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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不听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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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白晨修结束后唤来了三喜,问:“师父去哪了?”
他今天醒来,是在扶逐的床上。
扶逐早早出去办事了,留了他半张已经凉了的床,和有些皱的床单。
扶逐大概事先嘱托过,没有人进来喊醒他,自然也没有人撞破这个“秘闻”。
三喜还在干活呢,看见小少爷走过来,赶忙擦了擦额头的汗,怕脏了少爷的眼,低着头:“扶大人昨日接了个大单,那鬼可不好除,据说杀了丘宅上下两百口人,厉害着。”
他怕歧白担心,补充了一句:“今日瞧着,兴许要晚些回来。”
歧白把木剑收好,想一出是一出,开口问他:“那丘宅在哪?我想去瞧瞧。”
三喜吓一跳,“哎呦”一声,忙道:“祖宗,这可不兴去看热闹啊,万一您磕着碰着,等回来扶大人要了小的脑袋怎么办。”
歧白看他这么大反应,一皱眉,过了一会儿就想明白了:“他说不让我去?”
三喜震惊,连忙点头,哭丧着脸:“小公子可别记恨奴才啊……”
不去就不去。歧白想。
他摆摆手:“你去忙你的,我出门逛逛。”
歧白想了想,还是补上一句:“我不去丘宅。”
三喜这才大松一口气:“小祖宗,那小的去叫老李跟着您。”
老李是扶家的车夫。
歧白拒绝了,不想劳烦他们:“我就在这儿附近逛逛。”
歧白说逛逛,就是真逛逛。
街坊邻居都晓得了扶宅家新来了一个小公子,是个小天师。
如今寰天这个形势,天师在小百姓眼里声望很高,生怕自己哪日就被鬼怪缠上了,见着了真天师,都得凑上去攀谈几句,凑个关系。
而歧白身为扶逐的“弟子”,对这种感觉更甚。
他一路走着,受了一路的嘘寒问暖,怀抱里都是各种少年人爱吃的糕点零嘴,都是邻里给他的。
这边阿婆问他叫什么,年纪几何?那边姐姐丢了袋小零嘴,喊他路上吃。
路边玩闹的小孩们看着他手里头好东西这么多,眼巴巴围过来盯着。歧白也很客气地“散财”,把掌心里的好吃的挨个分过去。
他们嘴可比小狐狸崽子甜多了,一口一个:“谢谢哥哥。”
他吃吃喝喝走着,似乎走到了街道的头,到了个人迹罕至的地界。
前头是个大宅院,周围都没住人了,看着有些太荒凉,没有人烟,也没有生气。
路边除去秋日的枯木,就只剩下两个卫兵把守,见他晃荡过来,很警惕,立马横下长枪将他拦住。
他们看歧白一身富贵,怕他是哪家公子闹事,表情摆得很难看,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生怕激起了这个公子哥的好奇心,惹下大错。
这卫兵穿着一身黑红制服,腰侧令牌冷冽,神色肃穆。
其中一人率先道:“前方诛鬼卫除鬼,凡人禁行。”
歧白看他们这谨慎样,沉默了片刻,第一反应是:“前面是丘宅?”
那死了几百个人的丘宅?
诛鬼卫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也没有理他,只是再重申了一遍。
歧白自觉后退。扶逐不想让他掺合的事,他自然不会多事,省的给人添麻烦。
于是他扭头,沿着来路回去。
——可老天非要让他掺合这事,还没走多少远,就见乌云遮盖,一道光束自远处的宅邸正中往外扩散,伴随着灼目光芒,是巨大的气浪。
他发辫乱飞,眼被糊得睁不开,但身为神兽、身负修为,好歹也算是站住了。
可是不对,这一风波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光芒尽褪,风浪也平,伴着这个光,是浓厚的鬼气扑鼻,和一群小鬼的嬉笑声。
歧白在浓雾中,看见两个守卫倒在地上,小鬼们往他们手上捆缚绳索,再借助原地的术法,把他们往不知何处运。
好多小鬼……太多了,是他浅薄的灵力无法突围的多。他的灵力在寰天也没被压制多少,但是毕竟修行之路太短,没有以少胜多的本事。
浓雾所罩之处,辨别不清方向。小鬼们已经察觉到他的存在,逐渐包围靠近。
歧白怕被小鬼们察觉不对,因而遭遇围剿,只好先一步闭上眼,往墙角一倒。
果然,小鬼们靠近他,将绳索捆缚上,其余什么也没做,只是启动了阵法。
——一阵天旋地转,人便不在原地了,歧白睁眼,发现自己如今被困在一间阴暗的室内。
他可以察觉到自己没有移动多远,这里大概也在丘宅范围内。
这大概是一间地下室,宽阔漆黑,只有几盏昏暗的壁灯。歧白一眼望不到边,只能嗅到空气中潮湿的泥土气。
歧白垂首,余光觑见四周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了人,各有各的捆法,都尚在昏迷。
其中,就有方才拦他的两个诛鬼卫。
……这是何等的怨鬼,动静闹得这么大。现在想来,这两诛鬼卫拦人的地方还是站得太近了些。
歧白的双手被粗布麻绳锁住,细腻的皮肤已经泛起红痕。
他自睁眼到现在,吃过的苦只有没被明黎捡到时趴在地上那几分钟,尽管这点麻绳他也不觉得如何痛,但瞧起来也是触目惊心了。
——可不能被扶逐看见。
歧白的嘴唇有些干了,他悄悄地甩出一道灵力,割断了自己身上的绳索。
啪嗒,绳索断作两截,碎在地上。
空气中潮湿的腥气愈加强烈,有些呛鼻了。歧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悄悄地,将附近人的绳索也割断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一道尖锐的女声喊着,伴着丝丝的气音。
“该死的天师!刮了我一身的鳞!”
她尖利的嗓音在室内回荡,自带回声。
歧白赶忙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阖眼,他不敢伸手捂住耳朵,只好用灵力覆在耳上,降低一些伤害。
地上躺着的人群中,已经有些身体好的,被她闹得苏醒了些,在地上动了动。
紧跟着的,是一道柔和的男声。
他的声音有些断续,忽轻忽重,温柔地安抚着:“阿姐,不着急、不着急……我给你抓了好多人……吃一些人,吃一些人再出去和他打。”
“那人是天师,我不能出去……只能辛苦阿姐一个人。”
随着两道身影的靠近,歧白终于嗅明白了……这二人,竟是一妖一鬼!
扶逐说过,妖与鬼的实力在这寰天之中会大幅下降。
……想来这二人绝非等闲之辈,在扶逐的压制之下,还能寻隙修养,以求反扑。
那女妖越靠越近,终于,蛇尾摩擦阶梯的声音停下了。
“吱——”沉重的铁门被迟缓得推开了。
——她进来了,连同那只鬼一起。
蛇妖阴测测地:“让我吃几个青壮人类,出去再与那小小天师斗法三百回。”
蛇妖的脚步很轻,在地下室踱步,东挑西选。
她很挑食,嫌弃这个丑、这个瘦、这个老……男鬼一直飘在她身侧,温和而又耐心地哄她。
有些已经醒的,也不敢出声,发着抖蜷缩着,祈祷不被选中。
蛇妖突然咦了一声,她阴冷的目光挪到角落,眼珠子一转,蛇信嘶嘶吐着:“好嫩的小郎君啊?”
歧白感受到了潮湿气息的迫近,指尖捻了一道灵气。
一步、两步……蛇妖往他的方向靠近了。
歧白没有把握杀死她,但一击打得她措手不及,给自己一点逃出去的时间,他还是有信心。
男鬼此时却惊觉,大声唤道:“小心!”
伴随着他的尾音落下,是一道霞光穿过,女妖与男鬼的脚下瞬间浮起几道符法,将他二人牢牢锁在原地。
女妖本不惧这些,但她方才已经被重创,如今再想挣扎,也如同蚍蜉撼树。
女妖歇斯底里:“该死?他怎么找到这来的?”
她暴怒地咆哮着,已然是走火入魔的状态。女妖猛撞着符法构筑的屏障,那屏障岌岌可危,已经露出一道裂痕来。
而男鬼,只能在那道符法中勉强维持住人身。
在寰天之内……他们受到的压制太大了。
“哒、哒、哒。”
是一道缓慢而清晰的脚步声。
“扶逐……”女妖怒吼着,“我知道你,你个……”
她这话没说完,就被一道金光打中了喉咙。
女妖彻底倒在了地上,虚弱地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沙响。
歧白迎着微弱的光往前看,果真是扶逐。
他鹤氅净白,竟不沾半点脏污,只是身上的血腥肃杀气,隔着老远,歧白都能闻见。
歧白可不怕扶逐,他忙甩开手上的绳索,往他那奔去,恰让不知道哪个苏醒过来的人翻动绊了一跤,被扶逐一挥袖,好好地接住了。
扶逐只是看了他一眼,冷冷:“待会再和你好好计较。”
歧白:“……”
他仰头,正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可一对上扶逐那双寒凉漆黑的妖瞳,冰泉冷霜似的不沾任何情,喉头略滚,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扶逐阖着眼,许久,才压下奔腾翻涌的杀气。
扶逐自然不完全用的天师的法术,而是动用了妖力。
天师的能力对妖怪起到的作用很小,他同这个女妖对打,按照妖怪的说法,是纯靠妖力压制的。
他再一睁眼时,眼瞳已恢复正常。而身侧的“小弟子”,还垂着脑袋、恹恹地不敢瞧他,一双手倒是紧紧拽着他的袖摆,兴许是在害怕。
“扶大人!”
身后传来声声呼唤,一行诛鬼卫奔了下来。
领头的大人显然不是诛鬼卫中人,而是一个当官的,他握着扶逐的手,感激涕零:“多亏了您……!”
“不必。”
扶逐气血未平,勉强温和地应付了几句客套,便提出要走。
困住重伤了此妖鬼,接下来的事就不归他管了,他们不仅二人,还有一群替他们设结界,抓凡人的小鬼……但这些不必劳烦扶逐出手,自有诛鬼卫中人解决。
大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改日设宴,您一定要来啊。”
扶逐缓和地应下:“分内之事。”
这大人也还有这么多烂摊子要收,见扶逐敷衍,也知道不该再扯着他说话,要也不拦他,目送着他提着身边小少年的衣领往外去。
这小少年是谁?怎么在这下面?
他能听见这位天师大人语下难抑的愠怒,歧白也是。
少年没说出话来,他踉跄着被拽着走,鬓发凌乱,锦袍沾污,狼狈得紧。被扶逐抓住的那只胳膊上本就有着绳索的痕迹,
天师大人似乎是愤怒至极,冲着抓住的小少年,带着笑意,冷而和缓地:“……为什么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