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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猜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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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宿舍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周回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门被轻轻推开,盛遂阳带着一脸焦急和惶恐的李诚迟走了进来。
李诚迟几乎是冲进来的,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床上蜷缩着的魏寻,看到他似乎只是睡着了,并没有更糟糕的情况,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难看。
“阿寻他怎么样了?”李诚迟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嘶哑地问周回。
周回抬起眼,迎上李诚迟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刚才情绪很激动,一直在哭,现在似乎是哭累了睡过去了。”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一字一句地问道,“李诚迟,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一听到‘馄饨’,反应就这么大?”
宿舍的门被盛遂阳“咔哒”一声从里面反锁了。
这个动作带来的物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封闭感,让原本就紧绷的空气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李诚迟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更加苍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体紧紧靠在魏寻的床沿。
眼神惊慌地看着挡在门口、抱着胳膊一脸“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表情的盛遂阳,又怯怯地看向坐在书桌前、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身上的周回。
周回没有说话,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冷静到近乎冰冷的气场,以及那双紧紧锁定着李诚迟、不带丝毫温度却充满了探究意味的眼睛,比盛遂阳那咋咋呼呼的锁门行为更具压迫感。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轻微却极具节奏感的“叩叩”声,像是在给李诚迟的心跳倒计时。
床上,魏寻似乎真的睡熟了,呼吸均匀,蜷缩的身体在被子下微微起伏,对房间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毫无所觉。
但这反而让李诚迟更加紧张,他不敢想象如果阿寻醒来看到这一幕,或者听到他们接下来的对话,会受到怎样的刺激。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李诚迟的声音干涩发颤,他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但眼神的躲闪和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的心虚,“医生都说了,阿寻就是急性胃炎,压力太大了!你们别瞎想了!”他还在试图用那个漏洞百出的借口来搪塞。
“胃炎?”
盛遂阳嗤笑一声,走上前两步,逼近李诚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怀疑,“李诚迟,你把我们当傻子耍呢?因为压力大胃炎吐血?那为什么偏偏是在听到‘馄饨’两个字之后?为什么思辨课讨论那个话题他反应也那么大?还有他看到阿回脚踝流血就直接吓晕过去了!你告诉我,哪个胃病是这样的?!”
盛遂阳一连串的发问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李诚迟的心防上。
他平时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并不傻,魏寻的种种异常,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之前没有深想,或者被魏寻和李诚迟刻意掩盖过去了。
但那场突如其来的“吐血事件”,彻底引爆了他和周回心中积压的疑虑。
李诚迟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知道盛遂阳说的都对,那些反应根本无法用胃病来解释。
“诚迟,”周回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我们不是想追究什么,也不是想窥探魏寻的隐私。我们只是担心他。”
他走到李诚迟面前,目光与他对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探究,而是染上了一层真切的担忧和郑重。
“你看到了,他昨晚的样子很不好,非常不好。”周回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试图沟通的诚恳,“如果我们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就没办法真正帮助他。下一次,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我们可能就不是像昨晚那样幸运了。你明白吗?”
我们只是想帮你,想帮他。
周回的眼神似乎在无声地传递着这个信息。
告诉我们真相,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为了能够在他再次陷入那种痛苦时,知道该如何应对,如何保护他。
他知道周回说得对。阿寻的状态很不稳定,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某个不经意的触发点而再次引爆。
如果他们一直被蒙在鼓里,下次再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周回和盛遂阳这几个月来对魏寻的照顾,他都看在眼里,他们确实是真心在关心阿寻。
可是那个秘密太沉重了,太匪夷所思了。
告诉他们?他们会信吗?他们会怎么看阿寻?
尤其是周回他如果知道了前世的事情,知道了阿寻是因为他而死,又是因为他而重生,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能接受吗?他会不会觉得阿寻是个怪物?会不会因此而疏远他,甚至厌恶他?
李诚迟不敢想。他害怕任何可能伤害到魏寻的后果。
“我、我不能说”李诚迟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痛苦地摇着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答应过阿寻,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们别逼我了,求求你们了!”
“我们不是在逼你。”周回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他向前走近了一步,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也随之增强,“我们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是馄饨?馄饨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一点,你总可以告诉我们吧?”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李诚迟心防最薄弱的那个锁孔。关于馄饨的事情,虽然也牵扯到前世,但相比于重生的秘密,似乎稍微“可以”透露一点点?
至少,它可以解释魏寻为什么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而且,如果不说出一点实质性的东西,周回和盛遂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诚迟的内心在激烈地天人交战。他看着周回那双紧盯着他、不容退缩的眼睛,又看了看床上依旧沉睡的魏寻。
最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肩膀垮了下来。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好,我说、我说一点。”
盛遂阳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周回也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李诚迟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吐出那句话。重得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周回和盛遂阳的心上:
“他”李诚迟哽咽了一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最重要的人。”
他停顿了很久,似乎在与内心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搏斗,才终于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完了那句话:
“在给他买馄饨的路上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宿舍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
盛遂阳脸上的八卦和好奇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
而周回,在听到这句话的刹那,身体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猛地僵在了原地。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苍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
他的话如同魔咒,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荡,与魏寻那天的崩溃痛哭、与他对馄饨的剧烈反应、与他思辨课上那番关于失去挚爱、绝望言论,严丝合缝地连接在了一起!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却又似乎能解释一切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破了他混乱的思绪!
魏寻对他那种超乎寻常的关心和在意,那种小心翼翼的碰触和总是带着悲伤的眼神,那种对他受伤流血的剧烈反应,还有那声脱口而出的、他一直试图忽略的“老公。”
难道。
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周回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混乱,理智告诉他这绝不可能,但心脏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和那瞬间清晰起来的、关于魏寻所有异常行为的逻辑链,却让他无法否认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床上那个依旧沉睡的身影。
魏寻安静地睡着。
但周回此刻看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痛苦、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巨大秘密砸中的眩晕感。
他伸出手,想要去碰触魏寻,想要确认什么,但手指却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起来,最终无力地垂下。
李诚迟说完那句话,就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周回和盛遂阳的反应。他知道自己透露的这个信息有多么震撼,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掩饰更多了。
他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这个信息能够让他们暂时不再追问,也希望不要给魏寻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盛遂阳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看面无人色的周回,又看看低头不语的李诚迟,再看看床上昏睡的魏寻,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走到周回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阿回?你、你没事吧?”他从未见过周回露出这样失态的表情。
周回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死死地盯着魏寻,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将那汹涌的情绪和那个可怕的猜测,一同关在眼底深处。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震惊和痛苦已经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种更加浓重的、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再看李诚迟,也没有再看盛遂阳,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床上那个人的身上。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魏寻露在外面的一点肩膀。
盛遂阳张着嘴,看着失魂落魄的李诚迟,又看看面无表情、但眼神复杂到可怕的周回,最后看向床上那个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知的魏寻,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
他之前那些八卦和看热闹的心思,在这样沉重的真相面前,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对魏寻深深的同情和对李诚迟的理解。
怪不得他死活不肯说,这种事情,换了谁也难以启齿。
周回站在魏寻的床边,背对着李诚迟和盛遂阳。
他刚刚给魏寻拉好被子的手还停留在被角,指尖能感觉到被子下那人身体的微弱起伏。
李诚迟透露的不多。
但足以让他脑海中那个关于“前世”和“重生”的、疯狂而荒谬的猜测交织在一起,互相印证,逐渐勾勒出一个清晰却又模糊的轮廓。
如果那个猜测是真的,那么魏寻所承受的,就不仅仅是失去挚爱的痛苦,更是死而复生后,时时刻刻活在过去阴影下的自我折磨。
想到这里,周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了,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床上魏寻那安静却脆弱的睡颜,一股前所未有的、浓烈的心疼和保护欲席卷了他。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立刻把这个人紧紧抱在怀里,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告诉他自己在这里,不会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但他不能。
他现在还不能确定那个猜测是否完全属实,更不能确定自己的出现对于魏寻来说,究竟是救赎,还是又一次的伤害。
而且,他自己也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过于震撼的信息。
他缓缓直起身,转过身,重新面对着还沉浸在悲伤和恐惧中的李诚迟。
脸上已经看不出刚才那瞬间的震惊和痛苦,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沉重。
“他”周回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以前也经常这样吗?情绪失控,吐血?”
他没有再追问那个“死去的人”是谁,也没有追问具体的细节,而是将问题转向了魏寻现在的状态和过去的经历。
李诚迟听到周回的问题,身体又是一僵。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周回,看到对方眼中虽然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坚持,知道自己如果再完全回避,恐怕无法过关。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就这几次。”
他避重就轻地说,“以前......从来没有过。”
周回也推测出来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他想起初见时候,魏寻眼里的深意,怕不是那时候就过来了。
“好。”周回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他现在需要休息。我们先出去,让他安静待一会儿。”
他看向李诚迟,又扫了一眼旁边大气不敢出的盛遂阳,“晚自习剩下的时间,我会跟老师再说一下,给他请假。你...”
他看向李诚迟,“你今天也早点休息吧,你状态也不好。”
李诚迟愣住了,他没想到周回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一种安排的意味。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说自己要留下来陪着阿寻,但对上周回那双深邃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拒绝的话又卡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周回这样安排,或许是对他们都好。阿寻确实需要安静,而他自己,也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这过山车般的情绪。
李诚迟:“嗯。”
周回转头看向盛遂阳:“走吧。”
盛遂阳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好好好!走走走!让魏寻好好睡一觉!”
他刚才听着那番对话,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低气压中心。
周回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魏寻,眼神复杂难辨,然后率先迈开脚步,朝着宿舍门口走去。
盛遂阳也赶紧跟上。
李诚迟看着他们离开,又看了看床上的魏寻,最终还是没忍住,走上前,轻轻将被角又掖了掖,才红着眼睛,脚步沉重地跟着离开了宿舍。
宿舍的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魏寻均匀的呼吸声。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喧嚣,床上的人依旧沉睡着,似乎在用睡眠来逃避那些无法承受的痛苦和记忆。
三人沉默地走在宿舍楼有些昏暗的走廊里。
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中被放大,显得格外清晰。
周回走在最前面,脊背挺直,但步伐却不自觉地放慢了。
盛遂阳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脸上那副看热闹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一种挥之不去的震惊。
他时不时地看向周回挺直却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又回头看看走在最后、失魂落魄如同游魂般的李诚迟。
几次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李诚迟则完全是机械地跟着移动,低着头,不再发一言。
走廊尽头的楼梯口透进微弱的、属于傍晚的光线,空气中飘浮着楼道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消毒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