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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氧气和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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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在凌晨四点的机场,舷窗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祁寒望着窗外跑道上被雨水模糊的导航灯,突然想起十九岁那年,齐洛晟第一次教他认星座时说的话:"你看那些特别亮的星星,其实很多已经死了,光传到地球要几百年。"
就像此刻握在掌心的温度,或许早已在时光里腐朽。
"车来了。"齐洛晟轻轻抽出手,指腹在他无名指戒痕上摩挲了一下。那触感像块烧红的炭,烫得祁寒浑身一颤。
黑色保姆车里的暖气开得太大,皮革座椅散发出淡淡的清洁剂味道。祁寒盯着前排座椅背后STARFIVE的logo——那个字母"S"的烫金有些剥落了,露出底下灰白的底色。五年前设计这个logo时,齐洛晟说"S"要画成两道纠缠的闪电,现在看起来倒像两道裂痕。
"喝水。"齐洛晟拧开瓶盖递过来,指尖在瓶口处留下半个指纹。祁寒注意到他右手小指指甲缺了一角——是上周争执时被文件夹划伤的。当时飞溅的血珠落在会议记录上,正好晕开了"解散"两个字。
矿泉水滑过喉咙时带着铁锈味。祁寒这才发现自己的下唇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血腥气在口腔里弥漫。车窗外的城市灯火像被水泡发的胶片,模糊成一片色块。某个路口等红灯时,他看见便利店门口蹲着个穿高中制服的男孩,银发在霓虹灯下泛着蓝光。
就像二十岁的齐洛晟。
"看什么这么入神?"齐洛晟凑过来,呼吸间带着飞机上喝的橙汁气味。祁寒下意识躲开,后脑勺撞在车窗上发出闷响。
"没...就想起以前..."
"以前你撞到头我会帮你揉。"齐洛晟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自己膝盖上,"现在只能揉会议记录了。"
驾驶座传来司机憋笑的咳嗽声。祁寒突然发现齐洛晟的左手一直按着腹部——那是气胸手术后的位置。三年前在纽约医院,医生指着CT片上的阴影说"再晚来半小时就危险了",而当时他正在首尔演唱会上唱齐洛晟写的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范泽明发来的排练日程表精确到分钟,最后附了句【药在休息室第二个抽屉】。祁寒想起昨天少年蹲在更衣室整理药箱的样子,白色绷带在他指间翻飞成蝶,后颈棘突在灯光下像串珍珠。
"明明还是这么细心。"齐洛晟突然说,指尖划过手机屏幕。祁寒猛地锁屏,金属边框夹到对方手指。两人同时倒吸冷气,像被按了同步键。
沉默在车内发酵。雨刮器单调的声响中,祁寒数着齐洛晟的呼吸频率——每分钟18次,比正常快3次。五年前他能在黑暗中凭呼吸判断齐洛晟是否装睡,现在却连对方疼痛都分不清真假。
保姆车驶入地下车库时,齐洛晟突然抓住他手腕:"戒指呢?"
祁寒摸向空荡荡的无名指。那枚刻着"QLS&RH"的银戒此刻正躺在他床头柜里,和范泽明送的护腕放在一起。
"忘戴了。"
齐洛晟的睫毛颤了一下,在眼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艾玛家的客房住吗?"他指向车窗外的公寓楼,"从她家窗户,正好能看到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奶茶店。"
祁寒顺着望去。那家奶茶店现在变成了24小时药店,霓虹灯牌在雨夜里亮得刺眼。十九岁生日那天,齐洛晟偷吻他时打翻了草莓奶盖,黏腻的液体顺着交握的手腕流进袖口。
"早关门了。"
"嗯,去年的事。"齐洛晟松开手,"我买了最后杯奶茶,太甜了,和你记忆里的味道不一样。"
电梯上升时,祁寒盯着楼层数字不断跳动。齐洛晟站在对角线的位置,白衬衫后腰处透出一点纱布的轮廓。那是昨晚在艾玛家换药时,祁寒发现的新伤——复健时钢钉留下的疤痕像朵扭曲的花。
"到了。"齐洛晟挡着电梯门让他先出,这个习惯保持了七年。走廊声控灯应声而亮,照出502门把手上挂着的药袋。范泽明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胃药8am,维生素随餐,止痛片不超过两粒】。
祁寒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这些年来范泽明就像人体外挂器官,记得所有他记不住的事。而齐洛晟则是埋在胸口的倒刺,碰一下就疼,拔出来会死。
"进去吧。"齐洛晟掏出钥匙,"我煮粥给你喝。"
钥匙转动的声音惊醒了记忆。二十岁那年的雨季,他们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齐洛晟也是这样系着围裙煮粥,结果把砂锅烧穿了底。黑烟中两人笑作一团,最后点了外卖,在漏雨的阳台接吻。
现在厨房飘出的是皮蛋瘦肉粥的香气。祁寒站在流理台前,看着齐洛晟左手握勺顺时针搅拌,右手却始终扶着料理台——那是气胸患者的本能防护姿势。蒸汽模糊了那人的轮廓,像幅被水浸湿的素描。
"尝尝。"齐洛晟舀起一勺吹凉,"比以前进步了。"
祁寒低头就着他的手喝粥,舌尖尝到淡淡的糊味。原来有些东西再怎么练习也回不到从前。就像此刻他们之间隔着的那三十厘米,是五年时光浇筑的透明墙。
"好喝吗?"
"咸了。"
齐洛晟突然笑起来,眼尾挤出细纹:"你以前撒谎时会摸耳垂。"手指轻轻擦过祁寒右耳,"现在也是。"
祁寒抓住那只手腕按在胸前。掌心下的心跳震耳欲聋,他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齐洛晟的脉搏在指尖跳动,像只困在笼子里的鸟。
"为什么是艾玛?"
"因为她父亲说..."齐洛晟的喉结滚动,"同性恋是病,能治好。"
窗外的暴雨突然变得猛烈。祁寒想起范泽明锁骨下的纹身,想起少年说"我纹的时候不疼"时颤抖的睫毛。原来这些年他们都在自虐般地证明什么,用疼痛,用等待,用近乎愚蠢的执着。
"睡吧。"齐洛晟抽出手,关掉燃气灶,"明天还要排练。"
主卧的床单是新换的,带着阳光暴晒过的味道。祁寒躺在左侧——他睡了七年的位置——听见浴室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水声持续了二十分钟,齐洛晟出来时带着一身薄荷沐浴露的气息,发梢还滴着水。
"你睡床,我睡沙发。"
祁寒抓住他浴袍腰带:"装什么正人君子。"手指碰到对方冰凉的皮肤,"在纽约不是挺主动的?"
"那不一样。"齐洛晟的声音哑得不成调,"现在我知道你抽屉里放着谁的戒指。"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祁寒想起昨晚范泽明蹲在更衣室给他系鞋带的样子,少年睫毛在灯光下像两把小扇子,投出的阴影刚好遮住眼底的情绪。
"我和明明..."
"别说。"齐洛晟捂住他的嘴,"至少今晚别说。"
祁寒尝到他掌心的咸涩。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眼泪。五年前那个雨夜,齐洛晟也是这样捂着他的嘴,说"等我三个月"。当时他以为那是分手,现在才明白是最拙劣的保护。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起。范泽明发来的消息静静躺在锁屏界面:【止痛片在玄关第三个抽屉】。祁寒想起少年总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包括了解他会在今夜需要止痛药。
齐洛晟的手慢慢滑落,在床单上留下一道水痕:"你看,连疼痛都有人比我更清楚。"
祁寒抓住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有两道疤,一道是十九岁为齐洛晟挡的刀,一道是二十四岁范泽明为他挡的私生饭袭击。现在这颗心跳动的每一下,都同时撕扯着两道伤痕。
"疼吗?"齐洛晟轻声问。
祁寒闭上眼:"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