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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断裂的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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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齐洛晟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笔帽,墨迹在会议纪要上洇出小片阴影。落地窗外,陆家嘴的霓虹穿透雨幕,在钢化玻璃上折射出扭曲的光带。这种阴郁的天气总让他后颈发紧,像是有人用生锈的刀片抵着那块皮肤。
"小齐总?"财务总监第三次提高音量,"关于收购案的现金流测算..."
"说重点。"他转动尾戒,金属在无名指压出深痕。这枚戒指是今早在保险柜发现的,内侧刻着模糊的"QLS",像被反复摩挲过无数遍。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从记忆深处泛起。齐洛晟扯松领带,瞥见袖扣上凝结的雨珠——和半年前苏黎世医院窗棂上的露水如出一辙。那时他每天清晨五点会被生物钟唤醒,对着雾蒙蒙的玻璃练习签名,直到护士送来抗排异药物。
"齐董的体检报告。"特助悄无声息地出现,文件夹边缘泛着冷光,"李医生说需要您..."
钢笔尖在纸面划出裂痕。齐洛晟盯着CT影像上扩散的阴影,想起父亲最后一次来医院时的情景。老人拄着象牙手杖站在病房门口,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氧气面罩的软管,像条垂死的蛇。
"会议暂停。"他推开椅子,大理石材质的桌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件高定西装下藏着术后未愈的刀口,此刻正随着心跳隐隐抽痛。
更衣室的感应灯亮得刺眼。齐洛晟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时,指尖触到锁骨下方的疤痕——是某次舞台事故留下的。记忆像被按了快退键,他突然看见自己十九岁那年,在暴雨中徒手掰开变形的车门,血混着雨水流进眼睛。
"患者对创伤性记忆存在生理性抗拒。"主治医师的声音从手机录音里传出,"建议采用暴露疗法逐步..."
蓝牙耳机突然传来警报声。齐洛晟看着智能手表上飙升的心率数值,熟练地吞下舌下含片。薄荷的凉意漫过喉管,却压不住胃袋翻涌的灼烧感。这具身体记得太多事情:记得如何避开镜头抽烟,记得在合同陷阱里嗅到血腥味,却唯独记不清谁曾为他挡过车窗外飞溅的玻璃。
保险柜最底层躺着本烧焦的相册。齐洛晟用裁纸刀挑开塑封,碳化的边角簌簌掉落。照片上的青年正在系鞋带,后颈棘突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是他在苏黎世复健期间,从护工那里高价买来的"私人物品"。
"齐先生当时说这是仇人。"护工在邮件里写道,"但您盯着照片看了四十三分钟。"
窗外的雨势渐猛。齐洛晟用放大镜观察照片边缘,发现青年腕间有道淡粉色的疤,形状像半枚指纹。他突然冲进淋浴间,热水浇在皮肤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某些记忆碎片在蒸汽中浮现:更衣室镜面上的雾气,谁的手指在玻璃写下"QLS",被体温融化的水痕蜿蜒如泪。
智能手表的日程提醒在午夜准时震动。齐洛晟点开加密文件夹,视频里的自己正对着镜头调试吉他弦。"今天是术后第97天。"画面中的病人嗓音沙哑,"李医生说记忆恢复概率低于7%,建议我录些..."
他突然按下暂停键。视频右下角闪过半张侧脸,黑发青年正在窗边削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螺旋。这个角度能看到那人耳后的小片刺青。
保险箱暗格里藏着未开封的信件。齐洛晟用美工刀裁开火漆印,父亲的字迹凌厉如刀:【你以为装失忆就能逃避责任?】信纸边缘有干涸的茶渍,像团凝固的血。
手机在凌晨两点震动。齐洛晟看着来电显示上的瑞士区号,任由铃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第三遍响起时,他按下接听键,听见机械运转的嗡鸣穿透大西洋底的光缆。
"Lucien Qi先生?"护士的英语带着德语腔调,"您遗留的复健日记..."
窗外掠过夜航飞机的红灯。齐洛晟走到落地窗前,俯瞰黄浦江的夜航船拖着光尾。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复健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平衡木上摇晃的身影,握力器在掌心压出的青紫,还有某个暴雨夜撞碎的镜子——他在满地玻璃渣里拼出个歪扭的"H",护士说那是无意识的涂鸦。
"请销毁。"他对着手机说,"所有医疗记录。"
通话结束的瞬间,江面货轮拉响汽笛。齐洛晟从书柜暗格取出镇定剂,玻璃安瓿在指尖折射出冷光。这已经是他接管集团后打碎的第七支药剂,碎玻璃收集在沉香木盒里,拼成残缺的星图。
晨会材料里夹着娱乐版剪报。齐洛晟用红笔圈出"STARFIVE重组失败"的标题,在空白处画了只折断的翅膀。墨迹未干时,特助送来拍卖会图录,某件十九世纪的古董怀表在聚光灯下泛着幽光——表盖内侧隐约可见激光雕刻的"QH"。
雨停了。齐洛晟站在金茂大厦88层的观景台,看着陆家嘴的晨曦刺破云层。西装内袋的药瓶贴着心脏跳动,他忽然想起复健日记的最后一页,自己用德文写着:【当商人比当骗子容易】
江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智能手表显示心率回归正常值。齐洛晟将剪报折成纸飞机掷向江面,那些关于舞台、暴雨和消毒水气味的记忆,随着晨雾一同消散在黄浦江的漩涡里。
(2)
祁寒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提示,拇指悬在回拨键上方微微发颤。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将经纪人二十分钟前说的话吹散在二十六度的空气里:"瑞士那边说...人不见了。"
茶几上的冰美式凝满水珠,在木纹上洇出深色圆斑。祁寒突然抓起杯子猛灌一口,冰块撞在牙齿上发出脆响。液体滑过喉管的瞬间,他想起齐洛晟最后一次视频时晃动的镜头——那人穿着挺括的西装站在落地窗前,背景是陆家嘴群楼的剪影,说话时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扣。
"祁哥?祁哥!"助理第三次叩响化妆间的门,"直播还有十五分钟..."
祁寒猛地拉开房门,撞得金属门框嗡嗡震颤。走廊顶灯在视网膜上烙下光斑,他踉跄着扶住墙壁,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把《Light in the Dark》的伴奏撤了。"
导播间的骚动隔着三道门传来。祁寒扯掉耳返甩在化妆镜前,镶钻的金属外壳在镜面刮出刺耳声响。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他条件反射地按下接听:"喂?"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机械女声混着电流杂音。
化妆镜里的男人眼眶发红,锁骨处还粘着打歌用的亮片。祁寒盯着镜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抄起粉刷砸向镜面。细碎的裂痕从中心炸开,将他的脸分割成十七块棱角锋利的残片。
"祁寒!"经纪人撞开门时正看见他徒手去抓镜面碎渣,"你他妈疯了?"
血珠顺着虎口的纹路滴在白色大理石台面。祁寒低头看着掌心血线交织成QLS的字母轮廓,突然笑出声:"他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消毒棉球按在伤口的瞬间,祁寒闻到熟悉的薰衣草香。范泽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黑色口罩上沿露出青黑的眼圈。少年沉默地拆开新纱布,指尖避开他无名指上的旧戒痕。
"松手。"祁寒挣开被攥住的手腕,"我要去找..."
保温杯磕在桌面的闷响截断话头。范泽明掀开杯盖,红枣混着中药的苦涩漫过血腥气:"三小时前,齐氏集团官网更新了董事会名单。"他划开手机屏幕,齐洛晟的证件照在裂成蛛网的玻璃下泛着冷光,"执行总裁,齐洛晟。"
祁寒的指甲在纱布上掐出月牙形凹陷。照片里的人梳着背头,西装革履的模样与记忆中判若两人,唯有右耳三枚黑曜石耳钉闪着熟悉的光——那是他二十岁生日送的礼物。
"他记得..."祁寒突然掀翻化妆台,瓶瓶罐罐哗啦砸落,"他他妈全都记得!"
液体眼线笔在米色地毯上洇出狰狞的墨迹。范泽明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粉饼盒,指腹擦过盒盖内侧的小镜子——那里贴着张泛黄的大头贴,十九岁的祁寒和齐洛晟在镜头前比着中指。
"两年前你在这里摔了六个话筒。"少年突然开口,"因为他说要退团。"他拧开保温杯递过去,"当时你说..."
"闭嘴!"祁寒挥开杯口蒸腾的热气。甘菊茶的清香让他想起苏黎世病房窗台上的盆栽,齐洛晟曾揪着花瓣说"这玩意泡茶肯定苦得要死"。
走廊传来工作人员压低嗓音的议论。祁寒抓起外套往安全通道冲,防火门重重撞在墙上时,腕间的智能手表突然报警——心率142,血氧饱和度92%。
暴雨前的闷热裹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祁寒站在电视台后巷的垃圾桶旁,第27次按下通话键。忙音混着耳鸣在颅腔内共振,他忽然想起某个雷雨夜,齐洛晟蜷缩在练习室角落给他打电话,说"别挂...求你..."
"寒哥。"
黑色伞面倾斜着遮住发烫的手机屏幕。范泽明将便利店塑料袋塞进他怀里,里面装着冰镇的电解质水和止痛贴。少年卫衣兜帽被风吹得鼓起,露出后颈处新鲜的医用胶布。
"他不需要我了。"祁寒嘶哑着嗓子把水瓶砸向墙面,"我们都他妈是..."
塑料瓶在墙根炸开的声音惊飞了觅食的麻雀。范泽明突然抓住他渗血的手掌,将止痛贴按在虎口撕裂的伤口上:"需要。"他睫毛在雨前昏暗的天光下颤动,"我需要。"
雨滴砸在伞布上的闷响渐密。祁寒看着少年卫衣下摆被风吹得紧贴腰线,忽然发现那条从不离身的"H"字母项链不见了,锁骨处隐约可见纹身修复后的淡粉色痕迹。
公寓密码锁发出错误提示时,祁寒才意识到自己在暴雨中走了四公里。湿透的衬衫黏在后背,智能手表因为进水不断闪烁警告。他机械地输入齐洛晟的生日、出道日、甚至STARFIVE解散那天的日期,直到系统彻底锁死。
"让开。"
范泽明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少年浑身湿透地站在消防通道口,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感应灯下连成银线。他伸手覆盖住密码键盘,体温将雾气晕染成模糊的掌印。
"你生日加我的。"电子锁应声而开时,祁寒看见他指尖结痂的冻疮,"去年冬天你说...咳...这样安全。"
玄关感应灯照亮满墙的舞台照。祁寒踉跄着撞倒衣帽架,齐洛晟送的古董话筒架砸在地板上,震得防尘罩里的星空投影仪微微晃动。他摸索着按下开关,银河瞬间铺满天花板——其中某颗人造恒星的位置,贴着张泛黄的便利贴:【下次带你看真货】
手机在积水中发出最后一声震动。祁寒点开自动同步的云端相册,最新上传的是张模糊的监控截图——齐洛晟站在金茂大厦顶层观景台,西装衣摆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右手无名指上的戒痕在长焦镜头下泛着冷光。
"别看。"范泽明突然夺过手机,黑色护腕擦过他颤抖的指尖,"我去煮姜汤。"
祁寒盯着少年浸湿的裤脚在地板拖出的水痕,忽然发现他走路时右腿微跛。记忆闪回某个雪夜,范泽明为捡回落入通风井的护腕,在零下十五度的片场跪了半小时。
厨房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祁寒冲进去时,范泽明正徒手去捡地上的陶片,血珠顺着掌纹滴进翻滚的姜汤里。"别动!"他抓住少年手腕,却在对方袖口滑落时愣住——密密麻麻的旧伤从腕骨延伸到肘窝,像幅残缺的星图。
"威亚事故。"范泽明抽回手,"去年拍《雪线》的时候..."
"为什么不说?"
"你在苏黎世。"少年将染血的瓷片扔进垃圾桶,"电话总在通话中。"
砂锅里的姜汤咕嘟作响。祁寒看着蒸汽在范泽明睫毛上凝成水珠,忽然发现他眼尾有道极浅的疤——是十五岁那年为护住被醉汉骚扰的自己,被啤酒瓶划伤的。
智能手表在水渍中发出濒死的嗡鸣。祁寒扯下腕带扔进垃圾桶,金属扣撞在桶壁发出空响。范泽明突然从背后环住他,潮湿的卫衣面料透着体温:"呼吸。"
薰衣草香混着血腥气漫过鼻腔。祁寒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看见少年左手腕内侧新纹的乐谱——是《Light in the Dark》的副歌片段,最后一个音符画成心电监护仪的波形。
雨声渐歇时,祁寒在沙发上醒来。茶几摆着重新拼好的星空投影仪,便利贴被人用红笔补全:【下次带你看真货——如果我还记得】。阳台飘来衣物烘干的暖香,他的手机充着电,屏保换成了STARFIVE第一次演唱会的合照。
厨房传来砂锅盖轻碰的声响。祁寒赤脚踩过地板,看见范泽明正在整理药箱,每种药盒都贴着德语标签的翻译便签。少年颈间重新戴上了"H"字母项链,银链在晨光中晃着他熟悉的弧度。
"护腕。"范泽明头也不抬地扔来织物,"你当年送的。"
磨旧的黑色护腕内侧,歪扭的"RH"刺绣已经褪成浅灰。祁寒突然想起二十岁生日那夜,自己醉醺醺地在练习室地板上缝了这个礼物,针脚乱得像心电图。
江风掀动窗帘,送来早间新闻的只言片语。祁寒将护腕戴在渗血的右手,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下午陪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