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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切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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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逐说要切磋,那便是真的要切磋。
歧白在人间,除去修行,还学了一手天师的本领,虽不多,但他有天赋,又有妖力加持,已经很够用了。
扶逐用,一把折扇,来挡歧白用来装天师准备的桃木剑。
倘若歧白迎峰截进,扶逐便合扇作守。若少年寻隙平息,这扇面便若梨花坠、劈下。
歧白的剑势没一招沾了扶逐的衣边,打得急了不少,挥到后头已经完全不会收力,被扶逐轻而易举地侧身躲过,扑出去的时候差点跌个跟头。
青年还算不完全欺负他,知道攥着他胳膊扶一把,没让他真摔一个屁股蹲。
歧白:“……”
少年眉梢一紧,挽了个剑花,吐尽浊气:“再来!”
切磋前,歧白还当他俩的切磋只会是手背蹭胸侧,唇角贴喉结,发丝擦耳垂……让他吃些便宜。
切磋后,才发现他真是异想天开,别说吃扶逐些豆腐,他连人都碰不着,花雨漫天,难接一瓣。
他难得击中扶逐一招,最后偏侧着脸蛋,要将唇从扶逐颊侧擦过的时候,被整个拎着衣领揪了起来。
扶逐低敛着目,目光停留在歧白因为剑招而有些扑红的面:“想做什么?”
歧白也笑:“没站稳!”
扶逐从喉中吐出一句:“这样。”
“你体术太差,今后我会给你加练些。”
歧白沉默了一瞬,还是应了好:“……”
讨来的债是要还的。
扶逐与他对打时,往往看似不留情面,实则收了力、留了后手。
但尽管如此,眼前人仙风道骨,出招行云流水,往往不等歧白反应,他便已经被架在了地上。
扶逐后知后觉,这样不行。于是他改变了策略,从一招一式教起,连胳膊抬起的高度,都亲自用扇骨带着歧白的手比划。
冰凉的扇骨隔着他的衣衫渡来凉,歧白卡顿地摆着招式,手臂绷得很紧实。
这对于歧白来说,比挨打好上了不少,但在另一种方面,显得格外难捱了一些。
……心上人就在身侧,却只能若即若离地亲近。
扶逐在今天,让他加练了一点体术。
歧白就在院中扎马步,扶逐亲自盯着他练。仆从走来走去,都不敢抬头瞧二人。
歧白也不敢抬头瞧扶逐。
他一抬头,若是看见扶逐朝他弯着眼笑,就知道自己扎得不够好,又要听到幽幽的一声“再加一刻钟”了。
他薄汗沾劲,很难分神去洞察身边发生了什么。但仍然听见了一阵奔跑的声音,伴随着急喘,有人闯进了这个院落。
通报的小厮跑得满头大汗,他像是没找着扶逐,而跑得急迫了些。
他好不容易寻着到二人,来不及审时度势,便高声喊去。
小厮拉长了嗓子:“老——老爷!那丰家的夫人,跪在东门门口,长跪不起!”
……
丰家,就是被寻仇的那家。
事至如今,丰家的人自然不会傻乎乎地认为丰家老爷只是病了。
他们其实先前已经来寻了扶逐几次,但扶逐闭门谢客,说要七日不出门。丰家没办法,又去找了其他天师,可这些天师都道无能为力,如屁滚尿流般从丰家逃走了。
兜兜转转,他们又求到了扶逐头上。
扶逐随意道了声:“不见。”
歧白马布扎得站不稳,他反倒是问道:“我可以去看看么?”
“这……”小厮目光挪向扶逐。
歧白实在是站不住了,腿抖得和筛子似的,一双眼也耷拉。
扶逐瞧了他一眼,看他两腿颤颤,一下便明了其中缘故,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倒地是心软了没拦:“让他去看看吧。”
小厮这才如释重负,给歧白引路:“祖宗,往这儿。”
歧白眼眸明亮,迈大步子就往小厮引的那条道走,他的腿太酸,走路都有些费劲。
少年因为腰腿的酸疼皱着眉,问他:“……为什么唤我祖宗?”
小厮心想,可不就是祖宗么。老爷都快把这小祖宗捧到天上了,要什么给什么,亲自盯着练功不说,磕着碰着了还要哄。
在他面前当然不这么讲,小厮从嘴里闷出些拍马屁的话,试图将少年糊弄过去,他从嘴里连着闷出几道夸赞的话来,然后才道:
“……奴才们真心敬重您,才这么喊呢。”
少年也是好糊弄,听小厮这么一夸,虽不往心里去,但也就懒得刨根问底了。
扶宅的花草树木都是请人特别修剪养护的,歧白平素得了闲,也爱看这些。
若不是这院子里头的仆从都是些凡人,他老早就窝进丛里打滚了。
东门这条道歧白从未走过,也瞧着新鲜,时不时扭头看几眼。
只是那丰夫人还跪在门口呢,他终归没有扶逐心硬,还是紧赶慢赶地走,生怕这个夫人其实是个好人,又在门口跪出个好歹。
人间的冬天快到了,吹来的风已经有些寒。
歧白体热,又在练功,就只穿了一件单衣。北风呼啦地吹来,蒸去了汗,冻得他一抖擞。
于是仆人推开大门时,跪在地上的,年岁近半百、但风韵犹存的丰夫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见着的便是一个高扎马尾的张扬少年人,在风中打了个喷嚏。
丰夫人一愣,她倒是想起来扶逐有个徒弟,正要开口,边听见那少年道:
“夫人,暮秋天寒,早些回去罢。”
他站在那儿,语气还算和善,但话说得有些冷冰冰:“人各有命,我师父不救必死之人。”
这话无外乎晴天霹雳,她来之前还抱有一丝希冀,现下最后一点侥幸也被磨灭。
女人目眦尽裂,眼眶通红:“这是何意?”
歧白耐心地:“不见的意思。夫人快些起来罢,天寒,保重身体。”
这少年粉面如春,眉目俊朗,讲话丝毫不留情面,如他那美得有些锐利的面庞一样。
丰夫人张了张嘴,最后眼也沉寂了。正当歧白以为她就要放弃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又开口了。
“我要见扶逐。”她说,眼睛垂敛着,目光直直地凝在地上。
丰夫人的影子像是被日光无限拉长,脊背佝偻着,一下子老了不少。
她说:“不求救活丰孜征,只求佑我子孙不被牵连。”
“……愿以一条情报交换,关于,扶大人想知道的那个东西。”
这件事到这个地步,歧白就拿不定主意了。他只是出来看看状况,并非是什么一言堂的主人。
歧白刚想派个小厮去问问,扭头一看,已经有人去寻扶逐了。
扶逐想知道的东西?那是什么。
歧白想起来,扶逐之前同他说过,他来寰天是有事情要办的,这个东西,与他想办的事情有关么?
——应该是有的。
因为歧白还在门口站着的时候,去通报的小厮便已经带着扶逐走出来了。
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逐倒还是那仙气飘飘的模样,衣摆随风飘曳,似欲乘风去。
扶逐手里拎着一件外袍,路过时,手一松,给歧白当头罩住。
他皱着眉,眼神落在歧白身上:“……跑这么快,衣服都不穿好。”
歧白拢着外袍,乖乖地退后穿好。
这是件鸦青色的新袍,估摸着是扶逐给他准备的新衣,纹路也是紧着少年们时兴的款。
他被扶逐关照,心情很好,表情也融了冰,看着软和了很多,也乖顺了些:“刚锻炼完嘛。”
这话含了点埋怨意,但明眼人都瞧得出这是少年的撒娇。
扶逐笑过,在他发顶轻飘飘的敲了敲。
他敛袖伸手,搀扶这老妇起身。仪态翩翩,只是面容冷,心也冷。方才那点温情早就散得一干二净,周围的仆从都一声不吭,低着头默立着。
——风雨欲来。
那双清冷的目凝着她:“夫人,某可以出手,但……”
“出几分力,得看夫人带来的消息有几分有用了。”
这儿气氛都快僵硬住,歧白也不敢多吭声,只是站在后头偷偷看。
丰夫人颓然道:“……我会给出扶大人满意的报酬。”
“那是最好,”扶逐道,“请丰夫人进来罢。”
仆从们这才开始动,该散开的散开,该去迎人的迎人。
歧白倒反而尬在那儿,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他双手垂着,一会儿看扶逐清癯的背影,一会儿看丰夫人一下子弯许多的背、抬不起的头。
歧白几步跨上前,跟在扶逐的身后,他试探性地问,声音很小:“扶逐,这回我可以跟去么。”
他话说得有几分含糊,声音也黏在一起。
扶逐曾经说过带他去除鬼,但来寰天这么久了,却还没兑现过。
他猜是因为这些鬼怪都是大鬼,他扶逐很难用天师的力量看顾他,故而不许他去。
这回的鬼怪他既然相识,那么……
他问完这句话,扶逐却没有回答他。
扶逐侧过身来瞧他,袖摆被风吹得鼓起,眉眼沉寂,似乎透着他在看什么。
扶逐:“去罢,但是要听话。”
尾音飘散在风里,被少年接住。
歧白一顿,脸上点缀了笑:“我会的!”
……
“师父,我可以跟去么?”
枫道娘转过身来,道袍尾端已经有了些许破损。这时候的她还很年轻,眉眼都是艳丽的春意。
她徐徐一皱眉,又舒展开,笑道:“你一个妖怪……”
“……当什么天师啊?”
褪色的回忆似乎在某一刻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只是一刹,又溜走了。
……
歧白想着翌日要去见扶逐除鬼,便整宿睡不着,翻来覆去,一面想着大鬼的实体长什么样,一面想着扶逐会如何与那鬼怪交涉。
他也并非对除恶鬼多么感兴趣,不过是为了瞥见几分扶逐作为天师时的模样,这才心心念念。
他今日没有和扶逐一道睡,一直到半夜才堪堪入梦,最后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只知道一夜梦境纷杂,什么都梦到了,醒来时却出了一身汗,什么也没回想起,脑袋也昏沉,身子也不爽利。
歧白睁眼想看看是什么时辰了,下床却脚步一轻,跌倒在地上。
膝盖磕到了地面。很痛。
但他一下子也没办法去思虑更多了,他哑着嗓子,撕裂喉咙般喊了一声三喜,旁的什么也来不及做、也做不出来,头一低,直直地往地上栽去。
“噗通”。是□□砸向木地板的声音。
三喜在外头干活呢,总算听着屋里有了动静,他听着声儿奔进来,嘴里边念着:“祖宗,今日可是要去丰宅呢,怎么这个点才醒。”
“——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