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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心酸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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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林逍耳根上的月牙印,梁温夏从来没有问过,她是好奇,却又不敢问,俗话说好奇害死猫。
她现在才知道那是林逍小时候,因为父母吵架,不小心把锅里的热水洒到了林逍耳根旁,结果烫伤了,留下一个像小月牙般的疤。
假期的最后一天。
“林逍,我没想让你照顾我。”那段少女刻苦铭心的话,隐隐传入他的耳朵。他骂了声脏字,揉了揉太阳穴。
没过多久,林逍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宋易帆”三个字。
他正站在窗边,盯着书桌前满满的卷子,眉头微蹙,似乎还没从前几天屏风隔夜的紧绷中完全抽离。
那嗡嗡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有些不耐烦地走过去,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接通了电话,却没放到耳边,而是直接开了免提,随手将手机丢回柜子上。
“阿逍!国庆假期好玩不好玩啊?”宋易帆那大大咧咧、充满活力的声音立刻炸响在房间里,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瞬间打破了房间的安静。
林逍没回答。
“喂?喂?阿逍?听得到吗?信号不好?”宋易帆在电话那头提高了音量,喂了好几声,背景音里似乎还有隐约的鸟叫和风声。
梁温夏刚从浴室出来,手里拿着毛巾擦拭着微湿的发梢,恰好听到免提里宋易帆的声音。
她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林逍的背影。
“唉!你猜我去哪玩了?”宋易帆得不到回应,开始自说自话,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知道不知道那种大自然的味道!对你想象中的!呼吸一口,那叫一个通透!整个人都升华了!”他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林逍就在他眼前,还伴随着他可能正在做的夸张动作。
“我跟你说,那土,那大地,那小树林…啧啧!”
林逍依旧沉默着,像一尊没有回音的雕塑。
电话那头的宋易帆浑然不觉,还在滔滔不绝地抒发他对“大自然味道”的感悟。
“真的,阿逍,你得出来走走,别老闷着!那感觉,跟你窝在城里吸尾气完全两码事!你知道啥叫泥土的芬芳吗?你知道啥叫……”
“嗯,你回老家了?”林逍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却像一把精准的剪刀,一下子剪断了宋易帆的抒情,“你回老家了?”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淡,却又像在平静的湖面下投下了一颗沉重的石子。
电话那头的宋易帆明显卡壳了,声音里的兴奋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啥啊?我可不是来诉苦的啊!谁,谁回老家了!这叫什么?这叫拥抱大自然!大自然的味道!懂不懂?”他的反驳显得欲盖弥彰,声音也弱了几分。
林逍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快得让人看不清。
他没再说话,只是那团闷在胸口的、名为“老家”的热气,似乎更重了些。
“所以说,今年你又种了多少地?”
宋易帆又开始装听不见“咦,我这农村人跟你城市人讲不通。”试图找回刚才的轻松氛围。
“摊牌了,这次老家种了六亩地,你知道吗?以后每年有什么大假期,我都要回去种地的!”
这件事情只有林逍一人知道,成为他心底的秘密,宋易帆的老家是禹城,而禹城却是林逍母亲的家乡。
他肯定知道,姜雨萍一定在禹城,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姜雨萍抛弃他。甚至连家中姜雨萍的一张照片也没有,林逍似乎快忘记了自己母亲的样子。
只有梦中那个温柔大方的母亲朝他挥手。
梁温夏站在房间中央,手里还捏着毛巾:“林逍遥,你是不是,羡慕嫉妒恨了?”说着便走到林逍旁边,梁温夏比他矮了一大截。
林逍瞅了她一眼,随口吐出一句脏字。“别叫我林逍遥,我又不羡慕嫉妒恨,你想去啊?”他嗤笑一下,尾音却带着干涩。
梁温夏眨了眨眼睛,她轻轻仰头,露出那水汪汪的瞳孔,水润的瞳孔中倒映着林逍紧绷的侧脸。“不是,我学过心理学,我看着你的眼睛,在说谎。”她轻声的说,每个字都像羽毛般轻。
“在说谎。”
“所以呢?梁温夏,你说这句话有意思吗?”他背对着她,看不见他是什么表情。
“我这句话挺正常啊,就是字面意思。”
那个温柔的女人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抱着小林逍,父母离婚前那晚歇斯底里的争吵声又刺耳地撞进他的脑海。
“逍逍,妈妈没有在说谎,妈妈一定来接你。”
没有在说谎。那这么多年,为什么她连一眼都不肯回来看看他。
女人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浸满了泪水,沉甸甸地砸在小林逍的心上。
她抱得很紧,紧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仿佛要把这小小的身躯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带走。
小林逍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让他安心的馨香,但这香味此刻却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种,诀别的气息。
巷口停着一辆出租车,引擎低沉地轰鸣着,像一个不耐烦的催促。司机探出头,又缩了回去。
小林逍没有哭闹,只是把小脸深深埋进妈妈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最后一点属于妈妈的味道。
他小小的身体僵硬着,他知道,爸爸就站在不远处那栋灰扑扑的单元楼门口,像一堵沉默而冰冷的墙。
林峰没有看这边,只是低着头抽烟,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紧绷的下颌线,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像实质般弥漫过来,笼罩着这对即将被强行分开的母子。
“逍逍乖…要听…听爸爸的话…”妈妈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她捧起他的脸,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落在她冰凉的脸颊上。
她的眼神里盛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愧疚和几乎要溢出来的不舍,一遍遍描摹着他稚嫩的眉眼。“等妈妈…等妈妈安顿好了…一定…一定来接你!你要等妈妈!记住妈妈的话!”
……
林逍:“梁温夏,你不该遇见我。”他又一次把脾气撒在了一个外人的身上。
她不应该遇见他,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他,他就不会难忘,他走的背影也与她无关,他的消失更和她没有一丁点关系。
梁温夏嘴唇微颤,脱口而出:“是啊,我本就不该遇见你,我应该在十五中好好的学画画,我也不想在这里待。”
突如其来的吵打破了房间内的安静,莫名其妙的一两句话都会引起二人的战火。
林逍转过身靠近他,将她倚到墙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你最好怪遇见我。”
林逍一手撑在她耳侧的墙壁上,手臂的线条绷紧,青筋在皮肤下微微凸起,他低下头。
两人之间的距离格外的近,她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他突然直起身来,转身离去,林逍这一系列操作能让梁温夏震惊一百年。
“梁……对不起。”只留下一段坑坑巴巴的话语。
林逍那句坑坑巴巴的“对不起”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梁温夏心里激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她靠着冰凉的墙壁。
他太奇怪了。奇怪得让她心慌。
没等她理清头绪,就听到林逍房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近乎发泄般的翻找声。脚步声沉重而快速地下楼,消失在门外。
梁温夏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楼下,林逍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穿过小区花园,头也不回,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他手里没拿书,只抓着一个瘪瘪的运动包,方向明确地朝着小区外的公共篮球场。
篮球场在初秋午后的阳光下,塑胶地面蒸腾着微微的热浪。
宋易帆已经在了,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练习投篮,球砸在篮筐上发出“哐当哐当”的闷响。
看到林逍走过来,他立刻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灿烂笑容,挥手喊道:“阿逍,这边!”
林逍没应声,直接把运动包扔在长椅下。他脱掉外套,里面只穿了件黑色的运动背心。初秋的风带着凉意,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冷。
当他弯腰脱鞋时,运动背心的领口微微敞开,耳后那个小小的,淡粉色的月牙形疤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开搞开搞!”宋易帆把球传过来。
林逍接住球,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将球皮抠破。他运球,动作比平时更猛、更快、更狠。
篮球砸在塑胶地上,发出沉重而急促的“砰砰”声,每一下都像是在锤打他混乱的心绪,他根本不是在热身,而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搏斗,对手是整个世界。
“喂喂喂,哥们儿,悠着点!吃火药了?”宋易帆敏锐地察觉到林逍的不对劲。他印象中的林逍打球是冷静、精准、带着掌控力的,而不是眼前这种近乎自毁式的凶猛。
林逍充耳不闻。他猛地一个交叉步变向,肩膀带着一股蛮力重重撞开试图阻拦的宋易帆。宋易帆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龇牙咧嘴地吼道:“靠!林逍你发什么疯!打球还是打人啊!”
回答他的是林逍一个毫无征兆的干拔跳投。球划出一道近乎愤怒的弧线,“哐”一声巨响砸在篮筐后沿,高高弹飞出去,滚出老远,撞在铁丝网上才停下来。
林逍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流过他紧绷的下颌线,也流经了他耳后那个小小的月牙疤。
汗水渗入那略微不平的旧痕,带来一丝细微却清晰的刺痛。这刺痛像一根针,瞬间扎破了他暴怒的气球。
他抬手,不是抹汗,而是用指腹狠狠地、近乎自虐般地擦过那个疤痕。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怨恨,清晰得让几步之外的宋易帆心头一紧。
宋易帆默默地去把球捡回来,走回林逍身边,脸上的嬉笑彻底消失了。
他看着林逍布满阴霾的侧脸,紧抿的嘴唇,声音放得很轻:“阿逍,……禹城的事?”
林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他没看宋易帆,汗水浸湿了他的背心,勾勒出少年紧绷而充满力量的肩背线条,也像是在无声地蒸腾着他内心翻涌的情绪。
“阿逍,”宋易帆的声音带着少有的认真,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姜姨她…”
“闭嘴!”林逍猛地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他终于转过头,看向宋易帆,那双总是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宋易帆从未见过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凶戾的警告。“别提她,也别提那个地方!”
他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额角的青筋也因为压抑的情绪而微微跳动。
那个在梁温夏面前会流露出脆弱,会别扭道歉的林逍消失了,此刻站在球场上的,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却又异常危险的困兽。
宋易帆被他眼中的戾气慑住了,一时语塞。
沉默再次笼罩了球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林逍不再说话,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背心被汗水完全浸透,紧贴在起伏的背脊上。
他低着头,汗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塑胶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记,像无声的眼泪。耳后的疤痕在汗水的刺激下,那细微的刺痛感持续不断地传来,像是在反复提醒他那段被抛弃的、充满争吵和痛苦的童年。
梁温夏那句“不想遇见你。”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与这旧疤痕的刺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宋易帆叹了口气,把球轻轻放在林逍脚边。他没有再试图安慰或追问,只是默默地走到长椅边坐下,拧开一瓶水,仰头灌了几口。
林逍此刻需要的不是开解,或许只是这灼热的阳光,这空旷的球场,和一个能让他安静崩溃、却不会追问的兄弟。
林逍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
阳光把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汗水流进他的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但他没有动。
胸中那团灼烧的火焰,似乎并没有被汗水浇灭,反而在无声的压抑中,烧得更深,更痛。
他直起身,抹了把脸,汗水混着球场上的灰尘,在他脸上留下几道浅痕。他走到长椅边,拿起自己的水瓶,仰头猛灌,水流顺着嘴角和脖颈流下,冲淡了汗水,却冲不散眼底的阴郁。
“再来。”他声音沙哑,把空瓶扔回包里,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