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妹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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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班一片死寂。
林屿摸着被扇的脸直接懵了，耳膜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被打耳光，羞耻和愤恨涌上心头，他倔强的摇摇头。
班主任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他仍旧固执的摇头。
“叫你爸妈来！”班主任怒喝。
“老师，他妈死了，他爸不要他了，他是住在别人家的！”有人回答道。
“关你屁事？”林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平时他不会在意这样说的，但现在他就想学着江熠骂道。
结果就是被班主任揪着耳朵扯到办公室，狠狠用铁尺打了十几板子，打到他手都开裂，晚上洗衣服的时候被洗衣粉浸的发疼。
林屿突然对学习失去了所有兴趣。
翻开课本时，那些铅字像一群嘲笑他的蚂蚁，密密麻麻地爬满视线。就算偶尔想起要为自己努力的念头，也会被更强烈的自我厌恶淹没，他早认定了自己就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班里女生们的课外书成了他的避难所。至少在这些虚构的故事里，痛苦都有个明确的理由。
那些被翻得卷边的言情小说里，女主角被欺负时总会遇到拯救她的王子。借他书的女生们不会知道，这个安静看书的男孩正把自己代入每个受虐的角色，在虚构的伤痛里寻找共鸣。
班主任甩着他不及格的试卷冷笑时，林屿正盯着窗外发呆。
“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这句话和当年姨丈说他“和你爸一个德行”奇妙地重叠在一起。
他突然明白，原来标签一旦被贴上，就像纹身一样再也洗不掉了。
伤随着时间淡去，但那种火辣辣的屈辱感却在心里生了根。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林屿都在回忆这件事，他不理解自己做错了什么被打的那么狠？
直到长大以后再次回忆起这个事情，他都怀疑是自己言情小说看多了，矫情的代入自己了。
其实不是别人讨厌自己吧？其实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好吧？林屿在心里这么想着，那些记忆里的伤痛就缓解了一些。
四年级就这样过去了，迎来了暑假。带着住宿用品从学校回来的林屿，推开门的瞬间就僵住了。
多年未见的爸爸翘着二郎腿坐在麻将桌上，锃亮的皮鞋压着“發”字牌。他穿着皱巴巴的西装，脖子上的金链子却晃得人眼疼。
刘春生整个人像是从劣质电视剧里走出来的角色：“小屿，爸爸一直在找你呢！你小姨骗我说把你卖给别人了，让爸爸好找！”
二伯公没说什么，只是闷头抽烟。
“收拾东西，”刘春生拽过林屿，紧紧抱在怀里，金链子硌得他脸颊生疼，“跟爸爸回城里过好日子！”
林屿茫然地环顾四周，二伯娘正蘸着唾沫数钱，舅妈在厨房做饭，二伯公的烟锅在角落里明明灭灭，老人沉默得像一尊风干的雕像。
不知道为什么，林屿突然想起了看的那本《离歌》里的一段话“风决定了蒲公英的方向，而你决定了我的悲伤，天亮了，我这就出发，去向你说过的无法抵达的永恒”
他现在才真正懂得这句话的重量。
他觉得自己像朵蒲公英，被一个又一个承诺吹起，又轻飘飘地落下。
班里女生总说他笑起来很讨人喜欢，可无论他在哪个地方，都没有一道目光愿意为他停留。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来不是在寻找家，而是在寻找一个能让他停下来的理由。
那天哭着说讨厌小姨家的一切，闹着要回自己家时，他真正期待的不过是小姨他们能拉住他的手说“别走”。
可是没有。
从来都没有。
二伯公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林屿读不懂的情绪。
老人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磕了磕烟锅。那声轻响像是一个无力的句号，终结了所有未说出口的挽留。
林屿带着少的可怜的行李，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烟味和麻将声的地方，突然很想知道，下一个家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将他推开。
想起温浩，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每一次离开，他都无法好好和他想道别的人告别。
就像苏轼诗里的那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或许从妈妈离开的那天起，他就成了被命运推搡着的旅人，每一次落脚都不过是短暂的驿站，而每一次启程，都注定要学会与遗憾和解。
林屿坐在后排一直忍着想吐的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刘春生像是看不见他苍白的面容，自顾自地不停和他聊着天，甚至还怪林屿总是不回话。
“爸爸记得你小时候很开朗的哦，怎么现在那么内向了？”刘春生一只手开着车，那只粗糙的、带着烟味的手搭在窗口，烟灰随着风飘进来，呛得林屿眼睛发酸。
“你哥过几天回家吃饭，看到你肯定很开心哦，他都老是问我弟弟什么时候回来。”刘春生语气轻快得像是真的在谈论一个温馨的家庭聚会，仿佛那些年摔碎的碗碟、深夜的哭骂和永远凑不齐的学费都不曾存在过。
林屿只觉得脑袋昏的发懵，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无力地点点头。
“对了，爸爸又给你们找了个妈妈，你不愿意叫妈妈就叫她蓝姨，见到记得叫人哦！”刘春生转过头来笑眯眯道，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
“哦...”林屿盯着车窗上自己扭曲的倒影，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所谓的妈妈，是否知道自己正踏进一个怎样的轮回？在那个散发着贫穷和谎言的房子里，她能坚持多久？
回到A市已经是傍晚。
车子拐进一条热闹的巷道，停在一栋略显陈旧的居民楼前。
引入眼帘是两间敞亮的厂房，刘春生边停车，边兴致勃勃地说：“这几年总算有些起色了，你看这新租的厂房，地段多好。”
他语气温和，像个真正事业有成的父亲。
“待会见到要记得要叫人，知道吗？”他又叮嘱了一遍。
林屿饿得头晕目眩，只能轻轻点头。
“对了，”在楼梯转角处，刘春生突然停下脚步，声音放轻了些，“蓝姨...还带了个小姑娘来。叫胡卓雅，你叫小雅就可以了，比你小一岁。”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些许不自在，“是她前夫的孩子，不过现在都是一家人了...你以后得让着妹妹，听见没？”
林屿心头突然泛起一阵酸涩。
他以为这次回家是回到记忆里的暖巢，却没想巢里还住着个陌生的雏鸟。
他曾经那么渴望回家，就是因为自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总能得到家人的偏爱。
可现在，那个位置似乎已经有人占了。
“虽然没有电梯，但三楼也不高。”刘春生一边掏钥匙一边絮叨着，“你转学的事都办好了，就在附近的长乐小学。我们这地段好，去市中心也方便，等爸爸哪天有空了就带妹妹和你去公园玩。”
林屿盯着地面，那些话语像隔了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地飘进耳朵。
推开门时，电视机里的动画片正播到热闹处。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蜷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动静立刻转过头来。
“爸爸回来啦！”胡卓雅欢快地喊着，却在看到林屿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厨房里走出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手上的水珠都没擦干。她看到林屿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用围裙擦了擦手。
“老婆，”刘春生的声音突然低了几分，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腰背也不自觉地弯了些，“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我那个小儿子。”
蓝姨的眼神在林屿身上停留了几秒，平静得看不出情绪：“哦，先去洗手吧，饭快好了。”她说完就转身回了厨房。
胡卓雅从沙发上跳下来，光着脚跑到刘春生旁边，林屿盯着她身着校服上“长乐小学”的字样，意识到这就是自己即将转去的学校，而眼前这个女孩将会成为他避不开的阴影。
“小雅又不穿鞋！”刘春生突然提高了声调，“爸爸不是说过光脚会着凉吗？”
他手忙脚乱地找拖鞋的样子，是林屿从未见过的模样。
林屿站在玄关处，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不着家的父亲，现在竟会为了一双拖鞋大惊小怪。
他不知道这份温柔是真是假，就像他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家能容纳他多久。
“小雅，”刘春生放轻声音，像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带你哥哥去看看他的房间好不好？”
“哦。”胡卓雅撇了撇嘴，拖沓着拖鞋磨蹭走向里面，全程都没抬头看林屿一眼。
这是个三室两厅的房子，比起从前那个阴暗潮湿的出租屋，这里确实体面了些。
胡卓雅带着他停在了最里面的一间小屋前。
门把手上积了层薄灰，她皱着眉头用两根手指推开，像是怕弄脏手似的。
“就这里。”她飞快地说完，转身就跑了。
房间里堆满了纸箱和旧家具，一张折叠床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边，上面摞着几个褪色的收纳盒。
刘春生跟了过来，“啧”了一口，忙不迭地搬开杂物，收拾起来。
“你哥平时回来吃个饭就走，不住家里，这间就...就当储物间用了。”他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最近忙着工厂的事，都没腾出空整理，你先将就住着，爸爸过两天给你收拾得更舒服些。”
林屿安静地站在门口，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那个...”刘春生突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你蓝姨人不坏的，就是...就是需要时间适应。你...你体谅下爸爸，好不好？”
林屿点点头，目光落在发黄的墙皮上。
刘春生还在小声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一家人”、“慢慢来”、“懂事点”之类的话，林屿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看着这片狭小的区域觉得很满足。
至少这次，他有了一个可以上锁的、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房间。不需要再和大人、和黄承宇挤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上下铺，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入睡。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