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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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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清河就能看见夹道欢迎的昭星人。主城前铺上了红毯,人们的热情也空前高涨,脸上的阴霾尽扫,为神的归来欢呼着。
车子最终在一幢巨大的银色宫殿前停下,几名穿着军装的昭星人为他拉开门,半弯下腰迎接他的到来。
清河紧张得连腿肚子都在抖。
摇摇晃晃地走下车,他就被眼前的人山人海惊得哑巴了。
他们从头到尾细细地打量着他,眼神由三分犹疑,渐渐变成了十分信赖。这些人中有四百多的老妪,也有十几岁的少年,他们大声喊着对他的敬称——
“父神”。
清河顶着满头的鲜花,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晃进了神宫。刚才甚至有几个小女孩扑上来拥抱他、亲吻他,丝毫不在意他满身的污垢。
感知到人们对他无条件的爱与信任,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当一个神明似乎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至少他得对得起他们的信任。
沈威自认为这些年来做得最合格的事情,就是他还算把这神宫保护得不错。哪怕好几次它险些被破坏,关键时候他还是力挽狂澜,把它救了下来。
因此刚走进神宫,他的腰板就挺直了,吩咐手下带着清河去沐浴换衣。
谢望昭也悄悄看了一圈,眼里流露几分怀念:“这里的陈设都没变呢。”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忠心耿耿,哪怕知道清河是谢望昭的转生,沈威也没让他入住谢望昭往日的房间,而是换了同楼层的另一间房。
—·—
被一群训练有素的女仆迎进了浴室,清河那本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彻底碎了。
仅仅就这一间浴室,就比他在贫民窟的狗窝要大上三倍,里里外外两三层,左左右右摆的沐浴用品他甚至连名字也叫不出来。
他扯着衣角,耳根有点红:“你们请先出去吧,我可以自己来。”
女仆们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出,清河才吐了口气,对着镜子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红的脸,磨磨蹭蹭地脱掉了上衣。
过了饥肠辘辘的小半辈子,清河其实长得很瘦削,好在还算稍微有点肌肉——这应该得益于他时常与人发生点摩擦。
他的背上、手臂上乃至腹部都覆盖着浅浅的伤疤,大多已经看不大清了,小部分难以消除的,还固执地黏在皮肤上。
清河不讨厌自己的这一身伤疤,因为从某种方面来说,它们也算是他的一种岁月荣章。
他能在这种情况下好好活着、好好长大,这多了不起。
“这一代孩子们都是这样长大的吗?”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清河下意识低下头,往声源处看去。
不知道是哪个太聪明的女仆,把他的手机放到了洗手台镜子边。略有水雾的屏幕上映照出谢望昭那张写着悲悯的脸,他微微皱眉,似乎也在自责。
清河差点忍不住把手机丢出窗口。
哪怕你的表情再认真,你也是在窥屏我洗澡啊混蛋!
但谢望昭的眼神太干净了,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出言怼他,憋着闷气重新套上衣服把手机放出了浴室外。
……算了,算他倒霉。
—·—
简直像做梦一样。
清河平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大字。
他已经多久没像现在一样洗个热水澡了?说起来下层区的热水都是时有时无的。
不仅如此,他甚至可以边泡澡边吃肉,而且这肉居然有咸味。要知道盐在下层区可是属于奢侈品。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些有的没的,想着想着又开始自我怀疑:他真的是神明转生?真的能拯救昭星?
他爬起身来,打算发挥一下自己作为神明的“神力”。
当他第十四次试图用意念端起桌上的骨瓷茶杯时,屏幕里的谢望昭终于忍不住了:“昭星已经千疮百孔,作为神明的你已经不再具有神的权能了。”
清河若有所思,问道:“那你试试?”
谢望昭有些无奈:“我现在只是很久以前的自己遗落的一缕神识,就连出现在你面前也做不到,更别说发挥什么神力了。”
清河顿觉失望。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他连忙坐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请进。”
清河跟谢望昭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以至于沈威刚进门,就愣了一下。
好在军人的职业素养让他没过于失态,他很快反应过来,弯腰行了一礼:“阁下,有件事情需要你处理。”
“请讲。”清河属实没想到,住进这座宫殿的第一天,他就要持证上岗了。
“今夜,需要阁下与大主教一起进餐,如果可以的话,希望阁下可以说服大主教,来到父神……阁下的身边。”
听了沈威的话,他感觉自己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们还真是不客气,上位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去当说客。
他自认这辈子他最不擅长的事就是耍嘴皮子。
清河本打算听听谢望昭的建议,但他发现,谢望昭居然睡着了。他趴着自己的手臂上,沉睡着,离屏幕很近,近得清河能数清他有多少根眼睫毛。
清河默了一下,只好认栽:“我会尽量的。”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念着那顿饭:和大主教一起吃饭,吃的东西不会差到哪里去吧?应该不可能比车上那几块蛋糕还要好吃——
没错,刚才他草率地把蛋糕列为此生挚爱了。
—·—
段慈住在与神宫分格两头的鹤林大教堂里。
在神的时代,大主教一般都住在神宫旁的中心城大教堂里,但自从他之前的三位大主教接连上位,倒是搬得越来越远了。
他自认和几位狼子野心的大主教不能混为一谈,在父亲的谆谆教诲下,他可是一心向着昭星人的。
但很显然昭星人不这么想,他们对他不屑一顾。
段守节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年轻时的逞强让他到老年时病痛缠身,周围的人他大多已经记不清了,但偶尔还会像回光返照似的拉着他说一大堆话。
就比如说现在。
段守节干瘪如老树皮的手臂攀住他的手,絮絮叨叨的:“父神降临,你作为大主教,一定要尽心尽力辅佐父神,千万不要让家族蒙羞。我们段家,历代的大主教……”
从昨天开始,那个传闻中的父神就“降临”在了中心城和主城的大屏幕里,而且大部分时间这位父神都在沉睡着。
偶尔醒来也只是百无聊赖地发呆、打哈欠。
恕他直言,这与他想象中的降临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反倒像……
噢,对,像那什么虚拟偶像。
那真的是神明吗?
他出生在神明死去的百年之后,没见证过曾经的昭星,他对这位神明没有什么孺慕之情,但他承认,昭星人确实需要一位精神支柱。
谢望昭出现的时机不可谓不好。
还有那个从贫民窟里突然冒出来的穷人,他不觉得一个连贵族都不是的普通人,能肩负起神的职责。
他的父亲段守节曾经是父神的大主教,只是之后疯狂的昭星人质疑他弑神,所以将他推翻。
彼时父神的另一位得力助手沈威上校试图挽回,却无奈失败。
当然,这只是他父亲的说辞。段慈觉得这完全是因为他父亲挡了某些人的道,区区一个人类怎么可能弑神?
虽然他的能力未必比他父亲要好,但他自认为他比父亲更适合当一个大主教。就拿这几年来说,他周旋在中心城的几股势力间,到现在也还活蹦乱跳的。
但面对父亲的长篇大乱,段慈还是乖乖跪在床边敷衍道:“知道了父亲,我会谨记家族族规,忠于父神,绝不令家族蒙羞。如果有一天做了违背家规的事,在父神发怒前就会先了结自己。”
段守节喉中溢出像鼓风机似的声音,总算是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段慈给父亲掖好被角,从一旁的衣帽架上捡起自己的外衣披上,走出了房间。
管家提醒道:“晚间阁下与小父神有约,您要现在出发吗?”
他颔首:“走吧。”
—·—
怎么说呢,真正见到这个伪神,段慈没有任何惊喜的感觉。
清河就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普通、一样毫不起眼、一样让人生不出半点信任来。
噢,除了他这张脸,的确同中心城大教堂上挂着的神明画像长得很相似,是一般凡人绝对不能长出来的好看。
段慈翘着腿,神情有些冷淡,对清河比了个“请”的手势。
清河在贫民窟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只看了段慈一眼,他就知道这家伙不好对付,是属于能把人底裤都骗走的类型。
他们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心怀鬼胎。
清河在他对面落座,稍微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友好:“你好,我叫清河。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段慈。”
段慈原本并没有与清河周旋的打算,但沈威一心想给他们牵线,再加上他也的确对什么神明转生有些好奇,才推了下午的事务赶来了。
早在来之前,沈威就给清河灌了一通有关段慈的信息,总结下来不外乎这两个词:长袖善舞、智多近妖。
果不其然,真是好一只道行高深的老狐狸。
神宫的餐厅又大又空,一冷场尴尬的气氛就开始蔓延,但段慈把疏离有礼的程度把握得刚刚好,适时开口问道:“听说阁下来自贫民窟的主城?”
清河一开始没察觉到什么,但这会儿回过味来,仔细一想,不管是沈威,还是段慈,都从来没有用“父神”两个字称呼过他。
“是的,我是个在贫民窟活了二十年的孤儿。”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也是第一次来到上层区的中心城。”
“这里也并不比下层区要好上多少。”段慈笑了笑,又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才状似不经意间又问道,“容我好奇一下,阁下为什么会同意来到神宫的呢?”
清河差点就要顺着这只狐狸的问题回答下去了,好在嘴里的话及时拐了个弯,避重就轻道:“不来的话,我就要先饿死了。”
见没套着他的话,段慈挑了下眉,稍微坐直了身体,总算开始用正眼看他了。
“阁下倒是个聪明人。”
“阁下也是。”清河淡淡地把话送了回去。
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段慈真心在夸他,这种状况就跟你觉得一只突然说人话的猴子很“聪明”差不太多。
本质上段慈也只把他当成只猴子,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那也容我好奇一下,阁下又是为什么想见我?”清河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