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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赝品·囚笼 ...

  •   雨点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发出沉闷又持续的轰鸣,像无数只手在徒劳地拍打。别墅里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着过分炫目的光,将这空旷的奢华映照得如同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奶油香气,本该是温暖的味道,此刻却混合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我站在客厅中央,脚下是一片狼藉。昂贵的进口奶油蛋糕,几个小时前还精致得像艺术品,现在已成一滩色彩浑浊的废墟,粘稠地糊在深色的手工羊毛地毯上,几颗鲜红的草莓滚落在碎片边缘,像凝固的血滴。

      沈砚就站在我对面。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扔在沙发扶手上,衬衫领口扯开了,露出紧绷的颈线。他看着我,那眼神……又来了。那种透过我,拼命在寻找另一个影子的眼神。炽热,却又空洞得让人心底发寒。

      三年了。

      我是林溪。至少,在沈砚的世界里,我是林溪。

      三年前,我在海边城市的医院醒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医生说我遭遇了严重的车祸,头部受到重创,能活下来已是奇迹。关于我是谁,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大脑像被格式化过一样,一片混沌的虚无。只有后颈靠近发际线的地方,一道狰狞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昭示着那场几乎夺走我一切的灾难。

      没有身份证明,没有记忆,没有来处。像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弃的幽灵。我带着“林溪”这个医院临时给的名字,和一片空茫的大脑,开始了在底层挣扎求生的日子。直到一年前,在一家嘈杂的酒吧做服务生时,遇见了沈砚。

      他当时的样子,我至今记得。西装革履,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又像濒死的困兽,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骤然凝固了。然后,他大步走过来,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跟我走。”

      我就这样被他带进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他给了我“林溪”这个名字一个合法的身份,锦衣玉食,挥金如土,条件只有一个:模仿他死去的爱人——顾屿。

      顾屿。这个名字像一个烙印,被沈砚无数次地、带着刻骨疼痛和病态执念地刻进我的生活里。他给我看顾屿的照片,强迫我穿顾屿风格的衣服(那些剪裁考究的衣物总让我有种微妙的、说不出的熟悉感),喷顾屿惯用的那款冷冽木质香水(那味道钻进鼻腔时,偶尔会激起一阵莫名的眩晕)。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这对浅灰色的美瞳。

      沈砚说,顾屿有一双非常特别的浅灰色眼睛,像雨后的天空,又像冰冷的琉璃。而我的眼睛,是深褐色的。

      “戴上它。”第一次,他把那个小小的盒子递给我时,语气不容置喙,眼神却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玻璃,“你的眼睛……不像他。”

      不像他。这三个字成了我在这座牢笼里生存的紧箍咒。我必须像他。走路的样子,说话的语气,甚至微笑时嘴角扬起的弧度。沈砚像一位苛刻的导演,而我,是他精心挑选却又永远无法满意的赝品演员。每一次的模仿,每一次被那双寻找替身的眼睛审视,都像在凌迟我仅存的那点微薄的自尊。我到底是谁?林溪?还是那个叫顾屿的、已经死去的男人的影子?

      时间久了,一种扭曲的麻木感渐渐滋生。我学会了戴上完美的面具,扮演那个“七分像”的林溪。用浅灰色的美瞳遮掩住自己真实的瞳色,用模仿来的温顺和沉静掩盖心底日益增长的、冰冷的愤怒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谬感。有时候,对着镜子里那张被刻意雕琢成另一个人的脸,我会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这层伪装彻底埋葬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沈砚定的。他说,顾屿的生日就在这几天。巨大的蛋糕,昂贵的礼物,烛光晚餐。一切都按照他记忆中顾屿喜欢的样子布置。他看着我,眼神迷离,透过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正在吹灭蜡烛。他叫我“小屿”,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一刻,看着烛光跳跃在他带着虚幻满足的脸上,看着这精心布置却只为祭奠亡灵的“生日宴”,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再也压制不住。三年来的压抑、被当作替代品的屈辱、对自己身份的空茫和恐惧,如同窗外骤然狂暴的雨势,瞬间冲垮了那层名为麻木的堤坝。

      “啪——!”

      我猛地抬手,狠狠将那个象征着“顾屿”的生日蛋糕扫落在地!粘腻的奶油和蛋糕胚飞溅开来,弄脏了昂贵的地毯,也彻底打破了沈砚精心营造的幻梦。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窗外闪电撕裂夜空,惨白的光瞬间照亮室内,也照亮了沈砚骤然阴沉、暴怒扭曲的脸。冰冷的空气裹挟着甜腻的浊气涌入肺腑,我抬起头,直视着那双瞬间被怒火点燃、却依旧在寻找“顾屿”的眼睛。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强行戴上的浅灰色美瞳,在灯光下反射着无机质的、冰冷的微光。唇边似乎沾上了一点奶油,甜得发苦。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玻璃碴,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棱角,清晰地砸向沈砚:

      “沈总,这场戏,” 我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您还没演够吗?”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暴雨的喧嚣和我自己如雷的心跳。沈砚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可怕,像被触怒的野兽。他几步跨过地上的狼藉,带着一股暴戾的气息,狠狠攫住了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毫不怀疑他能捏碎我的骨头。

      疼痛让我瞬间蹙眉,但心底那股冰冷的火焰却烧得更旺。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砂石,带着刺耳的刮擦感。他离得极近,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绝望的疯狂。“眼睛!我说过多少次了?你的眼睛不像他!”

      又是眼睛!又是“不像他”!

      他粗暴地摸出一个熟悉的、小小的美瞳盒子,硬生生塞进我被迫摊开的手掌里。冰冷的塑料外壳硌着掌心。

      “戴上!” 他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摧毁一切的力量。

      下颌骨在他铁钳般的手指下传来阵阵剧痛。我被迫仰着头,看着他那张因失控而显得陌生的、扭曲的脸。那对浅灰色的美瞳像冰冷的弹珠,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样子——一个被执念和痛苦彻底吞噬的可怜虫。

      心底那点荒谬感达到了顶点。像他?不像他?我到底是谁?!

      时间仿佛在暴烈的雨声和这死寂的对峙中无限拉长。屈辱、愤怒、以及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悲哀,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心脏。最终,我垂下了眼睫,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也遮住了那对虚假的、属于“顾屿”的浅灰色。

      然后,在沈砚暴戾的注视下,我以一种近乎残忍的顺从,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打开了那个小小的盒子。

      指尖触碰到了里面柔软的、水润的镜片。它们像两片小小的、冰冷的、不属于我的皮肤。

      戴上它,我就还是那个“七分像”的林溪,是沈砚用来填补空洞的止痛药。

      可是……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尖锐地嘶喊:我到底是谁?!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像一个巨大的、无法挣脱的牢笼,将整个世界都困在了这场无望的告别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赝品·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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