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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锈蚀的琴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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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在病房里慢慢淡去时,秦煜开始发烧。林芷守在床边,看他额角的汗把碎发粘成绺,忽然想起建模那晚,少年在草稿纸上画的歪扭骷髅头,此刻正随着体温洇成模糊的墨团。
“妈……别走……”秦煜的呓语混着呼吸的热气,手指紧紧攥住林芷的袖口。林芷被拽得凑近病床,听见他喉间溢出破碎的音节:“小提琴……在阁楼……”
退烧后的第一个晴天,秦煜被林芷拖去城郊旧宅。生锈的铁门推开时,扑棱棱惊起群麻雀。庭院里的葡萄架早塌了,藤蔓缠着块斑驳的木牌,上面“秦宅”两个字被风雨磨得只剩笔锋。
“小时候我妈总说,音乐能让人看见星星。”秦煜踢开脚边的枯叶,皮鞋踩过满地碎玻璃,发出细碎的响。阁楼的木梯吱呀作响,林芷跟着他爬上堆满杂物的顶层,看见角落的樟木箱上落着层厚灰。
琴盒打开的瞬间,灰尘在光柱里飞舞。那把小提琴的琴身泛着温润的琥珀色,琴弦却断了两根,琴弓的马尾散落如秋草。秦煜的指尖抚过琴身刻着的小字“Stars”,忽然笑了声,带着铁锈味的苍凉:“她走的那天,我把弦扯断了。”
林芷想起病历本上未填的家属栏,想起颁奖礼上秦煜说起“晨光”时眼里的光。他伸手触碰断弦,冰凉的金属丝硌得指尖发疼,却在某个角度折射出微弱的光斑,像极了他们模型里那些倔强闪烁的光点。
“试试吧。”林芷把琴弓塞进秦煜手里,“就当是给交通模型写首背景音乐。”少年的睫毛剧烈颤动,指节捏得发白,却在琴弓擦过琴弦的刹那,忽然泄了气般蹲下去,额头抵着琴身轻轻颤抖。
楼下传来收废品的叫卖声。秦煜的声音从琴箱里闷闷传来:“她教我的第一首曲子是《小星星》,后来我考级得了金奖,她却……”他没说完,只是用袖口狠狠擦了把眼睛,抬头时却咧嘴笑了,眼角还沾着水光:“林芷,你听过用破弦拉的《卡农》吗?”
断弦的E大调在阁楼里磕磕绊绊地流淌。阳光穿过瓦缝,在秦煜发梢织出金缕,他踩在碎玻璃上的影子晃啊晃,像在时光的河流里打捞碎片。林芷忽然想起便利店那晚,秦煜用番茄汁在墙上画的抽象派星空,此刻竟与琴声叠成同一幅画。
琴弦在某个高音处突然崩断,划破寂静。秦煜低头看着手中的琴弓,马尾缠上了他指节的旧疤。林芷想起急诊室里他攥着自己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其实我很怕拉琴,每根弦都像绑着回忆,稍一用力就会疼。”
“但疼才是活着的证据啊。”林芷捡起地上的断弦,在指间绕成圈,“就像我们的模型里,堵车代表有人在赶回家吃饭,红灯意味着有人在等绿灯过马路。疼痛……也意味着有人曾被认真地爱过。”
秦煜猛地抬头,睫毛上的光斑抖了抖。窗外的风卷起片落叶,恰好落在琴盒里的考级证书上,“全国青少年小提琴比赛金奖”的烫金字样被灰尘覆住一半,却仍在逆光里泛着倔强的光。少年忽然伸手扯掉剩下的断弦,从口袋里摸出把瑞士军刀:“帮我个忙,去楼下捡根晾衣绳。”
暮色漫进阁楼时,秦煜已经用尼龙绳代替琴弦,在琴颈上绑出歪歪扭扭的结。他对着渐暗的天空拉弓,跑调的《欢乐颂》里混着尼龙绳摩擦的杂音,却让林芷想起暴雨夜的那把破伞——虽然漏洞百出,却依然拼命撑起片天空。
“明天去买套新弦吧。”林芷摸着尼龙绳粗糙的纹路,忽然想起储物间里秦煜护着他的姿势,“我知道有家乐器行,老板会在修好琴后送草莓糖。”秦煜的笑声撞在布满蛛网的屋顶,惊飞了檐下的鸽子:“林芷,你是不是对修琴有什么误解?”
归途中的公交车颠簸如浪。秦煜靠窗而睡,头轻轻歪在林芷肩上。少年后颈的痣蹭过他锁骨,像颗正在融化的草莓糖。林芷望着窗外掠过的路灯,想起阁楼里那把破琴——或许有些伤口不必非得愈合,只要有人愿意坐在旁边,听它用断弦拉完半首未完的曲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晓发来的消息:“论坛爆了!有人拍到你们进旧宅,标题是《校霸的神秘初恋故居》。”林芷看着屏幕轻笑,侧头时看见秦煜睫毛在路灯下投出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他轻轻替对方理了理歪掉的衣领,指尖划过那颗咖啡豆似的痣,忽然明白有些秘密不必说破——就像交通模型里的数据流,终将在某个温柔的拐点,汇集成照亮彼此的晨光。
公交车在站台停下时,秦煜忽然睁眼,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林芷,下次建模我们用音乐做变量吧。比如……用小提琴声的频率,计算心动的加速度。”
夜风卷着桂花钻进车窗,林芷感觉耳尖发烫。远处的霓虹勾勒出城市的轮廓,而他知道,在某个布满灰尘的阁楼里,一把破琴正在等待新的琴弦。就像他们此刻相触的肩线,正在时光的五线谱上,写下属于两个少年的,带着破音却温暖的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