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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朝堂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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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的清晨,肃杀得连空气都凝成了冰。
五更三刻,朝臣们已经陆续到了。他们穿着各色朝服,按品级鱼贯而入,在殿内分列两侧。没有人说话,连咳嗽都压抑着,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紧张,忐忑,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诚王进京,密诏现世,皇子认亲……无论哪一件,都足以震动朝纲。
但更让他们不安的,是此刻站在丹陛之下的那个人。
寄云栖。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蟒袍,腰间束着玉带,头戴七梁冠,是监国副使的全副仪仗。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这身装束,而是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有浓重的青黑,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点寒星嵌在冰雪里。他就那样站在丹陛下,背脊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像一尊已经站了千年的石碑。
没有人敢上前搭话。连平日里最会阿谀奉承的官员,此刻也缩在人群里,低着头,假装整理自己的笏板。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更漏里水滴落下的声音,滴答,滴答,像在倒数什么。
辰时初刻,殿外传来通传声:“诚王殿下驾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殿门。
寄云栖没有动。他甚至没有抬眼,只是静静地看着丹陛上那张空置的龙椅,眼神平静得像深潭。
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很稳,很沉,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先是一队身着铠甲的护卫开道,紧接着,一个穿着紫色亲王服制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诚王顾衍铮。
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庞方正,眉目间有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但眼角细密的皱纹和略微发福的身形,又透着一丝养尊处优的慵懒。他进殿后,目光先是在殿内扫了一圈,掠过那些低头躬身的朝臣,最后定格在寄云栖身上。
两人对视的刹那,殿内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度。
“臣弟参见皇兄——”诚王朝着龙椅方向躬身行礼,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奉先帝密诏,特来京城面圣。”
他说的是“面圣”,不是“觐见”,也不是“请安”。这个用词很微妙,带着一种平起平坐的意味。
寄云栖这才缓缓转过身,面向诚王,抱拳还礼:“王爷远道而来,辛苦了。陛下龙体欠安,今日由本将军代为接见,还望王爷见谅。”
他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得能让殿内每个人都听见。语气很平静,没有刻意的恭敬,也没有明显的敌意,就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诚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容:“原来是寄将军。本王在藩地就听闻将军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爷过奖。”寄云栖说,语气依旧平淡,“不知王爷此番进京,所为何事?”
这话问得很直接,直接到让殿内不少朝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连表面的寒暄都省了,直接要摊牌。
诚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声音依旧平稳:“本王方才说了,是奉先帝密诏进京。密诏在此,还请将军过目。”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双手托起。卷轴用金线缠绕,封口处盖着朱红的玺印,确实是皇家诏书的规制。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朝臣们伸长了脖子,都想看清那卷轴的模样。有几个站在前排的,甚至能看见卷轴上“奉天承运”的字样。
寄云栖没有立刻去接。他看着那卷轴,看了很久,久到诚王托着卷轴的手都有些发僵了,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王爷,先帝密诏乃国之重器,当由陛下亲自开启。如今陛下病重,按制,当由内阁三位阁老、六部尚书共同见证,在太庙前焚香祷告,方可宣读。王爷就这样拿出来,恐怕……不合规矩。”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否认密诏的存在,也没有质疑密诏的真伪,只是说程序不对——你要宣读密诏,得按规矩来。
诚王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盯着寄云栖,眼神里闪过一丝厉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甚至还笑了笑:“将军说的是。是本王心急,失礼了。既然如此,那就请内阁和六部的大人们做个见证,本王现在就将密诏交给将军,由将军按规矩处理,如何?”
他把卷轴往前递了递,动作很自然,但眼神却紧紧锁着寄云栖,像在等待什么。
寄云栖终于伸出手,接过了卷轴。
卷轴入手很轻,但寄云栖能感觉到里面纸张的厚度。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握在手里,指尖在卷轴表面轻轻摩挲,像是在感受什么。
“王爷,”他抬起头,看向诚王,“密诏的内容,您看过吗?”
诚王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自然看过。否则本王也不敢贸然进京。”
“那王爷能否先说说,密诏里写了什么?”寄云栖问,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诚王,等待他的回答。
诚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洪亮,字字清晰:
“密诏有言:若将来皇室血脉存疑,朝局动荡,诚王顾衍铮可凭此诏进京,拨乱反正,另立新君。”
另立新君。四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殿内炸开。
朝臣们再也忍不住了,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脸色发白,有人眼中闪过兴奋,还有人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寄云栖依旧平静。他握着卷轴,看着诚王,又问了一个问题:
“王爷说‘皇室血脉存疑’,指的是谁?”
这个问题更尖锐了。诚王如果要另立新君,就必须先证明现在的皇室血脉有问题——也就是说,要证明皇帝,或者太子,或者某个皇子,不是先帝亲生。
诚王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他看着寄云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声音依旧平稳:
“此事关系重大,本王不便在此细说。等密诏正式宣读后,自然会真相大白。”
“那王爷要立的新君,又是谁?”寄云栖不依不饶。
诚王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先帝遗珠,顾苍宁。”
顾苍宁。这个名字一出来,殿内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不少朝臣都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们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寄云栖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几乎看不见,但确实是在笑。他看着诚王,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神色,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能让殿内每个人都听见:
“王爷,您说的顾苍宁,是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眉清目秀,眼角有颗痣?”
诚王瞳孔猛地收缩:“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昨夜,顾苍宁已经向朝廷自首了。”寄云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承认自己不是先帝遗珠,而是沈家私生子,被皇后利用,冒充皇子,意图祸乱朝纲。这是他的供词,上面有他的亲笔画押。”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展开。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最下方确实有一个鲜红的手印。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诚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死死盯着那张纸,又看向寄云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怒:“这不可能!顾苍宁明明……”
“明明什么?”寄云栖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明明应该在宫里等着王爷来接他?明明应该和王爷里应外合,在今日朝堂上当众认亲?明明应该帮王爷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
他一连三个“明明”,每一个都比前一个更重,像重锤一样砸在诚王心上。
诚王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如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周围的朝臣们看着这一幕,也都惊呆了——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王爷,”寄云栖上前一步,逼视着诚王,“您手里的密诏,是从哪里来的?”
诚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但声音已经有些发颤:“自……自然是先帝所赐。”
“是吗?”寄云栖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讥诮,“可本将军这里,也有一份先帝密诏。”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同样是明黄色,同样用金线缠绕,但封口的玺印略有不同——这份密诏的玺印,边缘有一道细微的裂纹,那是先帝晚年玉玺磕碰后留下的痕迹,宫里的老人都知道。
“这份密诏,是从皇后佛堂的暗格里找到的。”寄云栖说,声音清晰得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是皇后临终前交给本将军的。她说,这份才是真密诏,王爷手里的那份……是她伪造的。”
伪造的。
三个字,像三把刀,狠狠捅进诚王胸口。
他踉跄了一下,几乎站不稳。周围的护卫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他死死盯着寄云栖手里的卷轴,眼中充满了血丝,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你……你胡说!本王手里的密诏才是真的!皇后……皇后怎么可能……”
“皇后为什么不可能?”寄云栖反问,“皇后和沈家勾结多年,图谋不轨,这件事朝中不少大人都知道。她伪造密诏,利用顾苍宁,就是想搅乱朝局,让沈家和她自己从中渔利。王爷,您被她骗了。”
他说得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刺人。周围的朝臣们听着,有人恍然大悟,有人将信将疑,还有人脸色变幻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诚王站在殿中央,浑身都在发抖。他看看寄云栖手里的卷轴,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卷轴,再看看周围那些朝臣各异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中计了。
从他进京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落入了陷阱。寄云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就等着他在朝堂上亮出密诏,亮出顾苍宁,然后……当众拆穿他。
“不……不对……”诚王喃喃自语,忽然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挣扎,“就算密诏是假的,顾苍宁是假的,那又如何?本王是奉诏进京,就算诏书有误,也是被蒙蔽的!本王没有罪!”
“王爷确实没有罪。”寄云栖说,语气忽然缓和了些,“王爷是被皇后蒙蔽,是被沈家利用,本将军理解。只要王爷现在交出密诏,交出随行的护卫,在驿馆安心住下,等陛下病愈后再做定夺,那今日之事,就可以当做一场误会。”
这是给他台阶下。只要诚王现在服软,承认自己被骗,交出兵马,那朝廷可以不追究他的责任。
但诚王会服软吗?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诚王站在那里,脸色变幻不定,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他的目光在殿内扫过,掠过那些朝臣的脸——有人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有人眼中闪过同情,还有人……在冷笑。
他忽然明白了,这些朝臣里,真正支持他的没几个。大部分人都在观望,在等待,在看他和寄云栖谁能赢。
如果他今天服软了,那他就彻底输了。不仅输了皇位,连藩王的尊严都会扫地。
可如果不服软……他拿什么跟寄云栖斗?密诏是假的,顾苍宁死了,随行的护卫还在城外……他手里已经没有筹码了。
“王爷,”寄云栖又开口,声音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您想好了吗?”
诚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没有了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本王想好了。”他说,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本王手里的密诏,是真的。顾苍宁,也是真的先帝遗珠。寄云栖,你在撒谎。”
寄云栖眉头微皱:“王爷何出此言?”
“因为本王有人证。”诚王说,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证。”
他转过身,朝殿外高声道:“请证人上殿——”
殿门开了。
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三十来岁,容貌清秀,但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像一具被线牵着的木偶。
她走到殿中央,在诚王身边跪下,低着头,不说话。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女子,猜测她的身份。
寄云栖也看着这个女子,看着看着,脸色忽然变了。
他认出了这个人。
“你是……”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沈清漪?”
女子抬起头,看向寄云栖,眼神依旧空洞,但嘴角却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将军好记性。正是妾身。”
沈清漪。沈贵妃的妹妹,顾苍宁的生母,那个本该在二十多年前就“病逝”的才人。
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