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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重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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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场病,来的很急。
歧白只知道自己病了,通身的难受劲,整个人都浮在水面,又冷又热,睡不醒,也吃不下东西。
他在昏睡前,还想着,这下扶逐可是真有了去找那个病痨鬼麻烦的借口了。
他大概病的很重,是凡人必然扛不住的重病。不然也不至于天天听到外面人来人往的焦急。
歧白其实并没有自己在重病的切实感受。也许是他是神兽,知晓自己不会轻易病死,乐观地等待着病魇离去。
歧白知道扶逐经常来,他的意识浮着,听扶逐冰凉的手攥着他的手腕,和他说话。
扶逐:“……鬼气上身,他用了八成修为来造这场重病,本意是想传给我的。”
青年的声音有些难捕捉,歧白听得有些不太清楚,但能大致地辨别出来他想说什么。
扶逐也许也知道他能听得见:“鬼气已经剔净了,再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不用担心。”
刘澜和乔世昌也来过,但他们说了什么,歧白就听不清了。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说话语速也很快,让他实在难听懂。
甚至因为实在太吵了,他的手指还动了动。
随后就听见两个少年的惊呼——他们把大夫喊进来了。
……
北风萧萧,落金铺地。
歧白撑着自己身子坐起,抱着一汤婆子,呆呆地往外望。
他其实并不冷,他又不是什么体弱的人类,一个妖兽,又怎会如此孱弱?
但三喜他们非要往他怀里塞这个汤婆子。
三喜苦哈哈地,央求他:“祖宗欸!这些日子可给老爷急死了,就抱着吧。”
他话是这么说,可是掩不住眼里的担忧。歧白看在眼里,还是感到心里暖暖的,把汤婆子抱得紧了些。
歧白还残着鬼怪留下的病气,面色苍白,咳嗽了两声,问他:“师父呢?”
他睁眼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让三喜又“哎呦”了一声。
三喜开口,回答他的问题:“老爷么……”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把话说完,就先听见了门外头一声响。
已经穿上冬衣的小厮似乎被衣服干扰,动作比从前稍微笨拙了一些,但反应还是很快,扭头看那架势,一下子闭上了嘴,还把衣服的襞结给揉平了。
歧白还没反应过来,那边三喜已经整理好衣装,规规矩矩地跪下,慌忙行了礼,声音敬重:“见过殿下。”
三喜那礼行得乱七八糟,实在是太滑稽。歧白的飘思一下子被勾走,他看了几眼,总觉得礼不该是那样行的,但究竟该怎么做,他也不知道。
少年揣着汤婆子,指腹蹭着汤婆子磨,略略抬头往外看去。
他的目光落在门边,先是看见了一双瞧着就金贵的靴。
再然后,就瞧着那金枝玉叶的“殿下”文质彬彬地背手走来。衣着华贵,步履稳健。
他手上也捏了把折扇,瞧着比刘澜那把好上不少。应该是什么金贵玩意,连穗子都闪着光。
“殿下”一下子就把目光落到了半靠着坐起的歧白身上,他唇角带着笑,道:“小天师醒了,伸手来给孤看看脉吧。”
歧白不认识此人,掌心攥紧了被褥,警惕地蹙紧了眉,因而语气也不是特别好:“——你是大夫?”
那“殿下”讶然,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歧白。他的目光全是审视,像是在评估他,又像是嘲谑:“自然不是。”
歧白变慢吞吞地把手缩回被子里,婉拒了。
人的脉,和妖的脉怎么会一样?他连着人是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就这样大方地把脉给他摸?
歧白斟酌着语气,缓吐一句,还算恭敬地:“……不必。”
“殿下”可不是很满意歧白的回答,他当然知道歧白是不愿意,有些戏谑地笑了,嘴角微挑,颐指气使地仰着脸。
“殿下”似有所指地:“孤亲自给你把脉,你还敢不让?”
三喜左看右看,头低着,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自认为天衣无缝地将话递到歧白耳边:“祖宗——这是东宫主。”
三喜实在是太没经验,他这话音量虽小,但在这安静的室内也太好辨别了——那太子殿下也听见了。
这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模样的公子似笑非笑地扯着唇,目光慢慢飘到了歧白的脸上——他在瞧歧白的反应,期待着这背脊笔直地少年郎,恭敬地朝他弯腰。
——歧白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歧白沉默一瞬,也压声问三喜,病气未褪的眉梢皱紧,脑子也浆糊似的,似乎很不解:“东宫主是什么官?”
三喜:“……”
刘淮:“……”
他确实是病久了,如果是平时,歧白早反应过来“太子”该是什么身份。
三喜表情一僵,忙压着声音去解释:“……是说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
歧白这才听懂,恍然。
少年掌心碰着额头,滚烫的体温顺着掌心渡了,他有些疲惫,堪堪掀开沉重的眼皮:“你是刘澜的哥哥?怎么在这里?”
这位太子长得和刘澜没几分相似,光看面庞是八杆子打不着……但确实比刘澜瞧着贵气端庄。
太子被他说得一愣,他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刘澜”是何方神圣。
他的折扇抵着太阳穴,迟疑地:“……你说十七?”
刘淮估计在扶府摆的架子不小,三喜怕他怕得很,头都不敢抬。
三喜压着声音:“祖宗,太子殿下是来咱们这做客人的。”
歧白也一顿,重重地重复了一遍:“客人?”
刘淮像是被着两个字说得有些应激了,扇一展,冷笑:“小天师还脾气不小,孤亲自给你瞧脉,还要摆个谱。”
这太子说完这句,还偏要孔雀开个屏,让别人瞧瞧他有多厉害:“——孤可是医修,师从柳香公,是关门弟子。”
这话没头没尾的,两人都不识得“柳香公”是谁,但三喜还晓得不能让这话落在地上,很捧场地出了一嘴的马屁。
太子显然很受用,笑眯眯地听着。
歧白耳朵嗡嗡想。
他刚痊愈,脑子还不太清醒,被他俩左一句右一句地吵着脑子疼,索性牵着被褥边,往头上一罩,声音闷闷的:“睡了。”
三喜又“哎呦”一声,见祖宗实在不愿意,也只好小心翼翼地求那太子,说两句话:“我们少爷被老爷娇惯坏了,他不乐意,老爷都纵着他……殿下您看,要不等我们少爷痊愈,改日再来拜会您?”
刘淮被三番五次地拒绝,脸色有点难看。
但他知道这里不是皇宫,他好乞好赖才留下来,在扶府的客房小居一段时间,不能被扶逐就这样赶出去。
三喜给了他台阶下,他便也就下了。
走之前,还低声嘟哝一句,什么“孤医术高超”“你会后悔的”之类的话。
他声音压的就要小的多,三喜浑然不知,但歧白作为妖怪,听得倒是一清二楚。
歧白:“……”
在对待有可能暴露他妖怪身份的问题上,他哪怕大病未愈,也保留有十足十的慎重。
三喜长呼一口气,这才和歧白絮絮叨叨起来:“您这一病,可把大伙儿都吓坏了……小的吩咐厨房内给您做了些好吃的,祖宗,赏脸吃几口吧。”
他似乎又想起来刚刚没说完的话,把银耳羹端到歧白掌心,又讲到:“老爷平日都在扶宅陪您呢……今日不赶巧,被人喊走了,说是有什么事……”
对于扶逐的忙碌歧白早已经见怪不怪,捧着瓷盏,一勺一勺舀着喝。
他的精神倒不错,身体却有点提不起劲来。
说实话,歧白还算有些要强,并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哪怕他知道自己不是真的在生病,只是被鬼气缠上了。
歧白没忍住,又咳了两声,攥紧了勺柄。
少年散乱的黑发衬得他脸更加苍白:“——太子怎么会在这儿?”
三喜:“小的也不清楚……但听说,是惹了圣上不开心,央着求着老爷让他躲藏一段时间呢……”
他也知晓一些风言风语:“要小的说,哪有太子被送去修道的?估摸着这东宫之主,改日就要换人咯……”
他说完这话,也觉得大逆不道,肩膀一缩。
歧白把空碗塞还回去,眉毛一扬:“三喜,你这么怕他,是不是私底下没少说这种话,心虚了?”
三喜干笑:“……哈哈怎么会呢。”
歧白没有和他计较这个,他是妖怪,没有这么多口舌的忌讳。
少年掀开一点被子,说:“我想起来。”
歧白睡多了,也不想再蒙在被窝里睡。
人是会在床上睡懒的。他是妖兽,也是如此。躺上这么几天,感觉全身都快碎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病初的体术水平。
三喜苦着脸,想伸手去拦:“祖宗……您这才刚醒呢?”
歧白怎可能被他拦住?
他自诩神兽出世,自然不可能认栽于人间疾病。
他胡乱吃了些,便提着木剑,要去小院子练了几式。北风带着泠冽的冷打在他的颊侧,让歧白混乱的脑瓜子清醒了些。
病中的一切触感都是钝而尖锐的,那把他握得早就不能更熟的木剑,在此时居然也有些刺手,让他抖着手腕,有些握不动了。
少年抿唇,竭尽全力不想表示出来,还是磕磕绊绊重复着一招一式。
三喜看他那样子,站都站不住,还在碰剑,愁得不行,跟热锅上的蚂蚁,钻来钻去。三句两叹,想把他劝回去。
“你怕什么,”少年听得倦了,张扬地扬了眉眼,他的动作舞得不算太标准,卧病几天终究还是有些荒废了,“我是被病痨鬼惹出的病,哪儿那么金贵。”
三喜嘴笨:“这……”
歧白还想再说,瞧着一片影子落下,背后一阵凉,不知道为何,自觉地沉默、闭了嘴。
一只手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发顶。
掌心明明有温度,歧白却觉得像顶了块冰,那只手拂去了他身上的药气,最终落在了他的颈后,警告性地一捏。
歧白回首,看见了那乌发飘洒、满身茶香的大狐妖,眼神寒凉,轻而易举地夺了他的剑。
扶逐的声音很冷,他很少这般生气,显得有些过于冷酷了:“拿都拿不稳,还想着练剑?”
青年宽阔的脊背在冬阳下,挡尽了世间周遭一切的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