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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第 16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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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苔痕印阶,旧事生温
晨露还凝在阶前的青苔上时,邱莹莹已经醒了。窗外的竹影在窗纸上轻轻晃,像谁在悄悄摆手,她披衣起身,刚推开房门,就见润玉蹲在院角的石磨旁,手里拿着块粗布,正细细擦拭磨盘上的凹槽。
“醒了?”润玉抬头时,晨光正落在他眉骨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苏老说今天要磨新收的绿豆,做绿豆糕给小丫头当零嘴。”
邱莹莹走过去,石磨边缘的青苔沾了露水,湿滑得很,她扶着磨盘站稳,指尖触到冰凉的石面:“我来吧,你去看看灶上的粥。”
润玉没松手,反而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位置:“一起磨。”他拿起瓢往磨眼里舀了勺泡好的绿豆,“小时候看我娘磨豆浆,总觉得这石磨转起来像在讲故事,一圈一圈的,把日子都磨得稠稠的。”
邱莹莹握住磨杆,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像被晨露烫到似的缩回手。润玉轻咳一声,重新握住磨杆的另一端:“使劲。”
石磨“吱呀”一声转起来,绿豆混着清水从磨盘间渗出,变成雪白雪白的浆汁,顺着磨盘的纹路往下淌,滴落在底下的陶盆里,溅起细小的水花。邱莹莹看着那些浆汁,忽然想起母亲的话:“石磨最是公平,你对它用多少力,它就给你出多少浆,半分都骗不得。”
“姐姐!润玉哥!”妹妹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她背着个小竹篓,篓子里装着几朵刚摘的野菊,黄灿灿的,“苏爷爷说这花能泡茶,还能撒在绿豆糕上!”
润玉停下磨盘,接过竹篓:“小心扎手。”他挑了朵最大的野菊,别在妹妹的发间,“真好看。”
妹妹摸了摸头上的花,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苏爷爷还说,后山的酸枣红了,让我们摘些回来做果酱。”
“等磨完绿豆就去。”邱莹莹用布擦了擦手上的浆汁,“你先去灶房看看粥好了没,给苏爷爷端一碗。”
妹妹蹦蹦跳跳地跑了,石磨旁又安静下来,只有晨光在浆汁上晃出细碎的光。润玉重新推动磨杆,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昨天夜里,我去看了母株。”
邱莹莹“嗯”了一声,等着他往下说。
“新抽的根须缠上棉布了,”他顿了顿,磨杆转动的声音慢了些,“就像……像攥着不肯放似的。”
邱莹莹想起母亲埋棉布时的样子,她把绣着共生纹的棉布叠了三层,说:“这样它就记得住家里的味儿,长得再远也能找回来。”那时她还不懂,现在看着磨盘里渐渐积多的绿豆浆,忽然明白了——所谓“家里的味儿”,不过是有人记得你喜欢的温度,有人等着和你一起磨完这盘浆。
“苏老说,再过半月就能收新米了。”润玉忽然换了话题,磨杆转得轻快起来,“到时候做你爱吃的糯米糍,放桂花酱的那种。”
邱莹莹的脸颊有点热,低头看着浆汁里自己的影子:“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那个?”
“你娘日记里写的,”润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说你小时候偷着把桂花酱抹在馒头上,被她发现了还嘴硬,说‘是馒头自己想蘸酱’。”
邱莹莹想起那本泛黄的日记,里面夹着片干枯的桂花,是她八岁那年偷偷采来夹进去的。她原以为没人发现,却不知早被母亲记在了纸上。原来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细碎心事,总有人悄悄收着,像收着颗会发芽的种子。
磨完绿豆,润玉把浆汁倒进滤布,邱莹莹则蹲在灶前烧火。妹妹趴在灶台边,手里拿着根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锅里的粥,嘴里哼着昨天学的哨子调。
“小丫头,别搅了,粥要糊了。”润玉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把滤好的绿豆沙倒进瓷盆,“去摘酸枣吧,带上这个。”他递过一个竹篮,篮子沿上还系着块红布,是妹妹昨天绣了半朵花的那块。
“带姐姐一起去!”妹妹拽着邱莹莹的衣角晃了晃,发间的野菊跟着颤动。
后山的酸枣树长在陡峭的坡上,红得像一串串小灯笼,挂在带刺的枝桠间。妹妹踮着脚够最低的枝条,小手被刺扎了下,“嘶”了一声却没哭,只是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又继续够。
“我来。”邱莹莹把她拉到身后,踮起脚够高处的枝条,润玉伸手托了她一把,“小心摔着。”
他的掌心温热,贴在她腰后,像团暖烘烘的炭火。邱莹莹心里一跳,手忙脚乱地摘了把酸枣,落回地面时差点绊倒,润玉伸手扶稳她,指尖不小心蹭过她的耳尖,两人都像被酸枣刺扎了似的,猛地缩回手。
“姐姐脸红了!”妹妹举着颗酸枣,笑得促狭,“润玉哥也脸红了!”
邱莹莹嗔了她一眼,把酸枣扔进竹篮:“再闹就不带你吃绿豆糕了。”
妹妹立刻捂住嘴,却还是从指缝里偷瞄,惹得润玉也笑了,弯腰摘了颗最大最红的酸枣,塞给她:“吃吧,酸掉牙可别找我。”
三人沿着坡地慢慢摘着酸枣,阳光穿过枝叶落在地上,像撒了把铜钱。妹妹捡了片巴掌大的梧桐叶,把酸枣一颗一颗摆上去,说是要送给苏爷爷当礼物;润玉则在旁边清理带刺的枝条,时不时提醒邱莹莹“这边有颗大的”;邱莹莹摘得认真,发间落了片酸枣叶也没察觉,直到润玉伸手替她拂掉,指尖的温度轻轻扫过头皮,她才像被风吹着似的,心里泛起一阵痒。
“你看那棵树,”润玉忽然指向坡顶,“去年遭了雷劈,我以为活不成了,没想到今年又发新芽了。”
邱莹莹抬头望去,只见坡顶的老槐树上,枯黑的枝干间冒出了丛丛新绿,像墨色的宣纸上泼了点翠色的颜料。她忽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画:一棵被雷劈过的槐树,旁边写着“草木比人韧,只要根还在,总有冒头的时候”。
“根扎得深。”邱莹莹轻声说。
“嗯,”润玉看着她,目光比阳光还暖,“人也一样。”
妹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顾着把酸枣摆成小太阳的形状,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风吹过树梢,把她的歌声送得很远,惊起几只麻雀,在天上盘旋了两圈,又落回不远处的枝桠上,歪着头看他们摘酸枣,像在看热闹。
竹篮渐渐满了,酸枣的酸甜气混着草木的清香,在空气里酿出种温温甜甜的味儿。邱莹莹看着润玉额角的薄汗,忽然从兜里掏出块手帕——是母亲绣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上面绣着株小小的月痕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递过去:“擦擦汗吧。”
润玉接过手帕时,指尖碰到她的掌心,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他看着手帕上的月痕草,忽然笑了:“这绣工,跟你娘的手艺一模一样。”
“她教我的,”邱莹莹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可惜总绣不好,你看这草叶歪歪扭扭的。”
“挺好的,”润玉把帕子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像你摘的酸枣,带着股倔劲儿。”
妹妹举着梧桐叶跑过来,叶子上的酸枣摆得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是个太阳的形状:“摘完啦!我们回去做果酱吧!苏爷爷说要放冰糖,甜甜的!”
“好,回去做果酱。”邱莹莹接过叶子,小心地护着上面的酸枣,像护着件稀世珍宝。
润玉提着竹篮走在后面,看着邱莹莹牵着妹妹的手,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在一起,像株并蒂而生的月痕草。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帕,那上面的月痕草像是活了过来,在他掌心轻轻颤动,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山风穿过树林,带来远处溪流的水声,也带来了灶房飘来的粥香。邱莹莹回头时,正撞见润玉望着她笑,阳光落在他眼里,像盛着两捧碎金。她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刚磨好的绿豆浆,看着平平淡淡,磨着磨着,就稠得化不开了,甜得人心头发软。
妹妹的歌声还在风里飘着,酸枣的红、野菊的黄、新叶的绿,还有润玉眼里的光,都混在这山间的晨光里,酿成了杯温吞的酒,让人只想慢慢喝,细细品,把日子过成舌尖上那点化不开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