔家小姐的嫁妆单子。”纪岑沾血的拇指擦过铜珠,那些红字遇血愈艳,“她每盒胭脂里,都藏着个姑娘的卖身契。”
寒夜烬
地窖的瓦砾堆突然炸开一道火光。
吴咎在浓烟中眯起眼,看见纪岑的官袍下摆燃起幽蓝火焰——那火舌舔舐布料却不蔓延,分明是冲着他腰间密档来的。
“跳!”纪岑拽着他撞向霉烂的货架。
腐朽木板断裂的刹那,吴咎感觉有冰凉的东西滑进自己袖口。落地时他才看清,那是半块冻成冰棱的胭脂,内里封着片薄如蝉翼的纸,纸上“永昌二年冬”几个字被血丝晕染得支离破碎。
追兵的脚步声在头顶盘旋。纪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黑血滴在铜珠上,那些女子姓名竟开始诡异地蠕动重组,最终拼成幅漕运路线图。
“崔家用这条水道运姑娘……”纪岑喘息着用血指在吴咎掌心画了道钩形符号,“你父亲在最后一个码头留了……”
话音被破空声斩断。吴咎本能地扑倒纪岑,弩箭擦着耳廓钉入身后木箱。飞溅的胭脂膏沾上颈侧,火辣辣地疼——那里面竟掺了辣椒末。
旧码头
子时的河面浮着层惨白雾气。吴咎背着昏迷的纪岑潜行在货堆间,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对方骨骼传来的细碎声响,像是冰层下暗流的呜咽。
父亲留下的记号刻在第三根木桩上:秤钩图案里藏着枚生锈的钥匙。当吴咎撬开标记的货箱时,霉味中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箱里整齐码着二十三个青瓷骨灰坛,每个坛身都贴着胭脂写的名讳。
纪岑就是在这时醒的。
他挣扎着爬向某个坛子,指尖触到“纪芸”二字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吴咎这才发现,那名字的竖勾笔锋,与账册上伪造父亲笔迹的顿挫如出一辙。
“我妹妹。”纪岑突然笑了,嘴角溢出的血线滴在坛口,“崔小姐说她私奔了……”
河风掀起他凌乱的发丝,露出颈后那块秤钩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