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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寰天 ...

  •   日方明,雾未散。

      这是一个普通的清晨,每一天,都会重新上演。天会慢慢明亮,月色也会慢慢褪去。

      而对于位于寰天的扶家宅邸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平凡的清晨。

      他们外出修养许久的老爷提前归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小徒弟”。

      “小徒弟”歧白困得东倒西歪,眼都还睁不开。

      他这样当然是有原因的。他们清晨出发,用术法来到了寰天的边郊。在那儿,扶逐会见了自己的老朋友,转坐了马车进寰天,来掩藏自己的妖怪身份。

      扶逐说是老朋友,可那老朋友驾马带他们进京城时,瞧着和他一点也不熟,路上愣是一句话也没讲。老倒是挺老的,哪里像朋友?

      老朋友的声音也很苍老,他和扶逐说:“……一切顺利。”

      歧白的脑袋歪在扶逐身上,眼睛半闭着,要睡不睡。他的困意很足,精神却醒着,几近是警惕地观察着外界环境。

      他在心中又顺了几回自己和扶逐如今的身份。

      如今,扶逐在人间的身份是天师,传奇人物“枫道娘”的不知道第几代徒弟。

      而歧白,则是扶逐在修养路上收的小徒弟。对外称他是一个富商的庶子,命格不好,却恰巧合适走天师一道,被父母托付给扶逐。

      歧白之前在青丘就问过:“为什么我们的身份要是天师?”

      扶逐的回答很简单:“我对天师比较熟悉。”

      原先,天师在京中地位一般,哪怕是路边小贩,也不怎么看得起。但最近,寰天鬼怪泛滥,天师地位也水涨船高。

      有本事的天师本就没几个,像扶逐这般,打着天师祖师爷弟子的名号、又当真有真本事,能除灭大鬼的,整个人间都没几个。

      扶逐已经在寰天中有了一定的名声,虽说宾客往来,打一开始,大多是冲着他的脸来的。但鸿俦鹤侣如何能被埋没?他凡是接下的单,无论是除鬼还是救人,从未失手。渐渐的,也就声名鹊起,再不接小打小闹的单子了,也开始成为座上宾了。

      这些仆从也是打心底里敬佩自家的老爷,爱屋及乌,瞧着自家这渊清玉絜的天师大人如此疼爱这个小弟子,对歧白也就多了不少真情实感。

      他们听到扶逐说歧白是富贵少爷出生,便卯足了牛劲,要把寝卧收拾的合小少爷的胃口。库房里各种好的缎子寝具、家具摆饰都拿出来,清整干净,便一件接着一件,通通往少爷的新屋里搬。

      当然,仆人们不敢逾矩,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得了老爷的首肯的。

      而富家少爷歧白,从未见过这种架势,木木地站在一旁,险些露了怯。他攒了一夜的瞌睡虫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局促地站在一边,瞧着他们忙活,伸手抬了又放,

      那划给歧白的小厮三喜,见他风尘仆仆地站在那儿,就说要替歧白更衣。

      歧白哑巴了似的,他从未被人伺候过,哪哪不自在,三喜手往他身上一伸,他都想蹦三里远。

      可碍于少爷的身份,歧白硬是绷着脸,压下了满脸抗拒。

      他一声“不用”哽在了喉口,就要蹦到舌尖,又被他咽了下去。

      扶逐的心神一直分了些在歧白身上,他检查了一遍屋子内的结界,回过头,远远瞧着歧白手足无措的模样,颇为好笑。

      ——他是受惯了旁人伺候的,从未想过歧白会在这事儿上翻跟头。

      扶逐心怀慈悲,好心地伸手拦了这想好好伺候小主子的小厮:“三喜,你先退下吧。”

      三喜有些不解,但主子的命令还是听的。他左瞧右瞧,确认自己没有惹少爷不开心,又见扶逐也不是什么生了气的模样,就只道了一声“是”,便麻溜地退了出去。

      扶逐来解了围,歧白自然大松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从喉口泄出去,就又哽上心头。

      扶逐接过了小厮的活,正准备替他歧白更衣。

      歧白那一瞬间都哑了:“……”

      他嘴张了又闭,终于憋出句话来:“扶、师父,不必……”

      “什么?”扶逐弯下腰来,贴近他的面颊,他的语气很平淡,眼神很无辜,“这么小声,在说什么呢?”

      歧白瞧着他雪白的面、嫣红的唇,烫着似的挪开了眼,抿紧唇不肯讲话了。

      扶逐身上很香,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香熏了衣服,还是他们狐妖自己就会用这类术法,一旦靠近,总是勾得歧白心绪不宁。

      那小厮还好,个子都还没他高,帮他换衣裳也只是让他觉得有些变扭。

      而扶逐生得高大,手臂一展,就那样虚虚地圈着他,换衣服的时候稍微动作大些,他都像是要往人家怀里跌。

      歧白也不敢反抗,生怕一碰到扶逐就又失了智,只能像个小木偶人似的任人摆布,僵硬地抬胳膊,放胳膊。

      扶逐的指腹柔柔地,蹭过歧白的胳膊、腰际。连手背不经意擦过,都惹得歧白抖三抖。

      ——歧白从未想过穿衣能有这般漫长,手心隔着布料的触感又能有如此真切。

      一套下来,歧白的鬓边都沾惹几许薄汗,汗津津地粘了几缕发丝在颊侧,脸蛋也红得不像话。

      而扶逐却又作慈师样,屈指刮刮他的鼻尖,轻声细语地,叹道:“这么爱害臊,以后出门如何是好。”

      扶逐的演技很好,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当真是素来清修的人界正道仙尊,正在为小徒弟烦恼。

      歧白就瞪大他的眼,经过术法掩饰的,圆溜溜的黑眼。

      乌黑的眼能削弱他五官的攻击性,让他显得无害些。

      “瞪我做甚么,”扶逐的指尖落在他的面颊上,被皮肤灼得一烫,正人君子般站得离他有一步远,“很热么?”

      歧白忍无可忍,也上了些脾气:“你穿得不好,领子都斜了。”

      扶逐讶异,但很快反应过来,要伸手整理歧白的衣领。

      ——他指尖还未落下,就见小少年赶忙护住了自己的脖子,活像他扶逐是个登徒子。

      歧白已经红透了整个脖子,警惕地盯着他。

      扶逐就笑了,一抹笑意浮在面上,很快就消散了,他落下的掌心最后到了歧白的头顶,一触即离。

      九尾狐妖放下身段,怕他真气极了,哄了一句:“不再闹你了,再闹衣服白换了。”

      他这一逗弄完,当真是抽身就走,又是那高雅君子,玉质金相。

      袖袍擦着歧白的身周而过,风自略敞的门吹入,让这片飘起的衣袍如云雾版翻腾,勾的歧白心思不宁,哑口无言。

      他是毫无牵挂的走了,徒留歧白在原地,又臊又恼,把脸蛋埋进凉水里泡了老半天。

      歧白这回不戳狐狸玉佩脑门了,改和小狐狸说扶逐的坏话,他性情平淡,鲜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哪怕这么生气,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登徒子、流氓、狐狸妖精……

      说到底,他是觉得自己在扶逐前面丢脸了。

      可惜还没说几句呢,扶逐就在外面喊他,说要带他认认寰天的路。

      ……

      人间正值秋日,风朗气清,天际阔。

      扶宅并不在什么大热街道上,去闹街,还得坐马车。

      他向歧白伸出手,接着少年牵下。

      歧白被他牵下,才说:“我跳得下来。”

      扶逐眼睫一抬,眼神似乎在说:他自然知道。

      歧白看懂了,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不明地暗爽,也就没有再多说。

      扶逐在寰天,最先做的事情,是教他如何花钱。一条街道没走到头,大包小包倒是给少年压垮了。

      仆从在街口候着,歧白想要逛完这条街,只好自己拿东西。扶逐仙风道骨地往他身旁一站,要分担一些,也被少年拒绝了。

      他的拒绝显然没什么用,扶逐手一伸,就把大半东西拿走。

      他带着歧白在街上晃悠了几圈,刚要改道去别地,就被什么突然窜出来的人请走了。

      那人的面色并不像被鬼怪缠身那般灰暗,但语气急促,让扶逐尽快跟他走。

      “老天爷……扶大人你终于回寰天了。这事十万火急……”

      他絮絮叨叨,语速飞快,还掺了几句口音。歧白什么也没听懂,就只听着了扶逐要走。

      扶逐耐心听完,说了句好。

      既然是正事,他只好先把歧白落在街上。他本意是想让歧白先回去,但看少年这副流连的模样,也就没有强求。

      临走前,扶逐塞了这个张望的小少年一袋钱币,又嘱托了几句。

      扶逐在外头,就是那副端庄清正的样:“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去。”

      歧白捧着那钱袋子,略仰头,问:“你要去做什么?”

      扶逐挽着袖子,没抬头:“去除鬼。感兴趣?”

      “有点吧。”歧白实事求是地说,妖怪怎么除鬼?

      扶逐的声音很轻,有些缠绵的味道:“改日……改日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

      扶逐走后,歧白就成了一个人。

      “小公子,”路边的小摊小贩唤他,“柚米糕来一份啊?”

      歧白从未听过这个,他挪着步子走到小贩跟前:“柚米糕是什么?”

      那小贩也是个年轻小伙,他上下瞧着歧白的模样,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小公子刚来寰天啊?”

      “柚子汁浇淋的米糕,来一块?”

      那柚米糕的香味打老远就飘到了歧白的鼻尖,他有些嘴馋,便道:“来一块吧。”

      小贩:“好嘞,一文一块。”

      歧白本来还担心他会被骗钱,但现在看来倒是想多了。他拿了米糕,刚尝了一口,果真是如他想象那般清甜。

      小贩悄咪咪地问他:“您同……那扶大人熟悉?”

      歧白一愣,怎么连街边小贩都知道扶逐?

      歧白这么想了,也就大差不差地问出了口。

      小贩便扯着嘴笑,他说:“这寰天里谁人不知扶大人啊?前些年闹鬼闹的厉害,请了不知多少天师都无用,这扶大人一来,鬼闹都平了一半了!”

      他又悄咪咪补充道:“更何况扶大人的脸生得这般俊俏,这寰天哪家姑娘不青睐呀?”

      “哪怕是没鬼也要装着有鬼,请扶大人去一遭呢。”

      歧白眉梢稍扬:“这么夸张?”

      他早知扶逐貌美,但如今听着,又有些不舒心,口中发苦、心头锁紧:“这么多人喜欢他……?”

      歧白话卡在嘴边,又囫囵咽回去了。扶逐待他那般好,他不该那样,心生妒忌、拈酸吃醋。

      小贩听着这语气,又摸不准了,这两人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小贩犹豫着改口:“——不过那些贵女们,也确乎不可能下嫁一位天师,估摸也只是想与他来一场露水姻缘。”

      这话听着,歧白更不乐意了。扶逐堂堂一九尾大妖,又岂是他们能瞧不上的?

      但他这回忍住了,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招呼小贩多包了几块柚米糕。

      也带回去给扶逐尝尝,然后再告诉他,寰天里的那些少爷小姐都是想逗他玩,可万万不能来一场人妖虐恋。

      小贩才觉得自己说对了,合了这小公子的心意,喜上眉梢:“小公子若是喜欢,常来啊。”

      歧白:“当然。这附近,可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小贩:“这你可就问对人啦,那画山阁呢,是这儿数一数二的酒楼;那月斜楼,是吃茶听曲的好去处;要是想要找些玩乐的,得到城西去……至于添花楼,小公子年纪小,就不必去了。”

      歧白颔首:“多谢。”

      天色尚早,他也不急着回去。便心想着去月斜楼瞧瞧。

      这地儿比他想象的还要热闹。说书人在台上踔厉风发,讲的是那燕大将军在边境的几场大战,台下喝好声此起彼伏,喧闹的紧。

      歧白刚踏入这月斜楼,那小二满头大汗地就迎上来,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这位小公子,今儿实在是不敢巧,楼里位置都坐满了……”

      “没事,那我改日再来。”

      歧白也不想为难他,颇善解人意地要离开,便听着大堂里有人喊道:

      “小公子来和我们拼桌就是!”

      那头有人扯着嗓子冲他喊。

      歧白望去,是两个与他岁数相仿的少年人。一人稍年长些,面若冠玉,是儒雅公子貌;另一人则年轻些,头发乱蓬蓬,瞧着很是爽朗。

      歧白自然是答应,他初到此地,能有些新朋友是最好。

      他往那儿一坐,扬着眉眼,同几人双手交握:“我名歧白,两位可是寰天人士?”

      “自然不是。”

      他们似乎很诧异歧白会这么问,两人对视一眼,那年轻些的便开口道:“我名鲁添,他名洪子虚,我二人是从阳庆来的。”

      洪子虚也笑,他的脸有些青白,分明也是少年人,却瞧着有些弱不禁风、命不久矣:“公子也不是寰天人吧?”

      就见这朗目疏眉、长相张扬的少年说:“自然不是。”

      洪子虚掩袖轻咳:“我瞧也不是。寰天这里的公子哥,都穿得庄重,像我们这样一身江湖气的,一眼便瞧出来是外来客。”

      他身体实在是不行,说几句咳几句,像是活不了多久了。

      歧白一下子没有接住话。就先往嘴中塞了一块糕点。抬眼间,扫过洪子虚的脸。

      歧白此时眼一恍,似瞧见了洪子虚身后好像伏着一团……青雾?

      他再汇聚灵力、定睛细瞧,就见那青黑的雾团里浮出两只眼来,随后是一张嘴,一对耳……这所有的五官都浮在雾中,乱成一团,正努力地挤着眼,想冲歧白笑一下。

      歧白有些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缓缓将眼上的灵力彻下,这回,就瞅不见那五官乱飘的小鬼了。

      鲁添:“我二人来寰天,是来给子虚兄看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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