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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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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的气氛像一层无形的、沉重的油膜，覆盖了青禾中学高二年级的每一寸空气。教室外张贴的考场安排表前人头攒动，压抑的议论声、翻书声、笔袋拉链开合的细碎声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背景噪音。
谢烁站在人群外围，耳机线紧紧缠绕在指间，目光快速扫过名单，确认了自己的考场和座位号。
他强迫自己忽略周围那些因为紧张而拔高的音调，将注意力集中在脑海中梳理的知识框架上。
物理的电磁感应、数学的导数应用、化学的有机推断……公式和定理如同精密齿轮般在他脑海中严丝合缝地转动。这一次，他必须稳住。
母亲的短信如同定时炸弹般躺在手机里，字里行间都是对“状态下滑”的严厉警告和对“环境干扰”的持续担忧。他输不起。
“喂，谢学霸，紧张不？”李超挤过人群，凑到谢烁身边，脸上带着惯有的嬉笑，但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听说这次卷子是省实验那边流出来的模拟题，贼难！”
谢烁没看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名单上郁野的名字后面——考场：103，座位：32。和他不在同一个考场。
“野哥人呢？这都快开考了！”李超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该不会又睡过头了吧？他手那样，写字都费劲，这次怕不是要交白卷？”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揣测。
谢烁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昨晚蓝牙耳机里的寂静，此刻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他心头。郁野缺席了“声疗”，毫无预兆，也毫无解释。他拿出手机，屏幕显示着昨晚发给“Y”的最后一条信息：
【？】
下面是一片空白，没有回复。
“谁知道。”谢烁的声音平淡无波，收起手机，转身走向自己的考场。他能感觉到背后李超探究的目光，像芒刺在背。
考场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混合的清冷气味。监考老师板着脸宣读考场纪律，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严厉。谢烁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将文具摆放整齐，强迫自己深呼吸。他必须集中，必须屏蔽掉所有杂念，包括对那个危险噪音源的莫名担忧。
开考铃声如同冰冷的刀锋，划破了紧绷的寂静。
第一科，语文。谢烁很快进入状态，阅读、古文、诗词鉴赏……笔尖在答题卡上划过沙沙的声响，是他此刻唯一专注的旋律。然而，这份专注并未持续太久。
“哗啦——”
“啪！”
隔壁考场103的方向，隐约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桌椅被猛烈拖动碰撞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模糊的、压抑着怒气的低吼！声音穿透墙壁，并不算特别响亮，但在考场极致的安静中，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
谢烁握笔的手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那声音……虽然模糊，但那暴躁的声线，像极了郁野！
考场里其他考生也受到了影响，纷纷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监考老师立刻板着脸敲了敲讲台：“安静！专心答题！不要东张西望！”
谢烁强迫自己低下头，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文言文翻译题上。但刚才那声模糊的吼叫，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萦绕不去。郁野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考场里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的手伤……影响写字了？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接下来的时间，谢烁的答题节奏明显受到了干扰。他努力集中精神，但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隔壁考场，担心着那突如其来的骚动是否与郁野有关。每一次笔尖停顿，都像是在提醒他那份无法言说的焦灼。
上午的考试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结束。交卷铃声响起，人群涌出考场，如同开闸的洪水。谢烁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流往外走。在通往食堂必经的露天走廊拐角处，他看到了郁野。
郁野独自一人靠在冰冷的、贴满瓷砖的墙壁上，微微侧着头，避开了汹涌的人流。他没有去食堂，甚至没有回教室。他低着头，额前凌乱的碎发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他受伤的右手依旧吊着绷带，但那只完好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赫然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在他低垂的脸庞前缭绕、盘旋，然后被风吹散。
他抽烟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生涩僵硬，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刻意模仿来的颓废和狠厉。
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指间香烟燃烧的猩红光点，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烦躁和……绝望？
谢烁的脚步顿住了。他站在几步开外，隔着稀疏走过的人流，静静地看着那个烟雾缭绕中的侧影。阳光刺眼，却照不进郁野周身那层冰冷的阴霾。郁野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存在，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只是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连吊着的右臂都跟着颤抖。
那咳嗽声像砂纸磨在谢烁的心上。他注意到，郁野颈侧的领口似乎被粗暴地扯开了一点，一道新鲜的、边缘泛着深紫色的淤痕，在衣领的遮掩下若隐若现！比在旧琴房看到的那次要深得多，也狰狞得多！那绝不是打球碰撞能造成的痕迹！谢烁的呼吸微微一窒。
郁野咳了好一阵才勉强停下，直起身时，眼角甚至咳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他毫不在意地用夹着烟的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留下一点灰黑的烟灰痕迹。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但夹着烟的手指依旧在细微地颤抖。他又吸了一口，这一次动作慢了些，烟雾被深深吸入肺部，再缓缓吐出，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操场上跳跃的身影，那里面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猛地刮过走廊，带着初冬的寒意，也带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让谢烁瞬间浑身紧绷的气味！
那不是香烟的味道。
那是一股极其刺鼻、带着强烈刺激性的……化学药剂的味道！像是劣质消毒水、某种刺鼻的清洁剂，或者……是某种工业酒精挥发后残留的气息？这股气味极其淡薄，混杂在烟味和人群的气息里，转瞬即逝，但谢烁那因长期失眠和PTSD而异常敏锐的感官，却瞬间捕捉到了！
这味道……谢烁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想起，在旧琴房第一次撞见郁野情绪爆发、砸琴之后，在他身上……似乎也闻到过一丝极其类似的、混合着烟草和汗味的刺鼻化学气味！当时他只以为是旧琴房的灰尘和郁野抽烟所致，并未深究。但现在，这味道再次出现，混合着新鲜的淤痕、失控的考场动静、缺席的“声疗”和此刻郁野眼中那令人心悸的死寂……
一个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真相碎片，在谢烁脑海中轰然拼合！他几乎可以肯定，昨晚发生了什么！就在郁野缺席“声疗”的那个夜晚！那个充满暴力的、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场所！那个被郁野用桀骜和暴躁层层包裹、绝不允许触碰的黑暗核心！
郁野似乎终于察觉到了谢烁的视线。他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带着尚未散尽的戾气和一种被窥破的惊怒，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在谢烁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滚远点”的驱逐意味。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谢烁看着郁野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暴戾和深藏的狼狈，看着那根在他指间燃烧、如同他生命般摇曳欲坠的香烟，看着衣领下狰狞的淤痕……所有想问的话，所有涌到嘴边的质疑和担忧，都被那冰冷刺骨的眼神硬生生冻结在喉咙里。他读懂了那眼神里的决绝——那是划清界限的警告，是拒绝任何窥探和同情的盔甲。
谢烁沉默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不经意地路过。他没有停留，没有询问，只是加快了脚步，汇入了通往食堂的人流。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的背上，久久没有移开。
下午的数学考试，气氛比上午更加凝重。试卷发下来，谢烁强迫自己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投入到那一道道冰冷的题目中。选择题、填空题……他的大脑如同精密的仪器高速运转，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清晰的演算轨迹。
然而，就在他即将完成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一问时——
“哐当！”
隔壁103考场再次传来一声清晰的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狠狠砸在课桌上！紧接着，是监考老师压抑着怒气的呵斥声：“这位同学！注意考场纪律！再有一次扰乱秩序，按作弊处理！”
考场内一片哗然！考生们纷纷抬头，脸上带着惊疑和不安。
谢烁的心脏猛地一沉！握着笔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在答题卡上划出一道刺眼的斜线！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死死盯向103考场的方向！是郁野！一定是他！他又失控了！
巨大的担忧和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谢烁。郁野到底怎么了？那道大题……那道他昨天在旧琴房费尽心思才让郁野勉强理解的导数综合应用题……他是不是卡住了？还是……那该死的右手又剧痛了？或者……是别的什么更糟糕的原因？下午在天台看到的那绝望的眼神和刺鼻的化学气味，此刻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谢烁的神经。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看着答题卡上那道歪斜的笔迹和尚未完成的题目，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不行，不能分心！他还有最后半道题！他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让自己清醒，重新投入到解题中。但笔尖下的字迹，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凌乱。
考试结束的铃声如同解脱的号角。谢烁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出了考场，快步走向103考场的门口。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议论纷纷。
“我去，野哥刚才太猛了！直接把笔摔了！”
“监考老师脸都气绿了！”
“为啥啊？题太难了？”
“谁知道！反正吓我一跳，差点思路都断了……”
谢烁拨开人群，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只见郁野正阴沉着脸，最后一个从考场里走出来。他左手紧紧攥着空瘪的笔袋，指节用力到泛白。受伤的右臂虽然吊着，但明显能看出绷带下的肌肉紧绷着。他脸上的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眼神阴鸷得可怕，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他的答题卡……谢烁的目光扫过郁野空空如也的左手，笔袋在右手？不，右手吊着……他的答题卡呢？
监考老师板着脸跟在郁野后面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几乎空白的数学答题卡！只有选择题区域被胡乱涂鸦了几个选项，填空题和大题区域，一片刺眼的空白！而在答题卡最上方，姓名栏的位置，被人用极粗、极重的笔触，画了一个巨大的、充满了嘲讽和毁灭意味的——黑色叉号！
谢烁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交白卷？画叉号？这就是郁野对这场考试、对赵明威胁、甚至可能是对整个……的回应？
郁野似乎察觉到了谢烁的目光。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带着尚未散尽的狂暴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羞怒，直直地、凶狠地瞪向谢烁！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比在天台时更加冰冷刺骨，充满了警告和“离我远点”的决绝。
谢烁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问“你的手怎么样了”，想问“昨晚发生了什么”，想问“为什么”……但所有的话语，都在郁野那近乎实质的暴戾目光下，被碾得粉碎。
郁野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他粗暴地用左手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动作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那吊着的右臂随着他急促的步伐剧烈地晃动着，消失在楼梯口的阴影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化学药剂气味，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道。
谢烁站在原地，周围考后喧闹的议论声仿佛被隔离开来。他看着郁野消失的方向，又看看监考老师手中那张画着巨大黑色叉号的空白答题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月考的压力、母亲的警告、同班的异样目光……此刻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担忧所覆盖。那个画在答题卡上的巨大叉号，像一道沉重的枷锁，也像一个无声的求救信号，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知道，郁野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桀骜外壳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地碎裂。而那弥漫不散的化学气味和狰狞的淤痕，如同不祥的预兆，预示着风暴远比一场月考失利要可怕得多。他该怎么办？那道冰冷的壁垒，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厚重，也更加……摇摇欲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