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砂骨秤录 ...

  •   朱砂吻

      黎明前的码头最冷。

      吴咎盯着纪岑颈后那片青紫疤痕——此刻它正随着呼吸起伏,像只蛰伏的毒蛛。他撕下衣摆浸了河水,刚碰到皮肤就听见“嗤”地一声轻响,布料边缘竟被蚀出几个小洞。

      “别白费力气。”纪岑突然抓住他手腕。那只手冷得像冰,掌心却有一道新鲜刀伤,血珠顺着吴咎的掌纹蜿蜒成线,“这毒得用……”

      话音被马蹄声碾碎。

      河雾中浮现一顶猩红轿辇,四角悬着的铜铃刻满秤星纹。轿帘掀开的刹那,吴咎嗅到浓郁的茉莉胭脂香——与地窖里那些腐坏脂膏一模一样。

      “纪大人果然没死透。”崔小姐的绣鞋踩在潮湿的船板上,鞋尖珍珠缀成的秤钩图案闪着冷光。她指尖捻着盒朱砂膏,每走一步都在木板上留下殷红印记,“三年前你妹妹偷用我的胭脂,也是这么个天气……”

      纪岑的呼吸骤然急促。吴咎感觉背着的躯体开始发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近乎狂乱的震颤。

      崔小姐突然将胭脂盒抛向吴咎:“尝尝?你父亲临终前可吞了整整三盒。”

      铁盒在空中翻转,掀开的刹那露出内里猩红膏体。吴咎刚要抬手格挡,纪岑却先一步暴起!

      寒光闪过,那柄始终藏在靴筒里的短刀精准劈开胭脂盒。朱砂飞溅如血雨,有几滴溅上崔小姐的雪白脖颈,立刻灼出青烟。她惨叫着后退时,吴咎看清她耳后贴着张黄符——上面用血画着与纪岑疤痕相同的秤钩图。

      “原来如此。”纪岑咳着血笑起来,“你们崔家……”

      河面突然传来闷响。二十三条幽灵般的漕船在雾中显形,每条船头都站着个怀抱青瓷坛的女子虚影。她们齐声念诵的刹那,崔小姐耳后的黄符无火自燃!

      骨银鉴

      崔小姐的尖叫声刺破浓雾时,吴咎正捏着那把生锈的钥匙。

      钥匙齿扣突然变得滚烫。他低头看见掌纹里纪岑的血竟在发光,细碎血珠像被什么牵引着,正往钥匙锈蚀的沟槽里渗——咔嗒一声,钥匙断成两截,露出中空管腔里蜷缩的纸条。

      父亲的字迹。

      「芸娘非私奔,乃代吾赴死。崔氏胭脂匣底,藏永昌三年盐铁实录。」

      河风突然静止。吴咎抬头看见纪岑正徒手撕开崔小姐的衣领——她锁骨下方赫然烙着与铜珠相同的纹路,只是朱砂填色的部分已经溃烂流脓。

      “你们用姑娘们的魂魄养珠。”纪岑的刀尖抵住她咽喉,“每盒胭脂里锁一缕生魂,就为让铜珠显影时能改漕运账目……”

      崔小姐咯咯笑起来,染血的牙齿间突然露出半截黄符。吴咎猛扑过去却晚了一步,她咬破符纸的瞬间,所有幽灵漕船同时调转船头!

      腐坏的船板裂开,二十三个青瓷坛被无形之力托举到半空。坛身在晨光中变得透明,吴咎骇然看见每个坛里都蜷着具少女尸骨,天灵盖全被钉入青铜秤砣。

      最靠近岸边的骨灰坛突然炸裂。

      飞溅的瓷片中,一册银线装订的账本浮空展开——正是父亲临终前攥着吴咎手念的“盐铁实录”。泛黄的纸页无风自动,最终停在画着胭脂盒的那页:盒底夹层里竟藏着微型漕运图,用朱砂标出的路线与铜珠显影的完全相反。

      “这才是真正的赈灾银路线……”吴咎的指尖刚碰到账本,纸页突然渗出鲜血。血珠滚落时形成一串小字:

      称心者见真相,不称者见假账

      纪岑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黑血溅在账本上。那些血珠诡异地滚动起来,自动填补了账册边缘被虫蛀的缺口——拼出的竟是当年所有涉案官员的签名,崔大人的印鉴正在其列。

      崔小姐的狂笑戛然而止。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融化,像遇热的胭脂膏般滴滴答答坠向甲板。

      “原来如此。”纪岑擦着嘴角的血站起来,“铜珠显影的假路线需要活人血供养……”他踢了踢地上那滩逐渐凝固的猩红物质,“而你们崔家,早就是死人了吧?”

      天秤刑

      晨光刺破河雾的刹那,吴咎听见了断秤的呜咽。

      那杆被粗布包裹的乌木秤突然自行震颤,秤绳崩裂的瞬间,青铜秤钩如活蛇般窜出,直指崔大人心口——这位刚带着府兵赶到码头的永昌知府,官袍前襟还沾着昨夜审讯犯人留下的血渍。

      “拦住它!”崔大人倒退着撞翻盐包。秤钩在距离他心口三寸处悬停,钩尖滴下的浊泪竟在地面蚀出“三千两”三个焦黑大字。

      纪岑的笑声混着咳血声传来。他单膝跪在船头,指尖捻着从账本撕下的那页血纸:“崔大人,三年前你往赈灾银里掺的朱砂……”纸页突然自燃,青烟中浮现出个胭脂盒的虚影,“够染红整条永昌河了吧?”

      吴咎突然按住耳后发烫的朱砂痣。那颗沉寂多年的红点此刻灼如炭火,父亲临终前含糊的呓语突然在耳畔炸响——

      “盐法第三十六条……”

      他无意识地复述出声,每个字都像被烈火灼烧过般嘶哑。码头青砖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裂缝中渗出晶莹的盐粒,转眼凝成二十三条细线,精准缠住每条幽灵船的锚链。

      崔大人突然发出非人的嚎叫。他的皮肤开始大片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朱砂字——全是“三千两”的篡改记录。秤钩终于刺入他心脏时,溅出的不是血,而是浓稠的胭脂膏。

      “原来你才是第一个容器。”纪岑用刀尖挑起地上那滩蠕动的朱砂,“把姑娘们的生魂封进自己身体,就为让铜珠永远显假账……”

      最后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吴咎看见纪岑后颈的疤痕在褪色。那人摇摇晃晃站起来,官袍残片在风中猎猎作响,像面千疮百孔的旗。

      “结束了。”纪岑将铜珠抛向河心。珠子入水的刹那,二十三具少女尸骨从漕船浮起,她们天灵盖的秤砣同时脱落,在河面拼成完整的“明镜高悬”四字。

      吴咎低头看自己不知何时痊愈的耳后——那颗朱砂痣已化作盐晶,正随着呼吸频率明灭。断秤不知何时恢复了完整,此刻静静躺在他脚边,秤盘里盛着纪岑咳出的最后一口黑血。

      血泊倒映出朝阳,也映出不知何时站在岸边的玄衣青年。纪岑的背影正在光中渐渐透明,唯有腰间那截暗红细绳依旧鲜艳如初。

      “称心者。”他最后的声音混在河风里传来,“下次换你教我认字迹真假……”

      烬余录

      晨雾散尽的河滩上,吴咎盯着秤盘里那滩渐渐凝固的黑血。血膜表面浮着层细密的盐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与纪岑腰间暗红细绳的编织纹路一模一样。

      他弯腰拾起恢复完整的乌木秤,指尖触到秤杆时突然僵住。那些原本光滑的木纹间,不知何时嵌满了极小的字,要用指甲刮开表层包浆才能看清:

      「永昌三年腊月初七,与纪兄共验崔氏漕船。舱底胭脂匣二百,每匣藏一女,皆口含铜珠。纪兄吞珠为证,吾藏此秤留待后人。——吴砚绝笔」

      河风突然转向。吴咎抬头看见对岸芦苇荡里站着个戴斗笠的身影,玄色衣角在风中翻卷如鸦羽。那人抬手将什么物件抛入河中,银光划过长空的瞬间,吴咎看清那是半枚染血的铜钱——边缘“永昌元年赈”的刻字正与自己怀中另半枚严丝合缝。

      三个月后·新任县令书房

      朱砂痣化成的盐晶在案头灯下闪烁。吴咎翻开刚送来的密档,第一页就贴着纪岑的缉捕文书——画像上的青年穿着崭新官服,后颈却故意画着道显眼的秤钩疤痕。

      “大人。”师爷捧着个描金匣子进来,“崔府废墟里挖出来的。”

      匣中二十三盒胭脂早已干涸。吴咎用秤钩挑开最后一盒时,底层露出张对折的纸,展开是父亲与纪父当年合写的密信,末尾并排盖着两方私印——其中一方印纽赫然是青铜秤砣的形状。

      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沉水香。吴咎转头时,看见砚台里新磨的墨汁正泛起细密涟漪,倒映出某个蹲在房梁上的身影。那人抛下来的胭脂盒砸在案上,盒盖弹开的瞬间,露出里面用朱砂新写的三个字:

      「接着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砂骨秤录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