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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血诏疑云 ...

  •   陈默的脚步声消失在廊下深处,养心殿内重归死寂。寄云栖站在原地,背上的伤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骨缝里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浸透了里衣,黏在伤口上,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将结了薄痂的皮肉重新撕开。

      皇后死了。服毒自尽。在这个节骨眼上。

      寄云栖闭了闭眼,指尖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他缓缓走回案前,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孤零零的,微微颤抖。

      桌上的木匣还开着,先帝密诏摊在烛光下,纸面泛黄,墨迹清晰。皇后的死让这道密诏成了真正的一把刀——一把没有刀鞘的刀。如果诚王进京后拿出另一份“密诏”,说皇后手中的这份是伪造的,说皇后的死是为了掩盖真相,那朝野上下会信谁?

      没有皇后这个活证,密诏的真伪就成了悬案。而悬案,往往对有心人最有利。

      殿门又被叩响了,这次是王公公。老太监推门进来,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都在发抖:“将军,太医……太医验完尸了。”

      “说。”

      “确是‘见血封喉’,中毒时间约在一个时辰前。”王公公咽了口唾沫,“但……但太医在皇后衣袖的内衬里,发现了这个。”

      他递上一张叠成指甲盖大小的纸片。寄云栖接过展开,纸片很薄,上面的字迹极小,却工整清晰:“诚王至日,密诏现世。吾虽死,棋未终。顾苍宁非沈氏子,乃先帝遗珠。李氏绝笔。”

      李氏绝笔。皇后姓李。

      寄云栖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字迹确实是皇后的,每个字的收笔都带着她特有的、微微上扬的弧度。但这内容……

      顾苍宁非沈氏子,乃先帝遗珠。

      如果这话是真的,那顾苍宁就不是沈贵妃的儿子,而是先帝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可先帝一生只有四位皇子,除了现在的皇帝、诚王、还有两个早夭的,哪来的第五个?

      除非……先帝在宫外有私生子。

      这个念头让寄云栖后背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先帝密诏里那句“若皇室血脉存疑”,可能指的不是太子,而是皇帝自己——皇帝可能不是先帝亲生,或者,先帝认为皇帝的血统有问题。

      而顾苍宁,那个藏在暗处的“皇子”,才是先帝心中真正的继承人选。

      “太医还发现了什么?”寄云栖问,声音有些哑。

      “皇后左手手腕上有道旧疤,很深,应该是很多年前割腕留下的。”王公公低声道,“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里,有极淡的墨迹。还有……佛堂的蒲团底下,压着一小截烧过的纸灰,太医验了,是普通的宣纸,烧得太彻底,看不出写了什么。”

      割腕的旧疤。指甲缝里的墨迹。烧过的纸灰。

      皇后在死前写过东西,然后又烧掉了。写的是什么?遗书?还是别的什么?

      “那截纸灰呢?”

      “在这里。”王公公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瓶口用软木塞着,“太医说,纸灰太碎,一碰就散,只能这样装着。”

      寄云栖接过瓷瓶,拔开塞子。瓶底铺着一层黑色的灰烬,细碎得像沙。他对着烛光看了片刻,重新塞好瓶子。

      这些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却足够让人浮想联翩。皇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到底在盘算什么?她留下这张字条,说顾苍宁是先帝遗珠,是想搅浑水,还是想揭开一个被掩盖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西苑的人审了吗?”寄云栖问。

      “正在审。”王公公道,“但看守的御林军都说,这一个时辰里,佛堂内外没有任何异常。送晚膳的宫女是酉时初进去的,那时皇后还好好的,还问了几句陛下的病情。酉时三刻,佛堂里还有诵经声。戌时换班时,人就没了。”

      没有任何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皇后能在层层看守下服毒自尽,要么是毒药早就藏在身上,要么……有人帮她。

      可佛堂被围得铁桶一般,谁能帮她?

      寄云栖忽然想起皇后佛堂下的那条密道。虽然出口已经被御林军控制,但密道本身还在。如果有人早就潜伏在密道里,等夜深人静时从里面打开暗格,递进毒药……

      “密道检查过了吗?”他问。

      “检查了,没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王公公顿了顿,“但密道壁上有些新鲜的刮痕,像是……利器划过的。”

      利器。密道里有人,或者曾经有人。

      寄云栖的心沉了下去。皇后不是自杀,至少不是完全的自杀。有人通过密道给了她毒药,也可能给了她那张字条,然后看着她服毒,看着她死。

      这个人是谁?诚王的人?沈家余孽?还是……那个“皇子”顾苍宁?

      殿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枢机阁的暗桩。那人进来后直接跪地,声音急促:“将军,诚王车驾已至通州,今夜在通州驿馆歇息。但随行护卫中,有三十人天黑后离队,不知所踪。阁主推测,这些人可能已经潜入京城。”

      三十人。精锐护卫。潜入京城。

      诚王这是要干什么?先派人进城打探?还是……准备接应什么人?

      “还有,”暗桩继续道,“我们在通州驿馆的眼线回报,诚王今日见了三个人。一个是那个沈家老仆,一个是戴斗笠的年轻人——应该就是顾苍宁,还有一个……是五皇子府以前的管家,周文清。”

      周文清。五皇子顾苍岳的心腹管家,五皇子被囚后,这人就失踪了。原来投靠了诚王。

      “他们谈了什么?”

      “离得太远,听不清。但周文清离开时,手里拿着一个锦盒。”暗桩道,“我们的人跟踪他,发现他进了通州城东的一处宅子,那宅子的主人……姓林。”

      林。淑妃的林家。

      寄云栖的手指在案上轻轻叩击。一下,两下。诚王、顾苍宁、周文清、林家——这些势力正在暗中串联,织成一张网。而皇后的死,可能就是这张网收拢的信号。

      “林家那边有什么动静?”他问。

      “林谦今日告病未出,但林府后门进出的人比平时多了三倍。”暗桩顿了顿,“还有,淑妃娘娘今早派人去了西苑,说是送些经书给皇后。但看守的御林军检查过,经书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才最可疑。淑妃在这个时候接触皇后,绝对不是为了送经书。

      “经书呢?”

      “还在西苑,没动过。”

      “取来。”寄云栖说,“现在。”

      经书很快送来了,是一套《金刚经》,共三十二品,装帧精美,纸张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寄云栖一本本翻开,仔细检查每一页的空白处、装订线、甚至书脊的夹层。

      前三十一本都没有异常。翻到第三十二本时,他的手停住了。

      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有用极淡的墨水写的一行小字,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子时三刻,老地方。”

      没有落款,没有署名,但字迹……是皇后的。

      子时三刻,就是今夜。老地方——是哪里?佛堂?密道?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寄云栖盯着那行字,脑中飞快运转。皇后在死前和淑妃约了今夜子时三刻见面,但皇后在戌时就死了。淑妃知不知道皇后已经死了?如果不知道,她今夜还会去“老地方”吗?

      “将军,”王公公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派人去……”

      “要。”寄云栖合上经书,“但不要去‘老地方’,去淑妃的寝宫。子时三刻之前,把她‘请’到养心殿来。记住,是‘请’,不要动粗,不要声张。”

      “是。”王公公领命退下。

      殿内又只剩下寄云栖一人。他靠在椅背上,背上的伤在这一刻疼到了极致,失血带来的眩晕像潮水般将他淹没。眼前开始发黑,耳中有尖锐的鸣响,呼吸变得艰难而短促。

      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背上的伤口在反复崩裂中已经感染,失血过多让体温开始升高,而连日的疲惫和压力,正在一点点榨干这具身体最后的气力。

      但他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还有一夜。子时三刻淑妃要来,明日诚王抵京,后日……后日就是五日之期的最后一天。

      他必须撑过这一夜,撑到淑妃来,撑到问出所有的秘密。

      他从怀中取出那个紫檀木盒子,打开。这次他没有看密诏,没有看令牌,只是拿起那半块残玉,握在掌心。玉很凉,但握久了,就会染上体温,变得温润。

      顾苍旻,你再等等。

      他在心里无声地说。

      等我处理完京城的事,等我稳住局面,等我……活着去见你。

      殿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亥时了。离子时三刻还有一个半时辰。

      寄云栖强撑着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夜风灌进来,带着初夏的微凉,也带着远处隐约的、几乎听不见的……马蹄声。

      很轻,很急,从宫墙外传来,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

      不是一匹马,是很多匹。至少在十匹以上。

      这个时辰,宫外怎么会有这么多马匹疾驰?

      寄云栖的心猛地一紧。他关上窗,快步走到殿门前,拉开门。廊下的御林军校尉见到他,连忙行礼:“将军。”

      “刚才有没有听到马蹄声?”寄云栖问。

      校尉一愣,侧耳细听片刻,摇头:“没有。今夜九门戒严,宫外街道都有巡逻,按理说不该有马匹疾驰。”

      寄云栖沉默。他没有听错,那马蹄声虽然轻微,但确实存在。而且……是从西北方向传来的,那是诚王车驾来的方向。

      “加派人手,巡视宫墙。”他沉声道,“尤其是西北角,多派一倍的人。发现任何异常,立刻示警。”

      “是!”校尉领命而去。

      寄云栖回到殿内,重新坐下。背上的伤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但他依旧坐得笔直。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孤零零的,却像一柄出鞘的剑。

      他从案下暗格里取出一张京城布防图,铺开。手指在西北角的宫墙上划过——那里是皇宫最薄弱的地方,墙外是一片民宅,巷道复杂,易于藏匿。如果诚王派来的那三十个护卫要潜入皇宫,那里是最佳选择。

      而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刺杀皇帝?刺杀他?还是……接应淑妃?

      都有可能。

      寄云栖的手指停在地图上的某个点——那是淑妃寝宫的位置,离西北宫墙只有不到一里。如果那三十人真的潜入皇宫,完全可以在子时三刻前赶到淑妃寝宫,然后带着淑妃从西北角撤出。

      好一个里应外合。

      他冷笑一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朱笔,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然后唤来陈默——陈默刚审完西苑的人,眼圈发红,显然是熬了很久。

      “将军。”陈默单膝跪地。

      “你带一队人,去西北宫墙外埋伏。”寄云栖将地图推给他,“这里有三十个点,每个点埋伏两人。记住,不要打草惊蛇,等人进来再动手。要活的,至少留一个活口。”

      陈默接过地图,看了一眼上面的标记,眼神一凛:“将军怀疑有人要潜入?”

      “不是怀疑,是肯定。”寄云栖的声音很冷,“诚王的人已经到了。今夜子时,他们会从西北角进来,目标可能是淑妃,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你的任务是把他们全部拿下,一个都不能放跑。”

      “属下明白!”陈默领命,起身就要走。

      “等等。”寄云栖叫住他,“你亲自去淑妃寝宫,把她‘请’过来。现在就去,不要等子时了。”

      “现在?”陈默一愣,“可是将军,淑妃毕竟是贵妃,这样会不会……”

      “非常时期,顾不得那么多了。”寄云栖打断他,“去。如果有反抗,打晕了带过来。”

      陈默咬咬牙:“是!”

      他快步离去。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寄云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半块残玉。玉的温润透过皮肤传来,像极了顾苍旻指尖的温度——很多年前,顾苍旻将这半块玉递给他时,手指也是这样温凉的。

      那时他们都还是少年,一个在宫里如履薄冰,一个在宫外漂泊不定。顾苍旻说:“这玉是一对的,你一半,我一半。等有一天,我们能堂堂正正站在一起时,再合二为一。”

      他当时没接,只是看着顾苍旻苍白的脸,说:“那你可要活到那一天。”

      顾苍旻笑了,笑容很淡,却像冬日里破云而出的阳光:“你也是。”

      后来他就接了那半块玉,一直带在身边。十年了,玉都被他摩挲得光滑温润,可他们还是没能堂堂正正站在一起。

      但现在,快了。江南已定,诚王将败,这场持续了十年的棋局,终于要迎来终局。

      只要他撑过这一夜。

      殿外传来更鼓声,子时了。

      寄云栖睁开眼,眼中已没有疲惫,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他握紧了手中的残玉,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永远不会倒下的雕像。

      还有三刻。

      三刻后,淑妃会来,诚王的人会来,所有的秘密,都会在这一夜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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