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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玄煞初现 ...

  •   那两个字,轻得像秋风吹落最后一片枯叶,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李沉燕的心口。他擦拭着污血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指节绷得发白,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暗红的血痂和脓液的腥气。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淬火的刀锋,死死攫住角落里那双浑浊衰败、此刻却透出诡异专注的眼睛。陈锈笙的脸依旧灰败,因剧痛而残留的扭曲尚未完全平复,汗水混着污垢在额角干涸。但那双眼睛……那里面翻腾的灰败死水之下,似乎有什么冰冷锐利的东西正在上浮,像沉船锈蚀的锚链被某种力量强行拖出水面,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祥的预兆。

      药味淡了?他怎么会知道?这家伙的鼻子……

      李沉燕的思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翻搅。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试图捕捉自己周身的气息。金疮药、续断草、冰片……那苦涩清凉的味道,确实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沾染的脓血腥臭,以及这破庙里无处不在的腐朽气息,而被冲淡了许多。但这细微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这绝不是一个废人该有的敏锐!

      “你……” 李沉燕的喉结艰难地滚动,刚吐出一个字,声音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更强烈的危机感掐断。

      不是来自眼前这形销骨立的废人…

      是庙外!

      一股极其阴冷、极其粘稠的杀意,如同潜伏在沼泽深处的毒蛇,骤然苏醒!它无声无息地蔓延,穿透破败的庙门,浸染着呜咽的秋风,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带着一股铁锈混合着陈腐血液的腥气,令人作呕,更令人毛骨悚然。

      李沉燕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几乎是本能地弹身而起,动作快如闪电。

      腰间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墨玉剑柄入手冰凉,瞬间驱散了指尖残留的污秽触感。他一步踏前,高大的身躯如同磐石,将角落里蜷缩的陈锈笙完全挡在自己身后,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庙门的方向。

      “谁?!” 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在破庙的死寂里,带着凛冽的剑气和毫不掩饰的杀机。

      风声似乎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是靴底碾过枯草和碎石的轻微声响,由远及近,缓慢、沉稳,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从容。

      一个身影出现在庙门口,堵住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

      来人一身暗沉如血的赭色劲装,仿佛刚从血池里捞出来,连衣料褶皱里都浸透着不祥。腰间挎着一柄造型奇诡的弯刀,刀鞘乌黑,毫无光泽,像某种巨兽的遗骨。他身材并不如何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在那里,却像一堵散发着阴寒死气的墙。脸上覆着一张冰冷的青铜鬼面,獠牙外翻,眼眶处是两团深不见底的黑洞,隔绝了所有表情,只有两道实质般的、带着残忍玩味的目光,如同毒针,穿透面具,牢牢钉在李沉燕身上。

      鬼面人身后,影影绰绰,至少还有七八个同样身着赭衣、气息阴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围拢上来,堵死了庙门和几处破窗的缝隙。他们手中兵刃各异,但那股子铁锈混着死血的腥气,却如出一辙。

      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惊雷剑,李沉燕?” 鬼面人开口了,声音透过青铜面具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和刺耳的嗡鸣,像是钝器刮过骨头,听得人头皮发麻。那声音里没有疑问,只有冰冷的确认。

      李沉燕握剑的手更紧了几分,剑尖斜指地面,周身剑气隐而不发,却已将身周丈许之地化作无形的剑域。他盯着那张毫无生气的鬼面,声音比对方更冷:“藏头露尾的东西,报上名来!”

      “桀桀桀……” 一阵令人牙酸的、非人的笑声从面具下逸出,如同夜枭啼哭,“名字?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鬼面人的目光似乎越过了李沉燕,落在他身后那片肮脏的稻草堆上,那目光里的玩味瞬间转化成了毫不掩饰的、毒蛇舔舐猎物般的贪婪和残忍,“我们只是来……收一笔陈年旧账。顺便,清理掉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垃圾。”

      “垃圾”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李沉燕身后。

      李沉燕清晰地感觉到,他身后那片死寂的稻草堆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被深埋的、刻骨的屈辱和痛苦被强行撕裂时引发的本能痉挛。

      一股无名邪火“腾”地一下窜上李沉燕的头顶,比之前任何一次怒火都更猛烈,更纯粹!十年积怨,庙中憋闷,此刻都被这声“垃圾”瞬间点燃,化作焚毁一切的暴戾。这怒火并非为了陈锈笙,而是因为这赤裸裸的践踏和侮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李沉燕的脸上!

      “收账?” 李沉燕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眼底的寒光暴涨,“那得问过我的剑!” 话音未落,他动了。

      没有试探,没有虚招。

      “惊雷剑”之名,绝非浪得,墨玉剑柄上的光华骤然炸亮。一道刺目的、撕裂昏暝的剑光如同九天落雷,带着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厉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劈鬼面人面门。剑光所过之处,破庙内沉积的腐朽气息被瞬间排开,空气被硬生生斩出一道真空般的裂痕。速度之快,威势之猛,足以让寻常高手肝胆俱裂。

      这一剑,是李沉燕十年苦修的巅峰一击,含怒而出,誓要将眼前这装神弄鬼的东西连人带面具劈成两半!

      然而——

      “叮!!!”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爆响!火星四溅!

      鬼面人竟然没退。那柄乌黑无光的弯刀不知何时已如毒蛇出洞,以一个诡异刁钻的角度,精准无比地架住了这势若奔雷的一剑!弯刀漆黑的刃口与李沉燕寒光四射的剑锋死死咬合在一起。

      一股阴寒霸道、如同跗骨之蛆的诡异劲力,顺着剑身狂涌而来!那力道并非刚猛,却带着一种阴毒的震荡和侵蚀,瞬间穿透李沉燕的护体真气,狠狠撞向他的手臂经脉。

      李沉燕脸色微变,这鬼面人的功力,远超他的预估!

      那阴寒劲力如同毒蛇钻入,手臂经脉传来一阵针刺般的麻痹和剧痛,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在双刃交击的刹那,他清晰地看到对方鬼面眼眶后的那双眼睛,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极其恶毒的狞笑。

      不好!中计了!对方是故意硬接,目标根本不是他!

      念头电转。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李沉燕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融入阴影的乌光,那不是来自鬼面人,而是来自他左侧一个毫不起眼的赭衣人手中!

      那乌光无声无息,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阴毒死气,如同毒蝎的尾针,目标并非李沉燕,而是直射他身后——蜷缩在稻草堆里、毫无反抗之力的陈锈笙!

      调虎离山!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卑鄙!” 李沉燕目眦欲裂,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超越了愤怒和理智!

      弃剑?不可能!剑客弃剑等于自杀!

      硬抗?鬼面人那阴毒的劲力正在疯狂侵蚀他的手臂,稍一松懈便是筋断骨折!

      电光石火之间,李沉燕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动作。

      他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着痛楚的低吼,被鬼面人弯刀架住的右臂肌肉贲张,青筋暴起,不顾那阴寒劲力的疯狂侵蚀,强行将长剑向下一压!借着这股反冲之力,他的身体如同被巨力拉扯,极其狼狈地向右侧踉跄扑倒。

      这个动作完全打乱了他自身的平衡和防御姿态,将整个左侧身体和背后的空门,完全暴露在鬼面人那柄随时可能斩落的弯刀之下,是极其愚蠢的自杀式破绽!

      但李沉燕要的就是这瞬息之间的位移,他用身体,用这故意露出的致命破绽,硬生生地撞开了那道射向陈锈笙的阴毒乌光。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烙铁按进湿泥。

      那道阴毒的乌光,终究没能射中陈锈笙,而是狠狠钉入了李沉燕因扑倒而暴露的左肩胛下方。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那感觉不是被利器刺穿,而是像被烧红的铁钉凿入骨髓,更有一股阴寒恶毒的气息如同活物般钻入血肉,疯狂地向心脉侵蚀!李沉燕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一口腥甜直冲喉头,

      “呃啊——!”

      他单膝重重跪倒在地,左手死死撑住地面,才勉强没有彻底趴下。右肩胛下方,一个细小的血洞正在迅速扩大,流出的血液不是鲜红,而是泛着诡异的乌黑。那伤口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肿胀,并且还在不断蔓延。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伴随着钻心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整条左臂,并向胸腔蔓延。

      “桀桀桀……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鬼面人那令人作呕的笑声再次响起,充满了计谋得逞的快意和残忍的嘲讽。他缓缓收刀,似乎并不急于补上致命一击,只是用那双鬼面后的眼睛,戏谑地看着跪倒在地、因剧痛而浑身颤抖的李沉燕。

      李沉燕猛地抬头,嘴角溢出一缕乌黑的血丝。他的眼睛因为剧痛和暴怒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张青铜鬼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玄……煞……盟?!”

      这个名字,带着血腥和禁忌。江湖上最神秘、最阴毒的杀手组织,行事狠辣,手段诡谲,尤其擅长各种阴损暗器和奇毒。他们出手,向来不留活口,更不会暴露身份。李沉燕只在一些极其隐秘的卷宗里,见过关于他们标志性毒药“七杀透骨钉”的描述——中者血脉凝滞,如万蚁噬心,最终筋骨寸断而亡,伤口流出的血,便是乌黑!

      “有点见识。”鬼面人似乎很满意李沉燕的反应,沙哑的声音带着赞许的嘲弄,“可惜,太迟了。”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李沉燕身后,那目光如同在看两具已经冰冷的尸体:“一个废人,一个将死的后起之秀……正好,黄泉路上做个伴。”

      破庙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李沉燕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那乌黑血液滴落尘埃的微弱声响。阴寒的毒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血肉和意志,左半边身体正在迅速失去知觉。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眼前阵阵发黑。

      他身后的稻草堆里,依旧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道致命的乌光,那声压抑的痛哼,都未曾发生。

      李沉燕咬紧牙关,口腔里满是血腥的铁锈味。他试图提起真气,丹田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真气运行到左肩伤口处便如同撞上寒冰壁垒,寸寸凝滞。惊雷剑的锋芒,被这阴毒的暗算和剧痛死死压制。

      鬼面人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轻轻挥了挥手。

      围在庙门和破窗处的几个赭衣人,如同得到指令的提线木偶,无声无息地抽出兵刃,动作整齐划一,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向庙内涌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彻底清除!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沉燕。难道今日真要葬身于此?和一个他恨了十年、如今却……却……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绝望关头!

      李沉燕撑在地上的左手,距离那堆散发着恶臭的稻草,仅有咫尺之遥。

      一只冰冷枯瘦、沾满污垢的手,突然从稻草堆的阴影里猛地伸出!

      那只手快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濒死野兽最后爆发的、超越极限的力量。它没有去抓任何武器——那里也没有武器。它只是精准地、死死地攥住了李沉燕撑在地上的左手手腕。

      冰冷!干硬!如同铁箍!

      李沉燕浑身剧震,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只手上传来的触感和……力道!

      那不是废人的手!那力道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硬生生将他因剧痛和麻痹而僵硬的手指掰开,在他掌心留下几道深刻的、带着污垢的指甲印痕。

      紧接着,一个硬物被粗暴地塞进了他被迫摊开的掌心。

      触手冰凉,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质感,似乎还有……泥土和铁锈的气息?

      李沉燕甚至来不及低头去看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嘶哑到极致、仿佛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挤出来的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脑海:

      “讨……债。”

      那嘶哑到极致的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陈锈笙生命最后一点力气的灼热和决绝。

      他根本来不及低头去看掌心被塞进了什么。那冰冷的、沉甸甸的、带着泥土铁锈气息的硬物,在接触皮肤的瞬间,仿佛与陈锈笙那声穿透灵魂的嘶吼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比肩胛处那阴毒乌钉带来的痛苦强烈百倍,毫无征兆地在他头颅深处轰然炸开!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他的太阳穴,疯狂搅动!

      “呃啊——!”

      李沉燕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血红覆盖!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裂开,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和撕裂般的剧痛,强行挤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光!是剑光!一道快得超越认知极限、带着撕裂天穹般决绝意志的剑光!视角极其诡异,仿佛他自己就是那道剑光的一部分,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斩向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滔天凶戾气息的阴影!那阴影手中,似乎握着一块暗沉的、形状奇特的铁牌……

      他看到一只沾满血污的手,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指甲几乎全部碎裂,那只手死死地抠进一片冰冷的、满是碎石和湿滑苔藓的岩壁,指缝里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青黑的石头……视角在剧烈晃动、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看到一张张模糊扭曲、带着贪婪狞笑的脸孔,无数刀光剑影,腥热的血点溅在脸上,一只脚狠狠踹在胸口,肋骨断裂的脆响清晰得令人牙酸!剧痛!深入骨髓的剧痛!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丹田气海的阴寒毒力,是玄煞盟的“蚀骨散”!

      他看到自己(或者说,是陈锈笙?)如同破败的麻袋被丢在泥泞冰冷的雨地里,雨水冲刷着伤口,带走温度和生机。一只穿着精致鹿皮靴的脚踩在脸上,带着污泥,用力碾磨。一个模糊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响起:“天下第一剑?哈哈……废物!把他身上那块牌子搜出来!盟主要的东西……”

      “呃……” 李沉燕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前扑倒,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蜷缩在地,左手死死抱住头颅,右手五指深深抠进冰冷肮脏的地面,指甲瞬间翻裂,留下道道血痕,他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大颗大颗的冷汗混合着污垢从他扭曲的脸上滚落。

      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和混乱的画面洪流,如同最残酷的刑罚,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行动能力和对外界的感知。肩胛处的“七杀透骨钉”之毒带来的阴寒和麻痹,在这更恐怖的冲击下,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鬼面人那冰冷的、带着戏谑杀意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李沉燕。当看到李沉燕突然抱头惨嚎、如同被无形力量击垮般蜷缩在地时,青铜面具后的眼睛先是掠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加浓烈的残忍和快意取代。

      “走火入魔?还是毒发了?” 鬼面人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也好,省了手脚。”

      他不再看地上痛苦翻滚的李沉燕,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越过他抽搐的身体,精准地投向角落里那片沉寂的稻草堆。那里,陈锈笙的身影被李沉燕挡了大半,只能看到一点褴褛的布角和一只无力垂落在稻草外的、枯瘦肮脏的手。

      “啧,命还真硬。” 鬼面人嗤笑一声,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不过,也该到头了。那块牌子,该物归原主了。”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陈锈笙的方向,对着身边两个赭衣手下做了个极其冷酷的手势——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两个赭衣人如同得到指令的猎犬,无声无息地抽出腰间淬毒的短匕,眼神冰冷麻木,没有丝毫犹豫,迈步就朝着稻草堆走去。靴子踩在枯草和尘土上,发出细微却令人心头发紧的声响,如同死神的脚步声。

      破庙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杀机如同实质的绳索,勒紧了每一个角落。

      李沉燕依旧蜷缩在地,身体因那灵魂撕裂般的剧痛而剧烈颤抖,意识在破碎的画面和现实的冰冷之间沉浮。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撕扯,一边是陈锈笙那濒死嘶吼带来的、充满血腥与绝望的记忆洪流,一边是现实冰冷刺骨的杀意和肩胛处不断蔓延的阴寒剧毒。

      他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那两双越来越近的、沾满泥污的靴子。那靴子……那靴子……踩在泥泞雨地里……碾磨着一张沾满血污的脸……

      “……废物……”

      “……牌子……”

      “……盟主要的东西……”

      那些破碎画面里模糊的声音,与此刻鬼面人那冰冷沙哑的“物归原主”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的愤怒和屈辱感,如同沉睡的火山,被这重叠的践踏和掠夺彻底点燃。那愤怒的对象无比混乱——是踩踏陈锈笙的人?是抢夺牌子的玄煞盟?还是……还是那将他拖入这痛苦深渊的陈锈笙本人?!

      “呃啊——!” 李沉燕喉咙里再次爆发出痛苦的嘶吼。但这一次,嘶吼声中除了剧痛,更掺杂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暴戾!

      就在那两个赭衣人距离稻草堆仅有一步之遥,手中淬毒的短匕即将刺下的瞬间!

      蜷缩在地、痛苦抽搐的李沉燕,那只一直死死抠着地面的、沾满自己鲜血和污泥的右手,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地向上挥出!

      没有剑光。没有招式。

      他挥出的,是那只紧握着冰冷硬物的左手,掌心里,那块陈锈笙塞给他的、带着泥土铁锈气息的铁牌,在昏暗的光线下显露出它粗糙狰狞的轮廓——那并非什么神兵利器,更像是一块残缺的、边缘布满尖锐棱角的厚重铁片,仿佛是从某个巨大的机关或石碑上硬生生掰下来的废料。

      李沉燕根本不知道自己挥出去的是什么,他所有的动作,都源自于那灵魂撕裂的痛苦中爆发出的、最原始最狂暴的反抗本能,他将那铁牌,连同自己所有的痛苦、愤怒、不甘和那被“七杀透骨钉”阴毒侵蚀、却因剧痛而强行激发出的一缕残存真气,毫无保留地、像丢石头一样,狠狠砸向离他最近的那个赭衣人的小腿迎面骨。

      动作笨拙,毫无章法,甚至带着一种孩童打架般的粗野。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一声猝不及防的凄厉惨叫,骤然响起。

      那个正举起短匕、毫无防备的赭衣人,小腿迎面骨被那块沉重、边缘尖锐的铁牌狠狠砸中。恐怖的力量瞬间爆发,那看似不起眼的铁牌,在李沉燕那近乎失控的蛮力和残存真气的灌注下,竟爆发出骇人的破坏力!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在破庙里回荡!

      那赭衣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身体猛地向一侧歪倒,小腿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弯折过去!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和攻击能力,手中的短匕也脱手飞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另一个正要下手的赭衣人动作猛地一滞!他惊愕地看向倒在地上抱着断腿惨嚎的同伴,又猛地看向地上那个蜷缩着、此刻却如同受伤猛兽般抬起头来的李沉燕。

      李沉燕的头抬了起来。

      那张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沾满了污泥、冷汗和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俊朗。但那双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火焰,那火焰里交织着剧痛、混乱、暴戾,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不顾一切的毁灭欲望。更深处,似乎还沉淀着一丝不属于他的、来自陈锈笙记忆深处的、刻骨的冰冷恨意!

      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在眼前的赭衣人身上,而是穿透了他,死死地、如同淬毒的利箭,钉在了庙门口那个戴着青铜鬼面的人影身上。

      喉咙里滚动着血沫和嘶哑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硬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气息:

      “他……的……债……” 李沉燕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砂纸摩擦,“我……来……讨!!”

      最后一个“讨”字出口的瞬间,他那只刚刚砸断人腿的、握着铁牌的左手,猛地在地上一撑!身体借着这股反冲之力,如同离弦的毒箭,带着一股惨烈决绝的疯狂气势,完全不顾自己门户大开、左肩乌黑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朝着鬼面人,悍然扑去。

      那姿势,根本不像一个剑客的攻击,更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只想撕咬敌人喉咙的凶兽,他手中那块沾着血污和碎骨的铁牌,就是他唯一的獠牙。

      破庙里的杀机,在这一刻被这疯狂的反扑彻底点燃,走向了无法预料的血腥深渊。

      鬼面人眼中那丝戏谑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和惊怒!

      他完全没料到,一个中了“七杀透骨钉”、本该在剧毒侵蚀下迅速毙命的家伙,竟能爆发出如此骇人的、近乎同归于尽的凶戾。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李沉燕此刻的眼神——那绝不是“惊雷剑”李沉燕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恨意和某种深沉的冰冷,让他莫名地感到一丝……熟悉?

      “找死!” 鬼面人沙哑的怒喝如同金属刮擦。乌黑的弯刀瞬间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毒蟒,带着刺骨的阴风,直劈李沉燕毫无防护的头颅。刀势刁钻狠辣,务求一刀毙命。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触及李沉燕头皮的刹那——

      李沉燕那因剧毒而麻痹、本应迟缓的左臂,却以远超身体极限的速度猛地向上格挡,动作笨拙,毫无技巧可言,纯粹是肌肉记忆和求生本能催发的蛮力。那块沉重的铁牌,带着呼啸的风声,硬生生撞向弯刀的侧面。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如同炸开的烟花,刺得人睁不开眼!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鬼面人手腕剧震,手臂一阵酸麻。那柄乌黑的弯刀竟被硬生生砸得向上荡开!他心中大骇,这铁牌……是什么东西?!竟如此沉重坚硬?!更让他惊惧的是李沉燕此刻的力量,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中毒之人!

      李沉燕也被这剧烈的撞击震得左臂骨头仿佛要碎裂,剧痛混合着“七杀透骨钉”的阴寒毒力疯狂冲击着他的神经,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扑击的势头却丝毫未减,借着格挡的反冲力,他身体猛地一矮,如同疯牛般埋头撞进了鬼面人空门大开的怀里。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鬼面人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狠狠撞在胸腹之间,护体真气如同纸糊般被撕裂,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闷哼一声,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

      李沉燕如同跗骨之蛆,他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右手五指如钩,带着狂暴的真气残余,不顾一切地抓向鬼面人脸上的青铜面具。那姿态,仿佛要徒手将这鬼面连皮带肉撕扯下来。

      “滚开!” 鬼面人惊怒交加,强提真气,左手并指如刀,带着阴毒的劲风,狠狠戳向李沉燕右眼!围魏救赵!

      李沉燕竟不闪不避,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鬼面,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青铜烧穿。他抓向面具的手势不变,只是微微偏头,任由那带着阴寒真气的指刀擦着他的太阳穴掠过。剧痛和冰冷的麻痹感瞬间蔓延,鲜血顺着鬓角流下,但他抓向面具的手,却更添了几分玉石俱焚的狠厉。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李沉燕沾满血污的手指,终于狠狠抠住了青铜鬼面的边缘。那面具似乎并非寻常青铜,入手冰冷坚硬异常。李沉燕五指瞬间被反震之力割破,鲜血淋漓,但他如同感觉不到疼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全身残余的真气和力量都灌注在五指之上,死命地向外撕扯。

      鬼面人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他清晰地感觉到面具边缘传来的恐怖力量,面具下的皮肤甚至感觉到了撕裂的痛楚。他左手化指为掌,凝聚全身功力,带着呼啸的阴风,狠狠拍向李沉燕的心口,这一掌若拍实,足以震碎心脉!

      生死一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穿透了所有喧嚣的闷响。

      鬼面人拍出的左掌,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顿在半空!他身体剧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点寒芒,不知何时,极其精准、极其刁钻地,从他后背刺入,穿透了心脏!冰冷的剑尖带着一蓬滚烫的心头血,从他前胸的赭色劲装里透了出来。

      那剑尖,纤细,黯淡无光,甚至带着斑斑锈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鬼面人眼中的惊怒、残忍、不可置信,瞬间被死灰般的绝望取代。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试图看向自己的身后。然而,生命的流逝快过了他的动作。青铜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放大,随即失去了所有神采,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栽倒。

      “砰!” 沉重的身体砸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李沉燕还保持着前扑撕扯的姿势,鬼面人猝然倒下,让他失去了支撑,也踉跄着向前扑倒,重重压在鬼面人的尸体上。温热的血液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墨色劲装,浓重的血腥味冲得他一阵眩晕。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和太阳穴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艰难地抬起头,越过鬼面人尸体的肩膀,看向那致命一剑的来源——

      角落里,那片散发着恶臭的稻草堆旁。

      陈锈笙不知何时,竟已挣扎着坐了起来!他背靠着冰冷的、布满蛛网的庙墙,单薄破败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颤抖着。他那张污秽不堪的脸上,汗水如同小溪般冲刷着污垢,露出底下异常惨白的底色。他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令人揪心的嗬嗬声,嘴角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

      而他的右手,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角度抬起。那手臂枯瘦得如同干柴,却在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万钧重压。他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握着一柄剑!

      那剑……李沉燕瞳孔猛地收缩!

      那根本不是剑!

      那是一截断裂的、锈迹斑斑的剑尖!长度不过半尺,边缘布满了参差不齐的豁口,剑身黯淡无光,甚至被一层厚厚的铁锈覆盖,如同刚从废弃多年的垃圾堆里捡出来。剑柄早已不知所踪,陈锈笙就是那么直接、粗暴地用手握着这截布满锈蚀和锋利豁口的废铁。

      殷红的血,正顺着他紧握锈刃的手指缝隙,大股大股地涌出,滴落在他褴褛的衣袍和身下的稻草上,触目惊心。显然,这截锈刃本身,就割伤了他的手。

      刚才那穿心一剑,就是陈锈笙用这截随时可能割断自己手掌的废铁,在鬼面人全力攻击李沉燕、后背空门大开的一瞬间,以不可思议的精准和角度,从背后刺入的。

      李沉燕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看着陈锈笙。对方浑浊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连聚焦都困难。但那枯瘦的身体里,仿佛还残留着最后一缕支撑着他挥出那一剑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意志。

      “呃……” 陈锈笙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似乎想说什么,但更多的血沫涌了出来。他握着锈刃的手,终于支撑不住,无力地垂落下来。那截染血的废铁,“哐当”一声,掉落在肮脏的稻草堆里。

      他的身体也彻底软倒,重新滑落在稻草堆里,只剩下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喘息。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剑,已经彻底抽干了他这具破败躯壳里最后一点生机。

      破庙里,死一般的寂静。

      剩下的几个赭衣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他们惊恐地看着倒在地上、胸口还在汩汩冒血的鬼面人,又看看角落里那个如同死人般瘫软的废人,再看看扑在尸体上、浑身浴血、眼神混乱而凶狠的李沉燕。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们。

      连首领都被那个形同废物的陈锈笙一剑穿心……眼前这个中了“七杀透骨钉”却如同凶魔附体的李沉燕……还有那诡异出现的、能砸碎人腿骨、震开首领弯刀的铁牌……

      未知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杀手的冷酷。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如同受惊野兽般的低嚎,几个赭衣人如同惊弓之鸟,再不敢停留,转身就朝着破庙外仓皇逃窜!脚步声杂乱而惊恐,迅速消失在呜咽的秋风里。

      破庙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劣酒味、腐朽味,以及两个男人沉重或微弱的喘息。

      压在鬼面人尸体上的李沉燕,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七杀透骨钉”的阴毒和太阳穴被指风擦伤的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着他的意志。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却眼前一黑,再次重重栽倒。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冰冷肮脏的地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痛楚。他侧过头,看向角落里那片沉寂的稻草堆。

      陈锈笙一动不动,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李沉燕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截掉在稻草堆里、沾满鲜血和锈迹的断剑尖上。那截废铁,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地躺着,却仿佛散发着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锋芒。

      他沾满血污的左手,下意识地攥紧。掌心里,那块冰冷沉重的铁牌,棱角硌得他生疼。那粗糙的触感,带着泥土、铁锈和陈锈笙最后一点生命的气息,死死烙印在他的血肉里。

      “讨……债……” 他无声地翕动着干裂的嘴唇,重复着陈锈笙塞给他铁牌时那声嘶力竭的遗言。

      混乱的思绪如同暴风雨后的海面,沉渣泛起。那些强行灌入他脑海的、属于陈锈笙的血腥记忆碎片——被围攻、被废武功、被践踏、被抢夺……还有那块让玄煞盟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的“牌子”……

      冰冷的现实和混乱的记忆交织碰撞。

      债……

      这十年,他满腔恨意,只想着向陈锈笙讨还当年那句“小白脸”的轻视之债。

      可如今……

      浓稠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意识的堤岸。每一次拍打,都带来更深沉的窒息和无处不在的剧痛。左肩胛处的“七杀透骨钉”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将阴寒与灼痛同时烙进骨髓深处,毒力如同无数冰冷的蛆虫,沿着血脉疯狂啃噬,向着心脉侵蚀。每一次心跳都沉重滞涩,带着濒死的回响。

      李沉燕感觉自己正沉向一片无光的深海。冰冷,死寂。破碎的画面如同水底的沉船碎片,在意识深处幽幽漂浮:白衣剑客冷漠的眼神,油纸伞下滴落的雨帘,裂开的围帽……然后画面陡然切换,是泥泞雨地里无数狞笑的踩踏,是丹田被毒力侵蚀寸寸碎裂的剧痛,是那块冰冷沉重的铁牌被强行搜走的绝望嘶吼……属于陈锈笙的屈辱与恨意,如同深海暗流,与他自身积压十年的怒火和此刻的濒死感死死缠绕,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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