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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长夜将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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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里的水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滴,两滴,三滴。
寄云栖闭着眼,靠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背脊挺得笔直——这是多年来军旅生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即使在这无人看见的深夜,即使背上伤口正一阵阵灼烧般疼痛,他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
殿内没有点灯,窗外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偶尔从云缝中漏下的一线微光,短暂地照亮殿内陈设的轮廓,又迅速隐去。寄云栖就在这片近乎绝对的黑暗里坐着,呼吸平稳,心跳缓慢,像一尊沉入深潭的石像。
但他没有睡。在这种时候,睡着就是找死。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半块残玉,玉质的温润透过皮肤传来,像某种无声的慰藉。他在等,等陈默的消息,等枢机阁的回报,等淑妃那边可能传来的新线索——也在等天亮。等那个注定不会平静的黎明。
殿门被轻轻叩响时,寄云栖几乎同时睁开了眼。
叩门声很轻,三长两短,是枢机阁的暗号,但节奏比平时急促了些。
“进。”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略微沙哑,却清晰得不像一个重伤之人。
门开了,进来的人却没有立刻说话。寄云栖在黑暗中微微蹙眉——他听出了来人的脚步声,是枢机阁主,但这不是阁主平日的步频。这个人走路时,每一步的间距、力度都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但此刻的步子里,多了一丝罕见的迟疑。
“出事了?”寄云栖直接问。
阁主在黑暗中停顿了一下,才走到案前,没有坐,就那样站着。即使看不见,寄云栖也能感觉到他凝重的神色。
“两个消息。”阁主的声音压得很低,“一好一坏。将军想先听哪个?”
“坏的。”
“顾苍宁找到了。”
寄云栖的手指在袖中收紧,残玉的棱角硌进掌心:“人在哪?”
“御花园西角的听雪轩。”阁主说,“但我们的人赶到时,他已经死了。”
死了。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耳中。寄云栖沉默了三息,呼吸依旧平稳,但开口时声音冷了几分:“怎么死的?”
“服毒。和皇后一样的‘见血封喉’。”阁主顿了顿,“但现场很奇怪。”
“说。”
“顾苍宁死在听雪轩的二层暖阁里,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面朝窗外。桌上摆着一壶茶,两个茶杯,其中一个杯子里还有半盏残茶。茶是温的,说明不久前有人和他一起喝茶。”阁主的声音在黑暗中条分缕析,“但他身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衣服整齐,发髻完好,连坐姿都很端正。就像……就像他知道自己要死,所以提前整理好仪容,安静地等那一刻到来。”
预知死亡,坦然赴死。这不正常。
“另一个茶杯呢?”寄云栖问。
“验过了,杯沿有极淡的口脂痕迹,是女子用的。”阁主说,“而且杯底残留的茶渍里,检测出了‘忘川’的痕迹。”
忘川。南诏秘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会逐渐丧失记忆,最后在昏睡中死去。沈贵妃当年就是被这种毒害死的,皇后用来毒杀顾苍旻母妃的也是这种毒。
“所以有人陪顾苍宁喝茶,在茶里下了‘忘川’,然后看着他服下‘见血封喉’?”寄云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应该是这样。”阁主说,“但更奇怪的是顾苍宁留下的遗物。”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案上。油纸包不大,但包得很仔细。寄云栖在黑暗中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纸包里的东西——是几封信,纸质不一,有的已经泛黄发脆,有的还很新。
“这些信是在顾苍宁怀里找到的,贴身藏着。”阁主说,“都是皇后写给他的。最早的一封是天启七年,那时顾苍宁才五岁。最后一封是……三天前。”
三天前。皇后死前三天,还在给顾苍宁写信。
寄云栖的手指在信纸上停顿了一下。他没有拆开看——在黑暗中看不见,而且这些信的内容,阁主既然看了,自然会告诉他。
“信里写了什么?”他问。
“很多。”阁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从第一封信开始,皇后就以‘母亲’自称。她告诉顾苍宁,他是先帝血脉,是真正的皇子,但因为宫廷争斗,不得不寄养在宫外。她说她在等他长大,等时机成熟,就会接他回宫,认祖归宗。”
谎言。从一开始就是谎言。但顾苍宁信了,信了二十年。
“后面的信,都是在教他怎么做个‘皇子’。”阁主继续说,“教他礼仪,教他读书,教他权谋,甚至……教他恨。皇后在信里一遍遍地告诉他,宫里的人都是敌人,是害他们母子分离的罪人。尤其是七殿下——皇后说,七殿下的母妃当年发现了顾苍宁的身世秘密,所以要杀她灭口。”
寄云栖的呼吸在黑暗中微微一顿。
“所以顾苍宁恨顾苍旻。”他说,不是问句。
“恨之入骨。”阁主说,“最后一封信里,皇后告诉顾苍宁,时机到了。她要他进宫,藏在听雪轩,等诚王进京后,在朝堂上当众揭露身世,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但她也说……这是一条不归路,成则君临天下,败则万劫不复。”
所以顾苍宁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但他还是来了。因为皇后告诉他,这是唯一能认祖归宗的机会,唯一能报仇的机会。
“但他最后选择了死。”寄云栖说,“为什么?”
阁主沉默了片刻。黑暗中,能听见他轻轻吸气的声音。
“因为他在听雪轩里,发现了另一样东西。”阁主说,“不是皇后留给他的,是很多年前就藏在那里的——先帝的遗诏。”
寄云栖猛地抬头,虽然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遗诏?”
“真正的遗诏。”阁主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不是皇后伪造的那份,是先帝亲笔所书、加盖玉玺、从未公开过的遗诏。诏书里说……顾苍宁确实是先帝血脉,但生母不是沈贵妃,是沈贵妃的妹妹,沈氏双生子中的妹妹,沈清漪。”
沈清漪。这个名字寄云栖从未听过。
“沈清漪是谁?”他问。
“沈万山的庶女,沈贵妃同父异母的妹妹,比沈贵妃小两岁。”阁主说,“天启二年入宫,封为才人,天启三年‘病逝’,葬于妃陵。但实际上……她没有死。她被沈家偷偷送出宫,藏在江南,生下了顾苍宁。产后不久就去世了。”
所以顾苍宁真的是先帝血脉,但生母不是沈贵妃,而是一个早已“病逝”的才人。先帝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所以留下了遗诏,承认他的身份,但又因为某些原因——可能是为了保护他,可能是顾忌沈家——没有公开。
“遗诏里还说了什么?”寄云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握着残玉的手已经青筋毕露。
“说顾苍宁是朕之骨血,当录入玉牒,封为郡王。若将来朝局有变,可凭此诏认祖归宗,但……”阁主顿了顿,“不得争位。先帝特意写明,此子虽为朕之血脉,但生母卑微,且沈家势大,若立为储君,恐外戚干政,祸乱朝纲。所以只许他做个闲散王爷,保一生富贵平安。”
不得争位。先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顾苍宁继承大统。
“顾苍宁看到这份遗诏了?”寄云栖问。
“看到了。”阁主说,“遗诏藏在听雪轩暖阁地板下的暗格里,顾苍宁应该是无意中发现的。我们在暗格旁的地板上,发现了滴落的血迹——顾苍宁咬破了手指,用血在遗诏旁边写了几个字。”
“什么字?”
“‘母亲骗我’。”阁主一字一句地说,“四个字,写得歪歪扭扭,血都凝黑了。”
母亲骗我。
皇后骗了他二十年,告诉他他是先帝遗珠,告诉他他应该君临天下,告诉他宫里所有人都是敌人。但真相是,他确实是先帝血脉,但先帝从未想过让他即位,只想让他做个平安富贵的王爷。
而他为了这个谎言,恨了不该恨的人,等了不该等的时机,最后走进这个必死的局。
寄云栖沉默了很久。黑暗中,只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和更漏里水滴落下的轻响。
“所以顾苍宁是自杀的。”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不是因为被人下毒逼迫,而是因为……绝望。”
“应该是。”阁主说,“他看到遗诏,知道自己这二十年活在谎言里,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像皇后说的那样君临天下,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枚棋子。所以他选择了死,用皇后给他的毒药,安静地结束这一切。”
好一出悲剧。精心策划了二十年的阴谋,最后毁在一份被遗忘的遗诏上。
“那个陪他喝茶的女子是谁?”寄云栖问。
“不知道。”阁主说,“茶杯上的口脂很普通,宫里至少一半的宫女妃嫔都用这种。听雪轩周围没有目击者,昨晚值夜的太监说,子时前后确实看见一个穿斗篷的身影往听雪轩方向去,但天太黑,没看清脸。”
斗篷。宫里穿斗篷的女子太多了,尤其是在这种春寒未尽的夜里。
“查。”寄云栖只说了一个字。
“已经在查了。”阁主说,“但时间太紧,天亮前恐怕……”
“那就天亮后继续查。”寄云栖打断他,“现在说好消息。”
阁主在黑暗中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好消息是,诚王的车驾在通州驿站歇下了,没有连夜赶路。而且……他派了一个人提前进城。”
“谁?”
“周文清。五皇子以前的那个管家。”阁主说,“半个时辰前,周文清从朝阳门进城,直接去了林府——淑妃的父亲林谦的府邸。我们在林府的眼线说,周文清带去了诚王的亲笔信,信里说了什么不知道,但林谦看完信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个时辰,出来时脸色很难看。”
林谦。这个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狐狸,终于要做出选择了。
“淑妃知道吗?”寄云栖问。
“应该还不知道。”阁主说,“林府和宫里的消息通道,已经被我们切断了。淑妃现在收不到宫外的任何消息。”
很好。寄云栖的手指在案上轻轻叩击,一下,两下,三下,节奏很稳。
“诚王让周文清去见林谦,是想拉拢林家。”他说,“但林谦犹豫了,说明他也在权衡。诚王手里有‘密诏’,有‘皇子’,有兵权,看起来胜算很大。但林谦这种老狐狸,不会把宝全押在一方身上——他一定会留后路。”
“将军的意思是……”
“给林谦送个信。”寄云栖的声音在黑暗中冷了下来,“以我的名义,告诉他,明日午时太和殿上,会有一场好戏。他如果聪明,就知道该站在哪边。”
阁主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后,他才说:“将军这是要逼林谦表态?”
“不是逼,是给他机会。”寄云栖说,“林家这些年和沈家、和皇后牵扯太深,如果要清算,十个林家都不够杀。但如果他明日站在朝廷这边,帮我们揭穿诚王的阴谋,那之前的种种,都可以既往不咎。”
这是交易,赤裸裸的交易。用林家的未来,换林谦明日在大殿上的配合。
“林谦会答应吗?”阁主问。
“他会。”寄云栖说得很肯定,“因为他不答应,明日之后,林家就不存在了。而答应了,至少还能保住血脉,保住富贵。”
阁主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虽然看不见,但寄云栖能感觉到那种无声的认同。
殿内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更漏里的水声还在滴答,窗外的云层似乎薄了些,偶尔能看见月亮模糊的轮廓。
“将军,”阁主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迟疑,“有件事,在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关于七殿下……”阁主顿了顿,“江南那边刚传来的消息,七殿下昨夜吐血了。”
寄云栖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黑暗中,他握着残玉的手猛地收紧,玉石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但他没有动,没有出声,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乱。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严重吗?”
“太医说,是旧疾复发加上操劳过度。”阁主的声音很低,“七殿下在湖州城破后,连续三天三夜没合眼,处理善后,安抚百姓,审讯俘虏。昨天傍晚,他在审问沈家一个管事时,突然咳血,昏倒了半个时辰。”
昏倒了半个时辰。
寄云栖闭上眼。黑暗中,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顾苍旻苍白着脸,强撑着处理公务,然后毫无征兆地倒下,嘴角渗出鲜血,染红衣襟。周围的人一定慌了,太医们手忙脚乱,杨振岳大概会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骂那些太医没用。
而顾苍旻自己呢?他醒来后第一句话会是什么?一定是问:“江南局势如何?京城有消息吗?”
他总是这样。总是把江山,把责任,把别人放在自己前面。
“太医怎么说?”寄云栖问,声音依旧平稳,但阁主听出了那份平稳下的紧绷。
“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不能劳累。”阁主说,“但七殿下……您知道的,他不可能休息。今早天没亮就又起来了,说要准备回京的事。”
“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阁主说,“七殿下让江南各州府抽调三千精锐,随他一同回京。水路陆路并进,最快……也要八天。”
八天。诚王明天就到,顾苍旻还要八天才能回来。
这八天里,京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将军,”阁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难得的温和,“您也受了重伤,也需要休息。明日太和殿上,如果您撑不住……”
“撑得住。”寄云栖打断他,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顾苍旻在江南吐血了都还在撑着,我在京城,凭什么撑不住?”
他说着,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动作很慢,因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牵扯到背上的伤口,但他站得很稳,像一棵深深扎根的树。
黑暗中,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灌进来,带着春末夏初特有的微凉,也带着远处隐约的、几乎听不见的……钟声。
是皇城钟楼的方向。这个时辰敲钟,只有一种可能——有大事发生。
“几更了?”寄云栖问。
“四更天了。”阁主在他身后说,“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四更天。离诚王进京还有五个时辰,离太和殿的对决还有六个时辰。
时间不多了。
“阁主,”寄云栖没有回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你说诚王知道顾苍宁死了吗?”
“应该还不知道。”阁主说,“顾苍宁死在深宫,消息被我们封锁了。诚王在宫外的眼线,最多只知道顾苍宁进宫了,但不知道他死了。”
“那就好。”寄云栖说,“明日太和殿上,诚王一定会带着‘皇子’进京的旗号。我们就等着他,等着他当众要我们交出顾苍宁,等着他拿出那份‘密诏’,等着他……”
他没有说完,但阁主已经明白了。
等着诚王把所有的牌都亮出来,然后一张一张地,撕碎给他看。
“但这样太冒险了。”阁主说,“万一诚王狗急跳墙……”
“他不会。”寄云栖说,“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会。他要的是名正言顺,要的是朝野拥戴,要的是史书工笔写他是‘拨乱反正’的贤王。当众动手,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乱臣贼子。”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讥诮:“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所以我们给他牌坊,让他站在上面,然后……抽掉他脚下的梯子。”
阁主在黑暗中沉默了。良久,他才说:“将军,您真的和七殿下很像。”
“哪里像?”
“都擅长让人从高处摔下来。”阁主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笑意,“七殿下喜欢让人先登上云端,再亲手推下去。您喜欢让人自己爬上去,然后抽掉梯子,看着他们困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寄云栖在黑暗中轻轻扯了扯嘴角:“那你说,我和他谁更狠?”
“都狠。”阁主说,“但七殿下的狠是藏在温润如玉下的,您的狠是摆在明面上的。所以有时候,您这种反而更让人害怕——因为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突然掀桌子。”
掀桌子。这个词用得很妙。
寄云栖转过身,虽然黑暗中看不见阁主的脸,但他知道对方此刻一定神色平静,眼神深邃。这个人永远是这样,无论面对什么局面,都能保持那种近乎冷酷的冷静。
“阁主,”寄云栖忽然说,“你为什么要帮顾苍旻?”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很敏感。枢机阁的规矩是只效忠皇帝,不涉党争,不站队。但阁主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帮了顾苍旻很多,也帮了寄云栖很多。这已经超出了枢机阁的职责范围。
黑暗中,阁主沉默了很久。久到寄云栖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因为七殿下是唯一一个,能让这个王朝活下去的人。”
“什么意思?”
“大晟立国二百三十七年,如今内有权臣门阀垄断漕运盐铁,外有北狄南诏虎视眈眈,朝堂上党争不断,地方上贪腐横行。”阁主的声音在黑暗中像一把冰冷的刀,剖开所有华丽的表象,“陛下老了,多疑又优柔,只想维持现状。太子刚愎自用,三皇子嚣张跋扈,五皇子看似儒雅实则阴狠。这些人如果即位,大晟最多再撑三十年,就会被内忧外患拖垮。”
他说得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心上。
“只有七殿下不同。”阁主继续说,“他十岁就开始布局,十六岁建隐麟卫,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的不是那个皇位,是为了这个江山。他知道大晟病在哪里,也知道该怎么治。所以他必须赢,必须坐上那个位置——否则,这个王朝就完了。”
所以枢机阁帮他,不是因为忠诚,不是因为私交,是因为……他是唯一的希望。
寄云栖在黑暗中闭上了眼。这个答案,他其实早就猜到了,但亲耳听到,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阁主就不怕赌错了?”他问。
“怕。”阁主说,“但比起怕赌错,更怕连赌的机会都没有。大晟已经经不起下一个庸主了,再错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他说得很平静,但寄云栖听出了那份平静下的绝望——或者说,是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丝希望。
“所以明日,”寄云栖缓缓开口,“我们必须赢。”
“必须赢。”阁主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
殿外传来了脚步声,这次是陈默的。他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将军,都安排好了。”
“说。”
“太和殿内外,全部换成了我们的人。殿内当值的太监宫女,排查了三遍,确认没有可疑的。殿外御林军埋伏了三百人,弓箭手一百,刀斧手两百。”陈默一条一条地汇报,“诚王进城后的路线也规划好了,从朝阳门到太和殿,沿途每条街巷都有暗桩监视。一旦有变,半刻钟内就能封锁全城。”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林府那边,按将军的吩咐,信已经送过去了。林谦看完信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人备车,说要进宫面圣。”
“现在?”寄云栖问。
“是,现在。”陈默说,“车已经到宫门外了,说是有要事禀报陛下。”
要事禀报。林谦这是要提前站队了。
“让他进来。”寄云栖说,“但不要来这里,带去偏殿候着。告诉他,陛下病重,不能见人,有什么事,跟我说。”
“是。”陈默领命,却没有立刻退下,迟疑了一下,“将军,您的伤……太医说需要换药了。”
寄云栖这才想起背上的伤。确实,绷带早就被血浸透了,黏在伤口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得生疼。但他现在不能换药——林谦要来了,他必须以最好的状态见他。
“等林谦走了再说。”他说。
“可是……”
“去。”寄云栖的声音冷了下来。
陈默不敢再劝,躬身退下。殿门关上,殿内又只剩下寄云栖和阁主两人。
黑暗中,阁主忽然说:“将军,在下也该告辞了。明日太和殿上,在下会在暗处看着。”
“有劳了。”寄云栖说。
阁主走到门边,停下脚步,回头说了一句:“将军,保重。七殿下回来之前,您真的不能倒。”
然后门开了又关,阁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寄云栖独自站在黑暗中,背上的伤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但他依旧站着。手指在袖中摩挲着那半块残玉,玉质温润,像极了顾苍旻指尖的温度。
顾苍旻,你再等等。
他在心里无声地说。
等我处理好京城的事,等我把这座江山,完完整整地交到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