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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国庆后家里给他打了很多通电话,其中两通是父亲打的,父亲问他为什么迟迟不去上班,裴诏宁推说发现身体有些不舒服,做了个检查,索性在家歇了几天,公司的事宜暂时都叫秘书掌管。母亲马上关心地问他哪里不舒服,父亲则在电话那头笃定地说,这孩子要是身体不舒服早跑回来了,指不定是看上谁家的姑娘了,三天两头地忙着去约会。母亲说这样好,他年纪也不小了,只要对方家世清白,早点结婚也好。
      裴诏宁当时苦笑地看了一眼在床上看书的谢源,心想父亲猜的真准,只不过看上的不是谁家的姑娘。
      他大学时谈过两段恋爱,第一段女生嫌他太刻板,不懂情趣,两人和平分了手,第二段是他嫌对方太腻歪,老爱粘着自己,过了差不多半年也分手了,毕业后应父母之命相过两次亲,对方当然也是实力相当的上市企业家的千金,然而他那古怪的脾气没人能受得了,一来二去也就搁下了。因为他在父亲口中颇为放浪,人也没个理想,所以父母从不指望他的婚姻能为家族带来多少助力,只是巴望着他能有个知心人,所以很少过问他的感情经历。
      但这绝不代表父母能容忍他和一个——男的——厮混在一起,尤其是谢源这样,和公司的关系原本就很微妙的人。他的姑父,表哥表姐,哪一个人处在这样的关系中都会变得无比尴尬,裴诏宁心烦意乱地又掏了根烟,不可能永远瞒着父母过一辈子,可是要是这事儿被捅出去了……嗯,业内可能要被人笑死了。
      不过他此刻纠结的倒不在于怎么跟父母交代,母亲万事都依他,父亲虽强横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至于别人,笑就笑去好了,谢源很少和他们那个圈子接触,流言蜚语也传不到他那里去,至于他裴诏宁自己,只要谢源不表示什么,他就能当做无所谓。
      他在思考,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究竟能和自己走到哪一步。
      裴诏宁这种家世好样貌好的人,漂亮的姑娘们和小伙子们见的多了,脾气火爆的,有个性的,温柔的,善良的,也都见得多了,至于谢源这种人,见得不多,但把他拆开来优缺点一列,也是那种明明白白见得多了的人。
      他摆着手指头一条一条地数:长得好看算一个优点,但他见过的好看的人多了,学习好,脾气好,这些都能在别人身上找到替代,他完全能找到一个有着谢源所有优点,甚至比他完美得多的人,有这样的替代品在,这种感情还能持续多久?
      烟雾缭绕,裴诏宁倒不觉得呛,他通过那烟恍惚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带着恐惧与迷茫,凄楚又坚定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第一次颤抖地对他说:我想家——那不是我家,我想我的家时,裴诏宁的心好像被针扎一般刺痛。好像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一种小而柔软的情绪开始蔓延,就像一株细弱的藤条慢慢爬着,有一天上面忽然长出一朵牵牛花,花儿绽开的那刻,汹涌的感情就随着翻涌而来,再也收不住了。
      哪儿能解释得清呀。饶是最优秀的数学家,又有谁能给人的感情建立一个合适的模型呢。
      裴诏宁低头看见谢源给他发了两条消息,说自己已经到宿舍了,请他不要担心。另外谢谢他送他回来,语气客套得不像话。
      裴诏宁动了动手指,给他又转了五百块过去,说你伤刚好,应该吃点有营养的补补。然而那人只是淡淡地谢了谢他,一直到晚上都没收那笔钱。
      晚上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尤其是裴诏宁一个人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大别墅的时候,以前他不觉得,但自从这屋里有了点人气,那人又离开他后,无边的孤独再一次笼罩了他。
      和谢源在一起的时候,他惶恐夜晚,因为一旦夜幕降临,那人睡去后就只有无边的责任和烦恼笼罩住他,他越来越感到自己很难承担一个人的爱和人生。现在依旧惶恐夜晚,甚至比之前更甚,他开始痛苦地思念起那人来,而且毫无征兆地,在醒来时发现枕头上湿了一片。
      第二天去上班,早上起来打算给自己煎个鸡蛋,结果油乎乎的,吃了一嘴油,刷锅的时候还把盘子一下子打翻了,他楞在原地,愣愣地想,以前也自己做过饭,难吃归难吃,但从没这样手忙脚乱过呀。
      中午睡了一会儿,醒来给妹妹发了条消息: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木慧岚的爱人是她的大学同学,家里是做房地产生意的,早年赚了一大笔钱,近些年虽有些没落,但和她完全称得上门当户对,慧岚小时候很少有父母陪伴,因此养成了怕黑的毛病,一直到很大都改不了,那人惯着她,向来她睡觉时就在一旁看书,等她睡着了自己再关灯睡觉。去年春节慧岚带他回家,席间二人有说有笑,他夹了一筷子菜给慧岚,又被推了回来,慧岚知道他爱吃狮子头,特地嘱咐母亲把那盘菜搁得离他近些,他含笑看了慧岚一眼,先夹了一个搁到父亲的盘子里,又夹了一个给母亲,慧岚跟他解释说父母不喜欢后,他恍然大悟,悄声和慧岚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两人都痴痴笑了起来。
      那时裴诏宁只觉得喧闹。
      慧岚到了快晚上才回消息:看你妹夫怎么对我的呗,上次我半夜忽然想喝梨水了,你妹夫跑了快大半个城市才买到梨,熬好的时候我都睡着了。
      裴诏宁思忖了一下,如果谢源半夜想喝梨水的话,他多半也会去跑一趟的。
      不多时木慧岚又发来一条:倒不是说你妹夫这个行为有多爱我,而是说正是因为他爱我,我才有底气半夜叫醒他说想喝梨水,我相信他一定会去。
      裴诏宁扶额苦笑,心想谢源除非烧糊涂了,否则绝对不会过多麻烦自己,他苦恼地想,但愿以后的日子里这孩子会一点点把自己放开给他。
      木慧岚很快又发来一条:哥你谈恋爱了?
      裴诏宁回她:算是吧,但是搞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木慧岚给他发了个流汗的表情包,接着又问:你都谈过两任了,怎么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吗?
      裴诏宁想了想,然后告诉她:他是个男的。
      过了好一会儿,木慧岚才试探地回他:你是说你喜欢上一个男的呀?那也没什么吧,你怕爸不同意?
      裴诏宁咬着嘴巴回她: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我实在弄不清自己的想法。
      木慧岚这次回的很快:你觉得自己不是同性恋?
      裴诏宁两眼一黑:我肯定不是,所以我搞不清为什么自己会喜欢一个男的。
      木慧岚:你追的他还是他追的你?
      裴诏宁:我追的,其实也不算追,那时候觉得他挺可爱的就接触的多了些,后来过着过着越来越看重他,就喜欢上了——
      木慧岚:那就喜欢上了呗。
      裴诏宁:我觉得挺尴尬的,有些地方一直抹不开。况且他家境不好,见识短浅,我怕有一天闹翻了,闹得不好看。
      木慧岚:打住,你先告诉我,那人是谁呀,我认识不?
      裴诏宁:你应该认识,就是咱那个陈叔的侄子,暑假来我公司里的那个。
      木慧岚沉默了很久,最后她发了条语音:说真的,哥,你先别生气,我真看不出来你有多爱他,可能你是喜欢吧——喜欢跟爱是不一样的,就当你是喜欢,那孩子我知道,小时候父母双亡挺可怜的,你跟他在一起关心过他没有?你没有,你还在挑剔他没见识。你这是爱一个人的态度吗?你知道他想要什么不知道,你看上去根本不知道,你只在乎自己这种感情算什么,把你纠结的时间放一半到他身上,你也不犯这愁了。
      裴诏宁:他想要个家……
      又是很久的沉默。木慧岚:那你给他呀。
      裴诏宁:你觉得这可能吗。
      木慧岚:哥你真是个懦弱的骗子,你别美名自己认不清自己的心了,你就是不想担责,你怕咱爸妈,你觉得跟他在一起很累很累是不是?那你趁早放人家走吧。
      裴诏宁关了手机,木慧岚那一通骂搞得他兴致没了大半,泪水在眼眶里烧,他喃喃自语道:我对他挺好的,我明明……比他姑姑一家关心他多了。
      瞅着微信里谢源的对话框也觉得没兴致,但他还是生硬地问道:你想要什么吗?
      谢源过了一会儿才回他:没什么呀,我挺好的。
      裴诏宁:我是说长远的,你想要个家,你还想要什么吗?
      谢源:读博。
      裴诏宁:……
      他转头又去找木慧岚:我也没有不关心他吧?我觉得他挺坚强的。
      木慧岚这次直接打电话过来了,开头就是一阵痛骂:“哥你是神经病吗?你要他怎么不坚强?他寄人篱下十几年,你让他怎么不坚强?你让他在你面前哭吗?你疯了吧。”
      裴诏宁:“他哭过啊,在我面前哭过啊。”
      木慧岚:“哭过啊?那还好,哦,那还好,他能在你面前表露出脆弱的一面证明你对他还不错,什么——你?你把他骂哭的?你他妈——”
      裴诏宁捂住发声口一个劲儿地在心里祈祷,等慧岚的语气缓和一点了,他才移开手。
      “你把那小孩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跟他说。”
      裴诏宁出声反驳:“你误会了,我们挺好的,根本没你想象的那么水深火热,他也不是什么脆弱的人,问题在——”
      木慧岚打断他:“我问陈叔要到了,接下来你不用管了,我去找他。”
      接着就挂了电话。
      裴诏宁懊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想先跟谢源通通气,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最后干脆把手机甩到一边,自觉问心无愧。
      差不多到了半夜,那人忽然给他来了电话,电话那头他说话小心翼翼的,显然是在宿舍里面。
      他说:“哥,你妹妹来找我了。”
      裴诏宁愣了一愣:“她跟你说什么了?”
      “慧岚姐姐挺好的,特别好……特别温柔,跟我说了挺多。”电话那边有些哽咽,“她问我缺什么不缺,给我买了两床被子,几身衣服,还送了我一台电脑。她真的像我姐姐一样,怕我在这里孤单,跟我说……有什么话都可以和她说,缺什么都可以找她要。哥,你是和慧岚姐姐说什么了吗?”
      裴诏宁想了想:“对,我和她说了。看起来她还挺喜欢你的。”
      谢源慢慢地说:“她不喜欢我,是因为你喜欢我,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关心我的。”
      裴诏宁冷冷地笑了笑:“她刚刚还批评我,说我对你这哪里算是爱,我根本就不关心你——那小谢,你过得怎么样,有人欺负过你吗?还有……”
      谢源似乎有些困惑:“没有啊,我一直很好的。虽然有好多好多不顺心的事情,但遇到的人都特别好。”
      裴诏宁思忖了一下,然后试探地问:“你父母的事情……我从没问过你,也没有关心过你,你有……我是说……”
      谢源温言打断他:“我父母怎么了,到你嘴里怎么好像他们做了什么错事一样——我父母是植物学家,他们是在一次科研任务中遇难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为自己是他们的儿子而感到骄傲,你不用觉得我脆弱,也不用为没有顾及到我的情绪而感到自责,我如果需要从你那里得到什么——物质或者情绪,我会自己跟你说的。”
      裴诏宁舒了一口气:“慧岚因为这事儿老骂我呢。”
      “慧岚姐姐吗?唉,那真的谢谢她了,可我没有那么敏感。慧岚姐姐想的太细腻了,可我……我多糙啊,那么多年来,什么都不敢多想,糊里糊涂地也就过来了。”
      裴诏宁觉得心猛地抽了一下,他忙出言安慰:“以后不会了。有我在,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想要的——不,你不用多想,你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谢源笑了笑:“都糙惯了,也懒得过精细些。”
      裴诏宁沉默了一会儿:“你累了吗?早点睡吧,明早你还有课呢。”
      “嗯。宁哥晚安。”
      “等等——”裴诏宁叫住他,“你刚刚喊慧岚都是慧岚姐姐,那你能不能喊我……哥哥?”
      “我不是一直都喊你哥吗?”
      “我是说哥哥……”
      对面一定觉得他很荒谬,因为过了很久,谢源才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乎甜腻的语气说道:“好的,裴诏宁哥哥。请问我可以睡觉了吗?”
      “睡吧睡吧。”裴诏宁苦笑道,“你别这样……你还是平常那样说话好听,可勾人了。”
      “你在规劝我?”谢源摆出一副盛怒的样子,话说出来却感觉自己的语调还是太甜,撒娇意味太甚,于是赶忙打住说,“好了好了,不说了,室友们都要睡觉了。你也一样,晚安,我挂了。”
      裴诏宁放下手机,觉得有些心安,这些天他一直在心里盖一座意念的城堡,他要一步步确认自己的心意,在城堡上添砖加瓦,当它足够坚硬到能躲避风雨时,他才有勇气拉起谢源的手,正大光明地和他一起迎接所有的祝福或是谩骂。
      其实慧岚说的没错,他就是懦弱。除了懦弱还有一点,他是商人,他很会权衡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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