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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自己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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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鬼可给初出茅庐的小神兽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小鬼长相骇人,还有神智……像是“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这样有神智、能控制伤人行为的小鬼身形“小”,但修为可不小。寻常天师往往拿这类鬼怪没办法,只能略作牵制,没有办法直接除灭。
歧白一怔,心想,看什么好大夫,去找个好天师瞧瞧还差不多。
歧白略起身,斟来一碗茶,耳侧编发垂落的发饰叮铃响:“子虚兄在阳庆没找到好大夫?”
他头发上的饰品大多都是扶逐带上的。扶逐虽然看起来冷冷清清,不沾俗物,但酷爱在他身上堆切什么花里胡哨的饰品。歧白一开始还嫌重,但看习惯了也觉得好看,就再没抗拒过。
洪子虚摇头,又咳嗽:“大夫都寻遍了,也没找到个法子。”
鲁添又生气了,忿忿,一拍桌:“那群大夫说子虚兄根本没病!你瞧瞧他,这像没病的样么?”
他这副样子太粗俗,被洪子虚一瞪,悻悻坐下了,只是坐下时,还在嘴中嘟哝什么。
歧白把糕点在盘子里切碎,似是无意地:“不若去看看天师?”
什么天师?意思是我们身上有鬼?
鲁添就皱眉,眼瞪得像铜铃,他刚要说什么,便被洪子虚拦下。
洪子虚慢吞吞地:“我也正有此打算。”
“曾听闻寰天曾鬼怪猖行,如今社稷平安,定是有不少天师助力。阿添,不得无礼。”
鲁添便不乐意地把整张脸皱成一块,扭过头,不再讲话了。
洪子虚瞧他不高兴,也就又转了话题,同歧白攀谈。
洪子虚是饱读诗书的人,他讲起一些过往经历,一路上所闻所见,便如同说书先生讲故事那般,绘声绘色,让人深陷其中。
什么妖魔鬼怪,书生小姐,沙场豪杰……如数家珍。
他最擅长的还是志怪类的故事,可惜鲁添厌憎鬼怪,听不得这类文章,便几乎不讲。
歧白又暗敲侧击几句,鲁添瞒不住事,一箩筐倒豆子,但讲不出几句有用的话;洪子虚倒不怎么好相与,全数挡回了。此时戏曲曲目表演开场,歧白也就放弃,不再继续问了,专心看台上唱着的曲儿了。
待到天色稍暗,歧白便起身和两人告辞。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细雨,乌云却没笼来,伴着浓墨挥洒的霞光,雨都是金色的。
歧白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景色,因而愣了愣。呆呆地望着雨幕,一时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洪子虚误以为歧白是没有被着雨桎梏了归家的脚步,好心规劝了几句。
“这样的雨很快就会停,小公子不如多坐会,”洪子虚道,又随口一提,“我瞧寰天人归家皆早,也是寰天多鬼怪的缘故?”
歧白这倒真不知道,他老实说:“不清楚,兴许是?”
那洪子虚还要张口再讲话,像是看见了什么,生生顿住,声音冒出口转了个弯,他笑道:“小公子,有人来接你了。”
歧白一扭头,目光一下聚焦到撑伞而行的那个人身上。
暮光洒落,灿金的流光,从天际泄漏,倾倒在他伞面、衣摆。扶逐缓步而来,雨幕也为他作配。
鲁添是乡下来的,没有见过这个场面,喃喃:“我眼花了么……这是仙子来取我命了?”
洪子虚恨铁不成钢,伸手敲了他一下:“胡说什么?休要冒犯人家。”
扶逐远远地站在店外,冲歧白伸出手来。
他似乎是闻到了鬼气,把目光落到了洪子虚身上一下,却不甚在意,又挪开了眼。
扶逐的声音有些远,被压在楼中的喧闹里,恰好能让听力敏锐的小神兽听见:“小白,该回家了。”
歧白被这情景蛊得有些恍惚,他听着鲁添的吃痛喊出的哎呦声,乍回过神来。
“你怎么来了?”
歧白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那样询问。
他骤然站起身,半弯着腰和两人道了个别,便“急不可耐”地朝扶逐奔过去。
扶逐攥过他的手,牵引着,把他扯入伞下。
这把伞太小了,两人要贴的很紧才能躲住。
歧白没问,扶逐没说自己的事:“嗯,下雨了,想着你该还没回去,就四处找了找。”
他捏攥了一下歧白的手,抽手时带走了一团雾:“妖鬼的鼻子很灵,找你很方便。”
扶逐这么说的,就松了手。他看着少年因夕阳斜照而有些金回去的眼,把伞往他那倾了些。
这样一般,少年的眼都被伞面遮住了。
歧白浑然不觉,他不想淋雨,紧紧贴着扶逐,看着伞沿的雨珠连着线坠落:“马车呢?”
扶逐:“在路口。慢慢走,小心淋雨,生了风寒。”
歧白想也不想,就道:“我一个……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生风寒?”
扶逐淡淡地:“寰天内鬼怪横行,有些病痨鬼爱借机上身,再好的身子骨也拦不住。”
“……那还是别淋雨了。”
伴着少年的嘀咕声,两人的背影逐渐融进雨幕中。
……
歧白在扶宅,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间。
夜深准备入睡的时候,歧白确实有些不习惯,在床边坐了又起,走来走去。房间装潢得华贵,烛也燃得明亮,只是有些太冷清。
他还在折腾的时候,扶逐来了。
夜色下,皓月冷,人影伴月行。
青年像是早有预料他今日的窘境,往他床边一坐,替他略略扯了一点被子,又伸出手来,单手解开他耳边的小辫。
他的手指又白又细,掌背爆着青筋。探过来时,引得歧白腰身都绷紧,脸蛋也发烧。
扶逐是来问他,一个人睡,怕不怕。
这样的问答,让歧白整个人都不太自在。他要是能多看几本画本,便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扶逐对他的这个行为,实在是太暧昧了。
——他毕竟不真是个幼崽。
可惜歧白不知道,他只觉得扶逐在关心他。
歧白不是很怕,当然不怕。他只会觉得有些不习惯,可能这也是他觉得空落落的原因吧。
在寰天,他不能化作原型,按理来说,自然也不能再和歧白挤一张床铺了。
人间有多么在意礼义廉耻?
歧白摇头:“不怕。”
他说完这句话,心里却怕扶逐走了,掌心悄然地攥住了扶逐的衣摆。
他也没猜错,扶逐果真只是来看他一眼,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就要抽袖走人。
他正准备起身,就感受到一股力道,顺着劲低头,诧异地扬眉。
他似笑非笑:“——不是说不怕。”
“是不怕。”
少年攥得紧了些:“……但我。”
歧白也觉得自己奇怪,他分辨不出这个情绪意味着什么,身体有自己的想法,把扶逐的衣服几乎抿成了皱布。
扶逐可比他见多识广,一下子就猜得七七八八。眉梢扬了又落,缓慢而不可抗拒地将衣摆从少年掌心中抽出。
歧白没说话,只是看着布料一点一点滑落,抬头去看扶逐的表情。
扶逐看着不太像生气,倒像是在思考什么,揣摩起歧白的表情和想法来。
歧白反倒先被他看得不自在,头也低下了。
扶逐叹了口气,掌心抵着歧白的肩膀,强硬地把他塞进被窝里,眉目温和:“睡吧,我在这儿等到你睡着再走。”
早知道方才便该说怕。歧白心里诡异地生出了这个念头。
少年最后还是顺势躺下了,锦被拉到下颌处,衬得这粉面如春,愈加柔和。
他今日一直在犯困,却一直没补觉,到这个时候其实神昏沉沉,有些打瞌睡了。刚一进入被窝,暖意裹上,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歧白和睡意对抗着,掌心圈住了扶逐的手腕,力气用的有些大。
他本以为自己还能清醒一段时间,可一刻钟都没有,他便眼一合,睡得要多熟有多熟,怕是电闪雷鸣都喊不醒了。
扶逐也做好了多陪他一会儿的准备,只是一个没留神,身旁的人气息就已经平缓了,没心没肺地,倒让扶逐无奈地,从唇角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他意识到自己在笑的时候,立即抿平了嘴。
扶逐又等了一会,等他睡熟,掖紧了少年的被角,便抽走了手,起身离开。
他的手腕被少年圈攥得太紧,留了一整圈红痕,依稀可辨出指印来。
扶逐:“……”
青年垂下袖袍,遮住了那一点艳色。
……
“扶大人,手上的红印是什么啊?”
夜深,有人扣响书房的窗门。
他走得很慢,像一团影子一般飘入书房,脚并未着地。
来人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了扶逐手上的印记,“呦”了一声,半掺点阴阳怪气地:“……大业未成,你别告诉我,你要打算成家立业了?”
扶逐表情沉寂,握着毛笔,字迹很缓地,在纸上一遍一遍重复写着什么,没有分神给他:“没事干,可以去当探事人,写你的小报去。”
“哪儿没事干?忙得脚不沾地,不像你,风花雪月,柔情似水。”
那黑衣人哼笑,却没有等到扶逐回应。他意识到不对,语气陡然严肃起来:“你带来的那个崽子……不会是……”
“不是。”
扶逐忍无可忍,眼一闭,重重地搁下笔:“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黑衣人追问:“当真不是?你别吓我——这个时候你要留把柄在寰天?”
扶逐:“……”
扶逐抬起眼,淬了冰的目望着他。
黑衣人:“……”
他这才发现扶逐状态有些不对,眼也有些猩红,有点走火入魔的前兆,干笑二声。
黑衣人捡着好听地说:“……哈哈,妖丹重铸后,是会比较容易行岔气。”
“寰天事务多,养点小东西在身旁也能舒缓心情。”
扶逐冷笑,这会儿,一身清贵气也被压过了:“你养了?”
黑衣人:“怎么不算养?我好不容易把那些鬼怪安插进……我给你的这份名单,都是我的人。别杀错了。”
扶逐还是念着正事,随口应去:“嗯。还有别的事?”
黑衣人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听见什么响声,声骤停,猛化作一团雾,窜到房梁上去了。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扶逐手背绷紧,攥了宣纸揉团,扔到别处。
他的眼紧紧闭上,再睁眼时,已经恢复了七八分清明。
扶逐听见自己哑着声音:“怎么没睡?”
少年抱着枕头来,只穿了一身单衣,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醒了,看见这儿还亮着光。”
这借口太拙劣,但扶逐也没有戳穿他。只是看着少年磨磨蹭蹭走过来,拿枕头垫在了扶逐的膝面,往他脚边一跪,就要这样趴在他膝上睡了。
歧白很困,嘟嘟哝哝地,说话声音很含糊:“……我是有点怕。”
扶逐无言:“……”
扶逐拿他没办法,也不能真让他就在这儿睡了,半拉半抱地把少年拎起来。
少年体热,隔着薄衫将温度渡到了他怀中,有些烫手了。
他沉默片刻,那张薄薄的唇吐叹道:“好了……我今天陪你。”
他要半抱着少年走出书房,回寝。
少年眼睛已经闭上了,而梁上的黑衣鬼,则挤眉弄眼地,俯视他,比了个阴阳怪气的口型:
“——你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