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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第二天谢源来的晚了些,手里拎了袋早餐,放裴诏宁桌子上嘟囔了句“给你道歉的”,转身就走。
      裴诏宁正在剥橘子,见他这样,半怒半笑道:“你跟你老板说话就这态度?”
      谢源站住了,干脆地答了声对不起。
      裴诏宁正想再跟他理论几句,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进来的是之前一直合作的另一位董事长的秘书,谢源乖顺地闪到一边。
      裴诏宁瞥了他一眼,起身跟那秘书商谈,秘书呈上来一份去年的收益表,表示想进一步合作,裴诏宁翻了两下,礼貌地回绝了。
      那秘书锲而不舍,又掏出一份自己公司的年度规划表,滔滔不绝地给他分析利弊,他语速很快,说起话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裴诏宁听得有些烦了,又不好当他面发作,忽然怀念起桌子上那半个还没吃完的橘子,想起橘子自然也想起谢源给他买的早餐,于是他稍稍别过脸,偷偷去看角落旁那人。
      他视线刚扫过去,就看见那人脸色惨白,猛的一个踉跄,扶着桌角才站稳。
      “你怎么了。”他一把推开那助理走了过去,“难受吗?快坐下,你——”
      谢源两腿一软,直直地摔了下去。
      裴诏宁来不及思考,一把冲上去抱起他,小心地问道:“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应,应一声……”
      谢源轻轻嗯了一声,又倒在他怀不省人事了。那秘书慌了神,支支吾吾想叫救护车,被裴诏宁一口叫住,吩咐他开了窗,倒了杯水,自己则一只手撑着谢源的腰,一手从办公桌抽屉里摸了块糖塞进他嘴里。裴诏宁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急得跟什么似的,他倒不在乎屋里还有个旁人,只一味顾着怀里那个。
      好在不多时,怀里那人恍惚醒了过来,一双清亮的眸子正对上裴诏宁有些愠怒的目光,谢源一阵恍然,迟疑地叫道:“裴总?”
      “低血糖了——你没吃早饭吗?”裴诏宁扶着他到一旁的沙发上去,又恢复了往日严肃的模样。
      “……我忘了。”
      “那你这么着急来给我送饭是什么意思。”裴诏宁有些生气了,“想让我成你的人情吗?”
      那秘书见两人举止亲密,在一旁坐立难安,索性轻咳了一声,裴诏宁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有些歉意地朝他笑了笑:“您先回去吧,改日我亲自去拜见你们老板。”
      秘书刚出门谢源就轻轻拽住了裴诏宁:“我没钱……”
      “你没钱?”裴诏宁差点笑出来,“我给你开的工资不少吧?你这么抠搜?”
      “我给自己限了一下早餐不要超过五块钱。”
      裴诏宁:“……”
      裴诏宁:“算了,过来吃吧。”
      谢源怯生生的:“那是给你——”
      “我不饿。”裴诏宁板着脸,“你别死我办公室里头。”
      “……哦。”
      裴诏宁掰了瓣橘子给他,被推回来了。
      “空腹吃会胃疼。”
      裴诏宁:“哦。”
      过了一会儿。他又后知后觉地问:“你刚才进来我不是就在吃吗?”
      “嗯。”
      “你怎么不拦我?”
      “怕被你骂。”
      裴诏宁既无语又想笑,也从袋子里抽了半根油条出来,他才吃一口就开始皱眉,只觉得一股油烟子味儿在嘴里蔓延,直逼嗓子眼,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你从哪儿买的呀,真——不好吃。”他原本想说真难吃,话到一半又觉得不礼貌,结果说出来感觉像撒娇。
      “就宿舍门口那个早餐街呀,我还专门转了好久,找了家挺大挺干净的店进去,往常我自己一个鸡蛋就凑合了。”
      裴诏宁叹了口气:“我说你怎么就花五块钱的……你省那钱能干啥呀,正长身体的年纪,一天到晚就想着省钱,那钱是省出来的吗?这样吧——我一天额外给你六十,以后给我带早餐,你也必须吃一样的。”
      谢源似乎被吓住了:“六十?那得咋吃呀……”
      “你去买永和豆浆就行,剩下的自己留着。”
      顿了顿,他又说:“不用我监视你吃午餐吧?”
      “我午餐吃挺多的。”
      “那你怎么这么瘦。”裴诏宁说着上手掐了掐他的胳膊,倒挺结实的,要说这身板在工地上干过,其实也可信。他说:“你这个年纪要说也是正长身体的,多吃点有营养的。”
      “嗯。”
      “晚上继续跟我出去。”
      “您不是忙嘛——哦不,您说您嘴角烂了。”
      “少贫嘴。”
      “那您呢,您嘴角烂了还说这么多话,难怪好不了。”
      裴诏宁笑着掐他:“就这么跟我说话呢?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板。”
      “您也没把自己当老板嘛,摆什么架子。”
      “行了,一会儿你把我桌子上那沓报告给整理了,屋里有电脑。我要去工作了。”
      他工作的时候喜欢瞟对面那个人,谢源显然做过功课,他没问太多,简单地对报告做了个分类,整理出了关键信息,还自作主张替他摘了关键词出来。当他伏在桌子上问:“我还需要帮您做个PPT吗?”时,裴诏宁问他:“这么熟练,你按答辩的流程做呢?”
      “您说下午有个总结会议,我想可能用到这些。”
      “不用了。一会儿文档发我,你玩去吧。”
      谢源环顾四周:“张哥呢?”
      “小张去跑人脉了。这活你干不了。”裴诏宁停下手中的工作凝视他干净的眼睛,“我刚约了医生,下午带你去医院。”
      谢源听他说完愣了一下,接着慢慢地挪到裴诏宁身边去,他半个身子伏在桌子上问:“能不能不去呀。”
      “不能。我和人家约好了。”
      “可我今天都吃过饭了,要抽血化验什么的也做不成。”
      “不用做那个。”裴诏宁顿了顿,“怎么了,你——害怕吗?”
      “有点。”
      “没事呀,就做个检查而已,不疼的。”裴诏宁出意料的好脾气。
      “不是怕那个——”谢源从桌子上滑下来,蹲在地上,双目定定地望着他,再一次用那让裴诏宁浑身战栗的语气说,“裴总,我不会有事吧,我其实疼得不频繁,每次自己忍忍也就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嗯,大的问题吧。”
      “那得人家检查了才知道,就算真有什么病,发现得早治疗起来也简单点啊。”
      “那——很费钱吧。”他终于说出了自己心底最担心的事情。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谢源变得特别在乎钱,一分钱巴不得掰成两半花,其实姑姑姑父很少在他面前埋怨开销大的问题,可他心很细,他知道哥哥的裤子三四年没换过一条,姐姐因为有校服做外套,里面的衣服常常一件就穿一季度。于是自己在初中毕业后去工地工作补贴家用。他学习好,但做不了家教——初中生能做什么家教。也是在哥哥姐姐大学毕业后进了逢春集团,自己也到了裴诏宁这儿,家里的条件才好了一些,可尽管这样,任何一场严重一些的疾病都可能让这个家庭返贫。
      裴诏宁特别讨厌他谈到钱的问题,就像所有衣食无忧,自诩清高的富家子一样,他对任何掉钱眼里的人都怀有相应的轻蔑和反感,所幸谢源并不贪,他只是抠,而且只抠在自己身上,故而并不招人反感。然而即便如此,裴诏宁依旧对他这问题翻了个白眼:“只要能治好,花多少钱都算值的。”
      “哦,可我姑姑家实在没有——”
      “别提你姑姑了,要真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我给你治。不怕了吧。”
      谢源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您不能老帮我呀。我受了您那么多——那么多照拂,我不能再让您操心了。”
      “你安心点,好好的,我也就不操心了。”
      所幸检查结果没什么问题,医生嘱咐了几句诸如压力别太大,不要熬夜少吃辛辣之类的话,开了点滋补的药,就把他支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裴诏宁和医生两人。医生把门关好后,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朋友的侄子。”
      “我后面还排着患者,不跟你说太多。但你今天怪怪的,你那眼睛粘他身上就没下来过。”
      “哦,你想说我喜欢他?”裴诏宁笑了笑,“说不清。”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就提醒一句,你爸还在呢。”
      “别管我爸那劳什子了,他人还是我爸塞进来的,要真出了什么事也得第一个怨我爸去。”裴诏宁站起来,“你还排的有患者,我就不耽误你了,改天咱们再聚。”说完就出门了。
      谢源在取药口惴惴不安地等着,他爱胡思乱想,唯恐医生把他支出去是为了和裴诏宁说些对病情不利的话,见裴诏宁步履轻快地来了,似乎还满面春风的样子,才放心下一些,他腼腆地笑着看向他。
      “你拿好药了吗?哦,没事,你先排队吧。”裴诏宁靠在他身边,摆弄着手指,“你说,你说我对你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哦,您说昨天的事情吗,我早不在乎了。”
      “好。哪种好?我关照你,有超过关照一个熟人的亲戚的界限吗?”
      谢源带着惊恐和困惑看了他一眼:“界限?什么界限。我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有对你太好了吗?”
      谢源低下头,小声地说:“我不知道。您对我是很好,您……您觉得影响不好吗?”
      “没有。”裴诏宁又在那里玩手,等谢源拿了药走,他又说,“那么你呢?你三天两头的跟我闹脾气,一言不合就要走,你不觉得自己过分吗。
      谢源吓了一跳:“您……您——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走了——您干嘛这么生气啊。”
      “不走了?”
      “嗯。”
      “保证不走了?”
      “嗯。”他犹豫了一下,裴诏宁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迟疑。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绝对,你喜欢什么就去学什么吧,也不用下半辈子都栓在我公司,你只要记得我,有时间了来看看我就行了。” 裴诏宁低低地叹了口气。
      “您下午还有个会,我们赶紧回去吧——妈呀,这一趟竟然耽误您这么多时间。”
      “你听着——以后叫我不用‘您’啊‘您’的,我比你大不了几岁,这样称呼实在是……太奇怪了”裴诏宁拉开车门,催促他进去。
      谢源终于发现这场面说不出的诡异,当老板的不仅对他关怀有加,甚至称得上无微不至,他把他捞过来当助理,似乎只是为了离他近一些——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应该是我送您的——我寒假,寒假回去就学车——等我明年来了,我给您——给您开车。”他实在无法想象对老板一口一个‘你’是怎样美好的场景。
      裴诏宁往他那边扫了一眼,嗯了一声。
      裴诏宁像先前那样,每天晚上带他去吃饭,他工作忙,常常跟对方谈判到员工都下班了,保安来锁门为止,谢源就静静地在他一旁看书,他高中的时候理科特别好,大学应姑父的要求选了英语,但还是对心爱的理工科念念不忘,现在正抱着本《自动控制原理》看的津津有味。
      裴诏宁抬头看了他一眼。
      “裴总您有事吗?”
      “闲吗?”
      “我现在当然闲。”
      “过来帮我打这个电话,你脾气好,忍住别发火。”
      谢源乖顺地跑过去,接起电话,就听见对方喋喋不休地讲着一个原则,他大舌头,说话含混不清,谢源费了老大劲才适应他的发音,那家伙逻辑稀碎得不成样子,常常一句话说完了好久,忽然又给拎回来,向他重申。谢源表示自己记得,然而对方浑然不理,继续在自己混乱的逻辑里尝试给他讲清一个道理。
      谢源神情复杂地朝裴诏宁望去,见他正托着半杯水,也含笑看向自己这边。
      “他说他们这批产品也是国外进口的,要和我们竞价也不输,核心就一个,想和您合作,要您让利呗。”谢源捂着声筒说。
      “嗯。早就知道了。”
      “他怎么这么能说呀。”
      “这种人都这样,习惯了。”裴诏宁从沙发上起来,“如果人能保持语言的简单准确的话,那么沟通的效率能提高一倍不止。”
      谢源脸红了:“怎么听着像您在内涵我啰嗦似的。”
      “你吗?你还不算啰嗦。”裴诏宁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不想跟他说话就挂了吧,没多大的事。”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要是说话太简练了也不好,听你说话挺有意思的,真挺有意思的。”他继续用那双波澜不惊的目光看着窗外,那副老成的神态又出现了他尚还年轻的脸上。
      谢源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他打了个哈欠凑到裴诏宁面前,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怎么,困了?”裴诏宁收回目光。
      “我听张哥说有家挺好吃的馆子——叫什么来着……”
      “你不会是说医院旁边那家吧?他可爱吃了,但是我不太吃得惯,有点甜,你的口味应该也偏咸吧?”
      “嗯,那我们不去了。”
      裴诏宁似乎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如此自然的“我们”两个字,他稍微吃了一惊,点了点头说:“我带你去西河口的那家家常菜吧,你似乎喜欢吃——你喜欢吗?”
      “喜欢啊。”
      “那我们走吧。”他目光落在对面沙发上的那本书上,表情古怪地变化了一下,“那本书——你看得懂吗。”
      “啊,我觉得写的挺清楚的呀。比我们高中教材要好读多了。”
      “你是真的很喜欢它们。”
      “嗯。”
      “听我说,我这里不需要多精尖的领域人才,你要是特别喜欢理工的话,就去学吧。”
      谢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我之前一直想当科学家的,只是……”他瞅了裴诏宁一眼,闭了嘴。
      裴诏宁温和地看着他:“只是怎么?你还年轻,有无穷的潜力,喜欢什么就去做吧。别到了我这个年纪,回想起自己的青春只觉得满满都是遗憾。”
      “您遗憾什么呢,我觉得您很好呀。”谢源明亮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现出困惑。
      “你觉得我好……那就好吧。这世上有很多不由人的事情,你看我光鲜,是因为选择了另一条违背内心的路。”裴诏宁熟稔地从他肩头捡起半根掉落的头发,阳光照过来,那头发亮晶晶的,如同稻田里迎风飘扬的稻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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