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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铳烬血·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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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苏州河畔冰冷的死寂中炸开!如同地狱的丧钟,狠狠敲在顾清让的耳膜和心脏上!枪口喷出的火焰,瞬间映亮了云惊鸿那张因极致痛苦、疯狂和巨大混乱而彻底扭曲的脸,也映亮了顾清让瞬间惨白如纸、瞳孔骤缩到极致的面容!
时间,在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中凝固!
顾清让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哀求,在绝对毁灭的死亡面前,被瞬间碾成了虚无的粉末!只剩下最原始的、野兽般的本能!他甚至连嘶吼都发不出!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前扑去!不是扑向枪口,而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用整个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死死地、决绝地——覆盖在周砚白身上!用自己的后背,迎向那颗夺命的子弹!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击穿败革的声响!
子弹没有射入眉心,却狠狠钻进了顾清让挡上来的、早已伤痕累累的右肩胛骨!巨大的冲击力带着灼热的撕裂感,瞬间穿透皮肉!顾清让的身体如同被巨浪拍中的小船,猛地向前一栽!剧痛如同爆炸般在他体内炸开!眼前瞬间被浓重的黑暗和金星淹没!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从肩后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早已褴褛的囚衣,也染红了身下周砚白冰冷的脸颊和颈间那只敞开的怀表!
“呃啊——!”顾清让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吼!身体因剧痛而剧烈痉挛,却依旧死死地、如同磐石般压住周砚白!他不能退!死也不能退!
“你——!”云惊鸿持枪的手僵在半空,枪口还冒着袅袅青烟。那双翻腾着恨火与熔岩般混乱的异色眼眸,此刻被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彻底占据!她看着顾清让用身体挡子弹,看着他后背瞬间洇开的、刺目惊心的血花,看着鲜血染红周砚白的脸和那只怀表…这一切,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狠狠捅进了她灵魂深处那被仇恨锈蚀的锁芯!
假的…陷阱…灭口…托付…清白…
周砚白那微弱却字字泣血的呓语,如同魔咒,在她被冲击得一片狼藉的脑海中疯狂回响!
为什么?!为什么顾明远的儿子要用命去护着这个人?!为什么这个人临死前要说出那样的话?!难道…难道积善堂那场焚尽她一切的血火…那三十七口亡魂…她脸上日夜灼痛的疤痕…真的…真的是一场…骗局?!一场日本人设计的…灭口陷阱?!
“不——!!!”云惊鸿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尖啸!那尖啸里不再是纯粹的恨,而是混杂了信仰崩塌、血仇成空、十几年支撑轰然倒塌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疯狂!她握枪的手疯狂地颤抖着,枪口胡乱地指向冰冷的河面、指向天空,最终,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颓然垂下!
“哐当!”
那只沾着硝烟和顾清让鲜血的袖珍手枪,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冰冷的河滩烂泥里,溅起肮脏的泥点。
她踉跄着后退,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枯叶,摇摇欲坠。异色的眼眸空洞地大睁着,左眼清澈的寒潭彻底破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和巨大的痛苦;右眼那道狰狞的疤痕,此刻如同活物般疯狂地抽搐、跳动,仿佛有岩浆在底下奔涌!她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仿佛灵魂正在被无形的巨力一寸寸撕裂!
“呃…”顾清让趴在周砚白身上,后背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伤口,带来窒息般的痛楚。温热的血液不断从肩后涌出,带走他残存的热量和力气。眼前阵阵发黑,死亡的冰冷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
但他不能倒下!身下这个人…他还没死!他还有话要说!
“砚…白…”顾清让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沾满鲜血和泥污的手颤抖着,摸索着抚上周砚白冰冷的脸颊,试图擦去那沾染的血污,露出他紧闭的双眼,“醒…醒醒…告诉我…告诉我父亲…他…” 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滴落在周砚白苍白的唇上。
就在这时!
“砰!砰!砰!”
“哒哒哒哒——!!!”
报关行方向!枪声如同爆豆般骤然响起!紧接着是日军疯狂的呼喝和军犬的狂吠!手电光柱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河岸上方疯狂地扫射!子弹呼啸着,噗噗地射入两人身侧冰冷的泥水中,溅起浑浊的水花!
追兵!他们听到了枪声,循迹而至!
死亡的阴影,再次如同冰冷的铁幕,轰然压下!这一次,再无退路!
巨大的危机瞬间刺穿了云惊鸿那崩溃的精神状态!求生的本能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她混乱的神经!她猛地抬起头,空洞的异色眼眸瞬间被冰冷的杀机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她看也没看地上那支沾泥的手枪,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河岸!
“走!”她发出一声如同寒冰碎裂般的厉叱!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猛地弯腰,那只冰冷有力的手再次伸出,却不是抓向顾清让,而是直接抓向了他身下、依旧昏迷不醒的周砚白!
顾清让的心猛地一沉!她要做什么?!
云惊鸿的动作快如闪电!她抓住周砚白的一只胳膊,竟试图将他从顾清让身下强行拖出来!力道之大,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
“不!!”顾清让目眦欲裂!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死死抱住周砚白!他不能让她带走他!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尤其是在他刚刚听到那些石破天惊的呓语之后!
“放开!你想一起死在这里吗?!”云惊鸿的声音带着焦躁和冰冷的杀意!她异色的眼眸死死盯着河岸上方越来越近的手电光柱和枪口焰光!子弹如同飞蝗,不断射落在他们周围!泥水飞溅!死亡的尖啸声就在耳边!
“带…带上他…一起…”顾清让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痛苦和哀求,后背的枪伤因用力而鲜血狂涌,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求…求你…云姑娘…带上他…我知道…父亲…他…” 他想说他知道父亲是被冤枉的,想用这最后的筹码换取一线生机,但剧痛让他语不成句。
“闭嘴!”云惊鸿厉声打断,眼中恨火与挣扎再次剧烈翻腾!她看着死死护住周砚白、后背血流如注的顾清让,又看向河岸上方步步紧逼的死亡威胁…最终,那冰冷的决断再次压倒了混乱!她猛地松开抓着周砚白的手,转而一把死死抓住了顾清让的衣领!
“抱紧他!跳河!”她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顾清让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跳进苏州河!冰冷的河水,浑浊的激流,是此刻唯一的生路!也是…最后的赌注!
他没有丝毫犹豫!求生的本能和对怀中之人最后的守护,压倒了一切!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双臂如同铁箍,死死抱住周砚白冰冷沉重的身体!然后,借着云惊鸿拽扯的力道,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滚!
“噗通!”
“噗通!”
两声沉重的落水声几乎同时响起!
冰冷刺骨的、带着浓烈淤泥腥臭和刺鼻硝烟味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从四面八方狠狠刺入身体!巨大的冲击力和刺骨的寒意让顾清让眼前彻底一黑!窒息感如同巨手扼住了喉咙!后背的枪伤被冰冷的河水一激,剧痛如同爆炸般席卷全身!
但他死死咬着牙关!双臂如同焊死了一般,依旧死死箍住怀里的周砚白!不能松手!死也不能松手!
浑浊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头顶!视线一片模糊的黄黑!刺鼻的腥臭灌入口鼻!身体被湍急的暗流裹挟着,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不受控制地向下游冲去!顾清让拼命挣扎着,试图浮出水面,但怀抱着周砚白,后背剧痛失血,力量在迅速流失!
“哗啦!”
他的头终于艰难地冒出了水面!冰冷浑浊的河水呛入喉咙,带来剧烈的咳嗽!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肺腑!视线模糊,只能看到河岸上方晃动的光柱和枪口喷射的火焰!子弹如同雨点般射入他们周围的河面,激起密集的水花!
“在那里!河里有□□人!开枪!”
“哈依!打死他们!”
死亡的追逐,在冰冷的河面上延续!
顾清让死死抱着周砚白,用尽全身力气踩水,试图保持平衡,但身体如同灌了铅,不断下沉!冰冷的河水贪婪地吞噬着他的体温和力量!怀里的周砚白毫无声息,身体冰冷沉重,如同一块正在将他拖入深渊的巨石!
绝望!冰冷的绝望如同这浑浊的河水,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
“抓住!”一个冰冷嘶哑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顾清让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云惊鸿如同一条矫健的黑鱼,破开浑浊的河水,出现在他身侧!她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遮住了那道狰狞的疤痕,唯有那双异色的眼眸,在昏暗的水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求生意志!她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了顾清让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抓住了周砚白漂浮在水面的一条胳膊!
巨大的力量传来!云惊鸿如同水中蛟龙,竟硬生生拖拽着两个沉重的男人,奋力向着下游、河心水流最急、但相对远离岸边追兵的方向游去!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每一次划水都拼尽全力!
冰冷的河水拍打着身体,子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顾清让的意识在剧痛、寒冷和失血中一点点沉沦。他只能死死抱着周砚白,如同抓住最后的浮木,任凭云惊鸿拖拽着,在死亡的河流中挣扎、沉浮。
冰冷的河水灌入他的口鼻,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怀里周砚白那微弱到几乎断绝、却又无比顽强地持续着的心跳,以及…颈间那只被浑浊河水浸泡、却依旧冰冷硌在两人紧贴皮肤之间的浪琴怀表。
“待河清…” 一个无声的意念,如同最后的星火,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深处,微弱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