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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残烛未烬 ...

  •   黑暗如潮水般淹没了视野。

      寄云栖坐在案前,在烛火熄灭后的那一瞬,感官反而被放大到了极致。背上的伤不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化作了无数细密的啃噬感——从肩胛骨裂开的缝隙开始,沿着脊椎向下蔓延,每一次心跳都将滚烫的血液泵向伤口,又带着脓液的灼热感流回四肢百骸。

      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殿内回荡,听见更漏里的水滴以某种不规则的节奏落下,听见殿外很远的地方传来御林军换岗时铠甲摩擦的声响。黑暗剥夺了视觉,却让听觉、触觉、甚至嗅觉变得敏锐起来。他闻到了血的味道,自己伤口渗出的血,还有刚才陈默身上带来的、属于那些江南死士的血——两种血腥气在殿内混合,甜腻中带着铁锈的腥气。

      手指在黑暗中摸索,触到了案上冰凉的镇纸,触到了温润的笔杆,最后握住了袖中那半块残玉。玉的表面已被体温焐热,但在这样死寂的黑暗里,依旧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凉意。

      顾苍旻现在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进脑海。寄云栖闭上眼睛——虽然睁着眼闭着眼在黑暗中没有区别——仿佛能透过这重重宫墙,看见千里之外的江南。顾苍旻应该也还没睡,湖州城刚刚经历大火和爆炸,杨振岳重伤,沈安身死,无数善后事宜需要处理。他一定也像自己一样,坐在某处灯火通明的营帐或府衙里,苍白的手指按着太阳穴,一边咳嗽一边批阅文书。

      寄云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顾苍旻会微微蹙着眉,唇色淡得几乎透明,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他批阅文书时有个习惯,遇到需要斟酌的地方,会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案,一下,两下,三下,节奏很轻,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要保重。”寄云栖对着黑暗无声地说,声音只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没有出口,“至少要撑到……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

      殿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陈默那种急切中带着亢奋的步子,也不是御林军整齐划一的踏步,是更轻、更稳、几乎要融入夜色的足音。寄云栖在黑暗中睁开眼,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身体已经本能地绷紧了。

      门被推开了。没有叩门,没有请示,来人直接推门而入。

      月光从敞开的门缝泻进来一小片,照亮了门口那个模糊的轮廓——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普通的内侍服饰,但站姿却有种奇特的挺拔感。那人反手关上门,殿内重归黑暗,但寄云栖已经认出了来者。

      枢机阁主。

      “将军好耳力。”阁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温和,听不出年龄,“烛火都熄了,还能听出是在下。”

      “阁主的脚步声,本将军记得。”寄云栖没有起身——实际上他也起不来,背上的伤让他每一次动作都像在受刑,“深夜来访,必有要事。”

      阁主在黑暗中移动,衣袂摩擦的声音很轻。寄云栖听见他走到案前,听见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听见他从袖中取出什么东西放在案上——不是金属,不是纸张,是某种柔软的东西,可能是布帛。

      “两件事。”阁主开门见山,“第一,陈默找到的那几个藏身处,都查过了。三处空着,一处有近期有人居住的痕迹,但人已经走了。床铺还是温的,茶盏里的水还剩半杯,走得匆忙。”

      顾苍宁果然在宫里。而且就在刚才,在陈默带人搜查之前,逃走了。

      “有没有留下什么?”寄云栖问。

      “有。”阁主在黑暗中推过来那个柔软的东西,“在枕头底下发现的,叠得很整齐。”

      寄云栖伸手去摸。触感是上好的丝绸,叠成巴掌大小,边缘绣着精细的云纹。他展开丝绸——在黑暗中看不见上面的图案或字迹,但手指能摸出刺绣的纹路。不是花纹,是字。他一寸寸抚过那些凸起的丝线,在脑海中勾勒出笔画的走向。

      是一个“寧”字。顾苍宁的宁。

      “就这个?”寄云栖问。

      “就这个。”阁主说,“但有意思的是这丝绸的来历。这是江南贡品,天启二十三年沈家进贡的‘云锦’,一共十二匹,陛下赏了六匹给皇后,三匹给淑妃,两匹给已故的沈贵妃,还有一匹……赐给了诚王。”

      丝绸来自诚王府。顾苍宁枕着诚王府的丝绸睡觉,枕头底下还特意留了个绣着自己名字的锦帕。

      “挑衅?”寄云栖的手指在锦帕上摩挲,“还是……暗示?”

      “都有可能。”阁主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但更可能是一种表态——他在告诉发现这锦帕的人,他和诚王的关系,以及他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一个需要隐藏行踪的人,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东西,除非他故意想让人知道。”

      故意让人知道。顾苍宁在玩什么把戏?

      寄云栖将锦帕握在掌心,丝绸冰凉柔滑,那个绣出来的“寧”字硌着指腹:“第二件事是什么?”

      阁主沉默了片刻。黑暗中传来他轻轻呼气的声音,很轻,但寄云栖听出了一丝罕见的凝重。

      “江南那边,杨振岳将军醒了。”阁主说。

      寄云栖的心猛地一跳:“伤势如何?”

      “很重,但命保住了。”阁主顿了顿,“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要见七殿下。七殿下当时就在他榻前守着,两人密谈了半个时辰。谈完后,七殿下连夜写了封信,用最快的信鸽送来京城——信刚到。”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细竹筒,放在案上。竹筒很轻,但在寂静中落在桌面时,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寄云栖伸手去拿竹筒,指尖触到冰凉的竹面时,竟有些微微发抖。他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绢纸。绢纸太薄,在黑暗中根本看不见字迹,但他不需要看——顾苍旻送来的密信,从来都是用一种特殊的药水书写,字迹在黑暗中会发出极淡的荧光,只有用另一种药水涂抹后才能显形正常阅读。

      但寄云栖现在手边没有药水。他只能将绢纸握在掌心,感受那薄如无物的触感。

      “七殿下在信里说了什么?”他问,声音很平静,但握着绢纸的手指收紧了。

      “信是密文,需要解码。”阁主说,“但送信的信使口述了七殿下的口信——杨振岳招供了。”

      招供了。沈安死后,沈家最后一个核心人物,终于开口了。

      “他说了什么?”寄云栖问。

      “很多。”阁主的声音低了下来,在黑暗中一字一句,清晰得像在宣读判决,“第一,顾苍宁确实是沈贵妃所生,但生父不是先帝,是沈万山。”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在寂静的殿内炸开。

      寄云栖握紧了手中的绢纸,薄薄的绢纸在掌心皱成一团:“证据?”

      “杨振岳说,当年沈贵妃入宫前就与沈万山有私情,入宫后也没有断。天启三年,沈贵妃‘病逝’前一年,其实怀了身孕。孩子生下来后,沈家买通了接生的稳婆和太医,对外宣称是皇子,但实际上……”阁主顿了顿,“是先帝被蒙在鼓里,替沈家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好一出偷天换日。沈家竟敢用这种手段,将一个私生子送进皇宫,冒充皇子。

      “先帝不知道?”寄云栖问。

      “应该不知道。”阁主说,“但皇后知道。杨振岳说,沈贵妃‘病逝’后,皇后就查到了这个秘密。但她没有揭发,而是用这个秘密要挟沈家,让沈家成为她在朝中的势力。这些年沈家之所以对皇后言听计从,不只是因为皇后手里有沈家贪腐的证据,更是因为这个——一旦顾苍宁的身世曝光,沈家就是欺君之罪,满门抄斩。”

      原来如此。皇后和沈家之间,不只是互相利用,更是互相握有把柄的死局。

      “那先帝密诏呢?”寄云栖问,“密诏里说‘若皇室血脉存疑’,指的是……”

      “指的是顾苍宁。”阁主接话,“先帝晚年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但不确定。所以他留下了密诏,说如果将来发现皇室血脉有问题,诚王可以凭此诏进京,拨乱反正。但他没想到的是,诚王自己……也有问题。”

      “诚王有什么问题?”寄云栖的心沉了下去。

      黑暗中,阁主又沉默了片刻。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长到寄云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杨振岳说,”阁主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诚王手中的那份密诏,是伪造的。”

      伪造的。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寄云寄心上。

      “谁伪造的?”他问,声音依旧平静,但握着绢纸的手已经青筋毕露。

      “皇后。”阁主说,“天启十年,先帝病重时,皇后模仿先帝笔迹,伪造了第二份密诏。她原本打算如果太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即位后对她不利,她就用这份伪造的密诏召诚王进京,废黜新帝。但后来陛下即位后对她还算尊重,她就将密诏藏了起来,一藏就是十几年。”

      “直到沈家败露,她知道自己也活不长了,才将这份伪造的密诏交给了诚王。”寄云栖接上了后面的逻辑,“她想在死前最后搅一次局,让诚王和朝廷斗得两败俱伤,最好连顾苍旻也……”

      他说不下去了。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彻骨的寒意。皇后这个女人,到死都在算计,到死都在想着如何让所有人给她陪葬。

      “诚王知道密诏是伪造的吗?”寄云栖问。

      “应该不知道。”阁主说,“皇后伪造的技艺很高超,几乎能以假乱真。诚王远在藩地,没有机会比对真伪,自然会当真。而且……他可能也不需要知道。”

      “什么意思?”

      “诚王自己,也有野心。”阁主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丝讥诮,“他手握重兵,镇守边关多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安分的王爷了。密诏是真是假,对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这个名头,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带兵进京,争一争那个位置。”

      所以诚王进京,不是为了“拨乱反正”,也不是为了拥立顾苍宁,而是为了自己。顾苍宁也好,密诏也罢,都只是他用来师出有名的棋子。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寄云栖靠在椅背上,背上的伤在这一刻疼得麻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握着顾苍旻送来的密信,握着顾苍宁留下的锦帕,握着那半块残玉,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诞得可笑。

      皇后、沈家、诚王、顾苍宁……每个人都在算计,每个人都在布局,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棋手,但其实都是棋子。而真正在下棋的人,可能早就死了——先帝死了,沈贵妃死了,皇后也死了,但他们留下的残局,却让活着的人在这里拼死拼活地收拾。

      “七殿下还说了什么?”良久,寄云栖才重新开口。

      “七殿下说,江南已定,他会尽快启程回京。”阁主顿了顿,“但最快也要十天。他希望将军能在这十天里,稳住京城,不要和诚王正面冲突——至少不要在他回来之前。”

      十天。诚王明日午时就到,他要一个人面对这个手握重兵、携“密诏”而来的藩王,还要应付可能藏在宫里的顾苍宁,还要稳住朝堂,还要防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

      而他的身体,可能连三天都撑不住。

      “将军,”阁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难得的温和,“如果实在撑不住,可以……”

      “可以什么?”寄云栖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可以退?可以躲?可以等顾苍旻回来收拾残局?”

      他没有等阁主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顾苍旻在江南,一个人面对沈家的叛军,面对地下的大火,面对杨振岳的重伤,他退了吗?他躲了吗?他没有。他撑下来了,所以江南定了。现在京城轮到我了,我怎么能退?”

      黑暗中,阁主沉默了。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将军和七殿下,果然是一样的人。”

      “不一样。”寄云栖说,“他比我聪明,比我隐忍,比我能忍。我只会用刀,用剑,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但他不一样,他能用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个微笑,就让敌人自乱阵脚。”

      他说着,嘴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所以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俩换一换,他在京城,我在江南,也许事情会简单很多。他能在谈笑间让诚王无功而返,而我……大概只会带兵把诚王的车驾拦在城外,打一场再说。”

      阁主在黑暗中似乎也笑了:“将军过谦了。这几个月京城的局势,若不是将军在,早就乱了。”

      “那是因为顾苍旻走之前,把能安排的都安排了。”寄云栖说,“我只是按他留下的棋谱下棋而已。”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但我现在,可能要自己走一步棋了。”

      “将军想怎么做?”阁主问。

      寄云栖没有立刻回答。他在黑暗中闭上眼睛,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所有的信息——诚王明日抵京,带着伪造的密诏;顾苍宁藏在宫里,身世存疑;淑妃已经投诚,但不可全信;朝堂上那些官员,有的观望,有的摇摆,有的已经暗中倒向诚王;而他自己,重伤在身,能调动的力量有限……

      “诚王不是要奉诏进京吗?”许久,寄云栖才缓缓开口,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种奇特的冷静,“那就让他奉诏。明日他抵京后,以最高规格接待,请进驿馆,好生款待。但随行的五百护卫,必须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处,一个人都不能进城。”

      “诚王不会同意。”阁主说。

      “他必须同意。”寄云栖说,“因为我会告诉他,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病重,不能见外人,但为了表示对诚王的信任,特许他一人进城面圣。如果他坚持要带护卫,就是心里有鬼,就是违抗圣旨。”

      这是阳谋。诚王如果拒绝,就等于承认自己进京不怀好意;如果同意,就等于孤身进城,成了瓮中之鳖。

      “但诚王不是傻子。”阁主说,“他可能会要求带顾苍宁一起进城。”

      “那就让他带。”寄云栖的声音更冷了,“顾苍宁不是自称‘先帝遗珠’吗?那就让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说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凭什么说自己是先帝血脉。到时候,本将军会请出当年伺候先帝的所有老宫人、老太医,让他们一个一个地认,一个一个地问。”

      他的手指在案上轻轻叩击,一下,两下,三下,节奏很稳:“如果顾苍宁真是先帝遗珠,那就验明正身,录入玉牒,该封王封王,该赐府赐府。但如果他不是……”

      他没有说完,但阁主已经明白了。

      如果顾苍宁不是,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穿这个谎言,诚王就失去了“拨乱反正”的大义名分。一个带着假皇子、假密诏进京的藩王,那就是谋逆。

      “但这样太冒险了。”阁主说,“万一诚王狗急跳墙,直接在朝堂上动手……”

      “他不会。”寄云栖说,“诚王要的是名正言顺地即位,不是兵变夺位。如果他直接在朝堂上动手,就算赢了,也会落下弑君篡位的骂名,天下藩王、各地将领都不会服气。他要的是陛下‘主动’退位,要的是朝臣‘拥戴’他即位,要的是史书工笔写他是‘奉诏承统’。”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讥诮:“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既要里子,又要面子。所以他会按规矩来,会一步一步地走完所有流程,直到他认为自己稳操胜券。”

      阁主在黑暗中沉默了。良久,他才说:“将军打算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他?”

      “明日午时,诚王抵京后,直接请进皇宫。”寄云栖说,“不是养心殿,是太和殿——那是朝会的地方,够大,够气派,也够……公开。”

      太和殿。大晟王朝举行大典、接待外使、颁布重要诏书的地方。在那里见诚王,就等于向所有人宣告:这是一场公开的对决,没有阴谋,没有暗算,只有摆在明面上的牌。

      “但将军的身体……”阁主迟疑道。

      “撑得住。”寄云栖说得很平静,“至少明日午时,我还能站着见他。”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那个紫檀木盒子,打开。黑暗中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但他能摸到——密诏、令牌、画像,还有那半块残玉。他将残玉握在掌心,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却莫名地让他平静下来。

      “阁主,”他说,“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将军请讲。”

      “明日太和殿上,我需要几个证人。”寄云栖一字一句地说,“当年伺候先帝的老宫人,至少三个;太医院当年为沈贵妃诊脉、接生的太医,如果还活着,都找来;还有……沈家那些被关押的族人,挑几个知道内情的,带到殿外候着。”

      “这些人可能不敢说真话。”阁主说。

      “他们不敢说,是因为怕死。”寄云栖的声音很冷,“但如果他们知道,说了可能活,不说一定死,那他们就知道该怎么选了。”

      阁主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虽然看不见,但寄云栖能感觉到那种无声的应允。

      “还有,”寄云栖继续说,“明日太和殿周围,所有的御林军、禁军,全部换成我们的人。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也要全部排查,一个可疑的都不能留。诚王进城后,他经过的每一条街道,两旁的店铺、民居,全部要派人监视,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控制。”

      他在黑暗中一条一条地吩咐,语气平稳,条理清晰,仿佛不是在安排一场可能决定王朝命运的会面,而是在部署一次普通的巡逻。但阁主听得出,每一条命令背后,都是滴水不漏的算计和杀机。

      等寄云栖说完,阁主才缓缓开口:“将军,这些安排,七殿下知道吗?”

      “他不知道。”寄云栖说,“也没必要知道。他在江南已经够累了,这些事,我来处理就好。”

      他说得很轻,但阁主听出了那份轻描淡写下的决绝。

      “将军,”阁主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您和七殿下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很冒昧。但阁主问得很平静,仿佛只是好奇,又仿佛……是在确认什么。

      寄云栖沉默了很久。黑暗中,只能听见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和更漏里水滴落下的轻响。

      “他是我要保护的人。”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这个答案,阁主满意吗?”

      阁主在黑暗中似乎笑了笑:“很满意。那么,在下告辞了。明日午时,太和殿,一切都会如将军所愿。”

      他站起身,衣袂摩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走到门边时,他停下脚步,回头说了一句:“将军,保重。七殿下回来之前,您不能倒。”

      然后门开了又关,月光泻进来又消失。殿内重归黑暗,只剩下寄云栖一个人。

      他靠在椅背上,背上的伤又开始疼了,一阵一阵,像有火在烧。失血带来的眩晕涌上来,眼前的黑暗开始旋转,耳中有尖锐的鸣响。

      但他依旧坐着,背脊挺直,握着那半块残玉的手没有松开。

      还有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后,诚王进京,顾苍宁现身,这场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棋局,将迎来最后的摊牌。

      而他,必须在场。

      必须站着,清醒着,看着这一切尘埃落定。

      然后,等顾苍旻回来。

      等他回来,把这半块残玉还给他,说一句:“我做到了。”

      黑暗中,寄云栖的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他闭上眼睛,开始等待黎明的到来。

      殿外,更漏里的水一滴一滴落下,像在倒数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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