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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失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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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各自的心事和老师的讲课声中缓缓流淌。
周回偶尔在低头做笔记的间隙，目光会极其短暂地、不着痕迹地掠过旁边那个努力集中精神、但耳根依旧泛红的身影。
终于，下课铃声再次响起，拯救了昏昏欲睡的课堂。语文老师布置完作业，拿着教案离开了教室。
盛遂阳立刻原地“复活”，他丢开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转过身，胳膊搭在周回的椅背上，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走吧，吃啥？我快饿死了。”
周回没回答，看向魏寻：“你想吃什么？”
魏寻想了一会：“有点纠结，到那里再看吧。”
从教学楼通往食堂的小径上，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说笑声、抱怨声混合在一起，充满了课后的轻松。
盛遂阳还在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刚才体育课上某个男生投篮时的糗事，引得周回嘴角也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魏寻走在两人中间偏后一点的位置，低头看着自己不知何时松开的鞋带。他停下脚步，对前面的两人说了声：“你们先走，我系个鞋带。”
“行，快点啊，去晚了烤排骨又没了！”盛遂阳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继续拉着周回往前走，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午饭。
魏寻蹲下身，手指捏住那两根灰色的鞋带。
他的动作有些慢，指尖微凉的空气而有些僵硬，他将那散开的结重新系好。
就在他刚刚打好一个结，准备拉紧的时候，一阵熟悉的、带着浓郁肉香和麻油味道的气息，蛮横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这气味太过熟悉，熟悉到几乎是瞬间就唤醒了他灵魂深处那个血腥的、绝望的噩梦。
他的手指猛地僵住，系鞋带的动作戛然而止。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逆流，涌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冰冷的麻意。
他甚至不用抬头，仅仅是这股气味，就足以将他拖回那个漆黑的、下着雨的巷口。
周回温和的笑容，那句“等我回来”，还有那个永远盛着他最爱吃的王记馄饨的白色塑料碗……以及随后而来的，撕心裂肺的噩耗和冰冷的死亡。
“哇，王记的馄饨！好香啊！”
“是啊是啊，冬至就该吃这个！”
几个女生的说笑声从旁边传来，越来越近。她们端着几个冒着热气的白色外卖盒，步伐轻快地从魏寻身边走过。
那浓郁的馄饨香气，如同实质的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魏寻蹲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道细小的裂缝，视线却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再次席卷而来，比上次更加汹涌，更加无法控制。
他用没系好鞋带的那只手死死捂住了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起，手背上青筋毕露。
不不行不能吐不能在这里。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只剩下这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走在前面的周回，似乎察觉到了身后久久没有跟上来的动静，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过头。
盛遂阳还在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没注意到周回的停顿。
周回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蹲在地上的身影上。魏寻的姿势很奇怪，身体蜷缩着，肩膀剧烈地抖动，一只手还紧紧捂着嘴。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周回也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极度痛苦和压抑的气息。
周回的眉头瞬间锁紧，心里那份被强行压下的不安感再次浮现。他想起了上次魏寻听到“馄饨”两个字后那惨白的脸色和夺门而出的举动。难道......
就在这时，那几个端着馄饨的女生正好从周回身边经过，那股浓郁的香气也清晰地飘入了他的鼻腔。周回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立刻将目光重新投向魏寻，果然看到在女生们经过之后，魏寻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几乎要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极其压抑的、类似干呕的声音！
果然是因为这个！周回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和担忧涌上心头。他不再犹豫，立刻转身，快步朝着魏寻的方向走去。
“阿回？怎么了？”盛遂阳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也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周回，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蹲在地上的魏寻，“魏寻？他怎么了？蹲那儿干嘛呢？”
周回没有回答盛遂阳，他的脚步很快，几步就走到了魏寻的身后。
他看着魏寻因为剧烈颤抖而显得格外单薄的背影，看着他死死捂着嘴、指缝间似乎有液体渗出的手，心疼和担忧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伸出手，将手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放在了魏寻不断颤抖的后背上：“魏寻？”
那只手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传递过来，带着周回特有的、微凉却干燥的触感。
这突如其来的碰触让魏寻如同受惊一般，身体猛地一僵，然后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依旧死死捂着嘴，喉咙里发出更加痛苦的呜咽声，眼眶瞬间就红了，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盛遂阳这时也跑了过来，看到魏寻这副样子，吓了一大跳：“我靠！魏寻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蹲下身，想要去看魏寻的脸，却被对方用力地偏头躲开了。
“别...别碰我...”魏寻的声音从指缝间艰难地挤出来，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痛苦，“恶心想吐。”
周回感受到手下身体的剧烈抗拒和那几乎崩溃的情绪，放在魏寻背上的手收紧了一些，提供了更稳固的支撑。
他的眉头皱得死紧，看着魏寻痛苦的样子，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难受。他知道现在说什么安慰的话可能都没用，魏寻显然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或者情绪里。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刚才那几个端着馄饨的女生已经走远了，但空气中那股该死的香气还未完全散去。必须带他离开这里！
“盛遂阳，”周回的声音冷静却不容置疑，“扶他起来，我们带他回宿舍。”
盛遂阳愣了一下，但也立刻反应过来：“哦哦！好！”
他跟周回伸出手，想要去拉魏寻的胳膊。
魏寻却像是被刺激到一样，猛地挥开了他俩的手，情绪激动地喊道：“别碰我！走开！都走开！”他依旧死死捂着嘴，眼泪流得更凶了，整个人缩成一团，抗拒着任何人的靠近。
周回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一痛。
他知道魏寻现在情绪非常不稳定，强行碰触可能会让他更加崩溃。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和温和，蹲下身放缓了语速：“魏寻，看着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这里人多，气味也不好。我们先回宿舍，好不好？宿舍里安静，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他没有提馄饨，也没有问他怎么了，只是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试图将他从那种失控的状态中拉出来。
魏寻听到周回的声音，那熟悉又带着安抚力量的语调，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缝隙。
他颤抖着，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周回。
周回的眼神很深，里面没有厌恶，没有不耐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周回。”魏寻哽咽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眼泪掉得更凶了。
周回看着他这副脆弱无助的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再犹豫，动作轻柔却坚定地覆盖在了魏寻捂着嘴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抚他。
“没事的，”周回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意味，“有我在。我们先离开这里。能站起来吗？”
魏寻感受到手背上那温暖干燥的触感，还有周回那双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眼睛，心里那道紧绷的弦似乎终于断裂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进了周回的怀里，将脸深深埋进对方带着皂角清香的校服外套里，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呜咽着。
周回被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弄得身体一僵，怀里的人抖得厉害，滚烫的眼泪迅速浸湿了他的外套，那压抑而绝望的哭声更是让他心脏揪紧。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有些僵硬地、试探性地回抱住了怀里的人，轻轻拍着他不断颤抖的后背。
盛遂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周回抱着怀里痛哭失声的魏寻，感受着对方身体的剧烈颤抖和那份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悲伤，眉头皱得死紧。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对方发泄着，一下一下，笨拙却持续地轻拍着他的后背，试图传递一点点安慰和力量。
他抬起头，看向旁边已经石化的盛遂阳，声音低沉而冷静：“去叫李诚迟过来。”
周回稳稳地抱着怀里的人，一步一步朝着宿舍楼的方向。
盛遂阳跟在旁边，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和呆滞，变成了混杂着担忧、困惑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神色。
他看看周回那因为用力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又看看他怀里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魏寻，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一碗馄饨？
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还有阿回，他不是最讨厌和人有肢体接触的吗？现在居然能这么抱着魏寻，还、还那么温柔地拍着背？
这世界太玄幻了。
盛遂阳用力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们三个！这么晚了不回教室晚自习，在这里干什么？”
——是年级主任。
他大概是巡视路过，正好撞见了这“拉拉扯扯”的三人。
他皱着眉头走近，目光首先落在被周回以一种极其保护性的姿态抱在怀里的魏寻身上，又看到旁边一脸焦急的盛遂阳，脸色沉了下来。
“周回，盛遂阳，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还有这位同学，怎么回事？在餐厅门口拉拉扯扯是吧！”显然，他误会了什么。
盛遂阳刚要开口解释，周回却抢先一步开口了：“主任，魏寻他不舒服，我送他回宿舍休息。”他抱着魏寻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将怀里的人护得更稳。
年级主任这才仔细看向被周回抱着的那个学生，认出了是魏寻。他想起来了，就是前几天那个因为“压力大胃出血”晕倒进医院的孩子！
再看魏寻此刻的状态，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发抖，眼眶红肿，明显是刚刚大哭过，一副精神恍惚、随时可能再次垮掉的样子。
年级主任心里咯噔一下，那点因为误会而产生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和后怕。
这孩子怎么又这样了？难道是胃病又犯了？看这状态，比上次还吓人！
“是魏寻啊！”年级主任连忙上前两步，语气也缓和下来，带着关切，“他这是怎么了？又不舒服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他看向周回和盛遂阳，眼神里带着询问。
盛遂阳听到主任问话，快速解释道：“主任，可能是胃病犯了，我们准备带他回宿舍吃药。”
周回补充道：“他情绪很不稳定，身体也很虚弱，我想先送他回宿舍休息。”
年级主任看着魏寻那明显不对劲的神色状态，又想起了上次医生关于“情绪剧烈波动”、“精神压力过大”的诊断，心里大概有了判断。这孩子心理恐怕是真的有点问题，而且还不轻。
高三压力大，他又是半路转来的，本身适应起来就困难，现在看来，这心理问题比胃病还麻烦。
“唉，”年级主任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同情和无奈的神色，“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赶紧送他回宿舍吧。这孩子状态太差了，晚自习也别上了，让他好好歇歇。周回同学，盛遂阳同学，你们辛苦一下，把他安顿好。”
他不再提什么“早恋”的误会，反而主动给魏寻批了假。
“好的主任，我们会的。”周回点了点头，抱着魏寻，继续朝宿舍楼走去。
年级主任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掏出手机，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喂？冯老师吗？是我。关于你们班那个魏寻同学，你得多关注一下，他刚才状态又不对了”
盛遂阳拨通李诚迟的电话，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喂！诚迟！出事了！你赶紧来宿舍一趟！魏寻他又不对劲了！哭得稀里哗啦的，现在被阿回抱着回宿舍呢！具体情况你来了再说，快点啊！”
挂了电话，盛遂阳快步追上周回，看着周回因为负重而明显有些吃力的步伐，连忙上前想要分担一些：“阿回，要不我来抱一会儿？你歇歇，你脚还没好利索呢。”
周回摇了摇头，下颌线绷紧：“不用。” 他抱着魏寻的姿势没有丝毫松动。
盛遂阳看着他这副固执的样子，又看看他怀里还在小声抽泣的魏寻，只能无奈地闭上了嘴，默默跟在旁边，随时准备搭把手。
从教学楼到宿舍楼的路，仿佛变得格外漫长。周回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却也异常沉重。
他不知道魏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对“馄徒”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才会哭得如此伤心欲绝。
他只知道，这一刻，他不想放手。
终于，宿舍的门出现在眼前。
盛遂阳连忙上前打开门。周回抱着魏寻走进去，径直走向魏寻的床位。
他弯下腰，动作尽可能轻柔地，将怀里的人放在床上。
或许是因为哭累了，或许是因为周回怀抱带来的那点微末的安全感，魏寻的哭声已经渐渐平息，只是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眼睑红肿不堪，整个人看起来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周回将他放好，又细心地帮他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他直起身，看着床上那个蜷缩成一团、依旧沉浸在某种悲伤情绪里无法自拔的身影，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他站在床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复杂难辨。
盛遂阳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他挠了挠头，小声问：“阿回，现在怎么办？等李诚迟过来？”
周回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旧落在魏寻身上。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看向盛遂阳，声音低沉沙哑：“嗯。”
“好嘞。”盛遂阳点点头，立刻转身出了宿舍。
宿舍里只剩下周回和魏寻两个人。周回目光沉沉地看着床上那个背对着他的、蜷缩着的身影。
他能听到魏寻那压抑着的、带着哽咽的呼吸声。
他很想问，想问他到底怎么了，想问他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想问他和馄饨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但是，看着对方那副脆弱不堪的样子，所有的问题都堵在了喉咙里，问不出口。他只能沉默地坐在那里，用自己的存在，无声地陪伴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