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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光之来处(范泽明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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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砸在生锈的消防梯上,像一千根钢针坠地。十四岁的范泽明蜷缩在后台通道的阴影里,校服裤腿滴下的水在水泥地面洇开一片深色。他机械地咀嚼着便利店买来的金枪鱼饭团,海苔已经受潮发软,黏在上颚像块湿漉漉的创可贴。
"37号准备!"
随着工作人员一声吆喝,通道尽头的帘子突然被掀开。范泽明抬头时,正看见一道银色身影旋风般掠过——那人发梢甩出的水珠溅在他鼻尖上,带着柑橘混薄荷的洗发水味。
"借过。"
声音比他想象中低沉,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被随意拨动。范泽明慌忙往后缩,后脑勺"咚"地撞上消防栓。银发少年闻声回头,右耳三枚黑曜石耳钉在顶灯下闪过幽蓝的光。
"喂,小孩。"那人蹲下来平视他,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选手席在那边。"
范泽明这才注意到对方工装裤膝盖处磨出的破洞,露出底下结痂的伤口。他下意识摸向自己校服遮掩下的淤青,却见银发少年已经起身走向舞台。黑色马丁靴踩过积水,鞋跟处沾着干涸的血迹。
舞台灯光骤然亮起时,范泽明正透过门缝偷看。那个自称祁寒的37号选手站在光束中央,指尖划过腰间的动作像在解开看不见的枷锁。音乐响起的瞬间,他整个人像被按下某个隐秘的开关——后空翻时裤管灌满气流,滞空时间长得违反物理法则,落地时震得范泽明脚下的地板微微发颤。
"37号祁寒,通过。"
评委话音刚落,台上的人就瘫成了大字型。范泽明看着他掀起黑色背心擦汗,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肢,右侧纹着朵将谢未谢的鸢尾花。汗水顺着肌□□壑滚进裤腰,在舞台灯下亮得像融化的银河。
"看什么看?"祁寒突然转向门缝,汗珠顺着眉骨滑到下巴,"要签名等会儿。"
范泽明转身就跑,慌乱中踢翻了一桶拖把水。他冲进雨幕时听见身后传来口哨声,回头看见祁寒蹲在消防梯上抽烟,火星在暴雨中明明灭灭。
"喂。"一件带着体温的棒球服从天而降,正好罩在他头上,"穿这么少想冻死?"
布料上沾着尼古丁和廉价须后水的味道,袖口还有道新鲜的裂口。范泽明把脸埋进去深深吸气,闻到某种类似烈日晒过柏油马路的气息。等他再抬头时,消防梯上已经空无一人,只剩半截烟头漂在积水里。
当晚父亲醉醺醺地踹开房门时,范泽明正偷偷抚摸那件棒球服内衬的标签——上面用马克笔写着"RH"两个字母,笔迹嚣张得像它的主人。
"跳什么舞!"男人把衣服抢过去按在烟灰缸上,"跟你妈一样不务正业!"
化纤面料燃烧的气味呛得范泽明直流眼泪。他盯着地板上渐渐蜷曲变黑的布料,突然想起祁寒舞台灯光下舒展的肢体,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
成为练习生的第三个月零四天,范泽明在更衣室撞见祁寒往腰上贴膏药。那人龇牙咧嘴地对着镜子,纹身被膏药遮得七零八落,像幅被恶意涂改的画。
"看屁啊。"祁寒从镜子里瞪他,右手还按在后腰的淤青上,"小屁孩不去上课?"
范泽明默默递上偷藏的镇痛贴。这是他每天放学后去药店打工换来的,藏在书包夹层整整两周。祁寒愣了一下,突然扯开他高领毛衣——锁骨下方大片淤青触目惊心,边缘已经泛出可怖的黄绿色。
"你爸打的?"
祁寒的手指很暖,指腹有长期练舞留下的茧。范泽明瑟缩了一下,却见对方突然笑了,嘴角还沾着刚才打架留下的血渍,虎牙尖闪着森白的光:"走,哥教你打回去。"
他们翘课去了银河游戏厅。祁寒手把手教他玩拳皇,掌心温度透过摇杆传来:"出拳要这样,手腕发力。"突然侧身帮他挡下隔壁飞来的烟头,火星在皮衣肩头烫出个小洞,"别怕。"
范泽明注意到祁寒右手中指有道陈年疤痕,弯曲时像条僵死的蜈蚣。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十二岁的祁寒为保护妹妹不被醉汉骚扰,用玻璃瓶划伤的。
那天范泽明人生第一次打赢游戏,奖品是个劣质塑料戒指。祁寒随手把它套在他小指上:"等你出道了,哥给你换真货。"
戒指当晚就被父亲折断了。但凌晨三点的练习室里,祁寒陪他加训时说的话烙在了骨髓里:"疼痛要么让你变强,要么让你变怂。"汗水从那人下巴滴落,在地板上溅出小小的银河。
——
十五岁生日那天的储物柜里,范泽明发现一管进口药膏。底下压着张便利店收据,背面潦草地写着:【擦三天,淤青就消了。别问怎么知道的。——QH】
他对着更衣室镜子涂抹后腰的伤,药膏薄荷味混着铁锈味。祁寒突然踹门进来:"躲这儿干嘛?老张找你..."视线扫过他背上交错的伤痕,声音戛然而止。
范泽明永远记得那一刻祁寒的眼神。不是他熟悉的怜悯或恐惧,而是某种炽热的愤怒——像头看见同类被关在笼子里的狼。那人扯下自己的发带绑在他手腕上,布料带着汗水和洗发水的味道:"听着,两年后我出道,你跟我走。"
发带是纯黑色的,内侧用金线绣着当时最火的男团周边,要排四小时队才能买到。范泽明后来才知道,祁寒为这条发带在寒冬里站了一整夜,只为抽到"预祝出道成功"的限定祝福卡。
——
祁寒出道演唱会那天,范泽明在应援区站了八小时。台上银发青年跳安可曲时,聚光灯在他锁骨处的鸢尾花纹身上流淌,像给枯萎的花注入生命。范泽明发现自己右手小指上还留着塑料戒指的压痕,深浅刚好能嵌进一枚银戒。
庆功宴后他在后台等到凌晨两点,终于逮到偷溜出来抽烟的祁寒。那人眼角还粘着亮片,看见他时愣了一下:"你怎么..."
范泽明掏出珍藏两年的发带。布料已经被洗得发白,但血迹还在——是祁寒某次替他挡飞来的铁椅时留下的。当时鲜血顺着银发滴在黑色发带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哟,还留着呢?"祁寒揉乱他头发,右手无名指上的新戒圈闪着冷光,"等哥红了,给你搞VIP票。"
他说这话时右眉比左眉高0.5厘米。范泽明在心底修正密码本的数据:祁寒真心承诺时,眉峰差会从平时的0.3厘米扩大到0.5厘米。
——
十九岁的雨夜,范泽明撞见齐洛晟把祁寒按在后台接吻。那人锁骨处的鸢尾花纹身被咬得泛红,眼里盛着他从未见过的光。密码本那页被雨水泡皱,新添的条目墨迹晕染:【他看齐洛晟时,瞳孔会放大1.2倍。】
祁寒消失的那三个月,范泽明每天擦拭两枚戒指——塑料的断了又粘,银质的藏在贴胸口袋。直到重组发布会上,他看见祁寒无名指上的戒痕,和眼底熄灭的光。
当晚他在心跳位置纹了"H",用皇冠覆盖。纹身针扎进皮肤的疼痛让他想起祁寒教他跳舞时说的话:"痛就喊出来,不丢人。"但这次他咬烂了下唇也没出声,因为知道再没人会揉着他头发说"哥教你打回去"。
——
此刻二十八岁的祁寒就睡在隔壁,无名指戴着齐洛晟的戒指。范泽明对着浴室镜子抚摸胸口的纹身,那里新增了一道疤——是替祁寒挡私生饭的刀伤,和齐洛晟的一模一样。热水流过伤痕时泛起细密的疼,像无数根针在扎。
手机屏幕亮起,是祁寒刚发的消息:【明天早餐想吃什么?】后面跟着个龇牙笑的表情,和十四岁那年一样欠揍。
范泽明想起那个雨夜,祁寒扔过来的棒球服口袋里,有半块融化的巧克力。他当时没舍得吃,藏在枕头下直到发霉。现在他终于能买得起全世界最贵的巧克力,却再也找不回那个带着烟味和体温的棒球服。
【抹茶星冰乐】他回复,【周三限定款。】
窗外又开始下雨。范泽明把密码本锁进保险箱,钥匙吞进肚子里。那里已经藏着太多东西——塑料戒指的残片,发带上的血迹,以及永远说不出口的:
"我见过你爱人的样子,所以知道你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