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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破碎·镜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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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您还要我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砚混乱不堪的意识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剧烈震颤,仿佛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总是盛满对“顾屿”偏执思念的深邃眼眸,此刻被极致的震惊、混乱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彻底占据。他看看我——这个被他强行戴上灰色美瞳、模仿顾屿三年、此刻却撕掉所有伪装露出真实褐色眼眸的“林溪”,又看看几步之外那个活生生的、带着全然陌生困惑的顾屿(或者说,过去的“我”?),英俊的脸庞在巨大的冲击下扭曲变形,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时间仿佛凝固了。咖啡馆里原本流淌的舒缓钢琴曲成了刺耳的噪音背景。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疼痛。所有细微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脚下那片浅灰色美瞳镜片被我不经意踩踏的细微碎裂声,沈砚喉间发出的、意义不明的短促气音,以及……
那个穿着米白色针织衫的“顾屿”,他微微蹙起眉,清澈的眼眸里带着纯粹的不解和被打扰的不悦。他转向护在他身前的男人——那个气质温煦儒雅的男人,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带着依赖和寻求解答的语气低语:“砚清,他们……认识你吗?” 他的声音温润,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干净,像从未被阴霾沾染过的晴空。
砚清?许砚清?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我混乱不堪的脑海里激起微弱的涟漪。很陌生。但那个“顾屿”看向他时,眼神里流露出的信任和依赖,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脏骤然缩紧。
许砚清安抚地拍了拍“顾屿”的手背,动作轻柔自然。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僵立的沈砚,锐利而冰冷地锁定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沈砚的混乱和震惊,只有清晰的审视、警惕和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在看一个危险的、精神失常的闯入者。
“这位先生,还有这位……”他的目光扫过我因强行抠掉美瞳而微微泛红、带着生理性泪意的褐色眼睛,以及我此刻苍白而混乱的脸,语气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我们不认识你们。请你们立刻离开,不要骚扰我的伴侣。” 他刻意加重了“伴侣”两个字,像一记重锤,宣告着主权,也彻底划清了界限。
伴侣……
这两个字像淬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空茫的心脏。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刺痛感再次席卷而来。我的伴侣?那个被沈砚当作替身禁锢了三年的“林溪”的伴侣?还是那个失忆的、拥有了新人生的“顾屿”的伴侣?我到底……是谁?!
沈砚像是被许砚清的话刺醒了。他猛地收回钉在我脸上的、混乱不堪的目光,重新投向那个失忆的顾屿。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积蓄着巨大的力量。终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干涩的喉咙深处挤出两个破碎不堪、却饱含着三年血泪和绝望的字:
“小……屿……”
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卑微和痛苦,瞬间穿透了咖啡馆粘稠的空气。
“顾屿”脸上的困惑更深了,他甚至下意识地向许砚清身边靠了靠,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抗拒。他摇了摇头,语气礼貌却疏离:“抱歉,先生,您认错人了。我叫顾屹。”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有必要解释得更清楚,“屹立的‘屹’。”
顾屹……屹立的‘屹’……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我脑海中的混沌!不是“屿”!是“屹”!
顾屹!
几乎是在这个名字响起的同一瞬间——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烈的、仿佛要将整个头颅生生撕裂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在我脑中炸开!那感觉不像普通的头痛,更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钢钎,狠狠捅进了我的太阳穴,并且还在疯狂地搅动!
“呃啊……” 我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眼前瞬间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椅背才勉强站稳。
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碎片像失控的洪流,疯狂地冲撞着我的意识!
——模糊的画面:一个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有人从背后温柔地环抱住我,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在耳边呢喃:“小屹,看,万家灯火……” (那声音……像沈砚,却又比此刻的他温暖千百倍……)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冰冷的仪器贴在皮肤上,医生模糊的声音:“脑部重创……记忆功能区受损严重……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剧烈的颠簸,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巨响,挡风玻璃碎裂成蛛网,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腥味灌进来……一只沾满泥泞的手无力地垂下,手指上一抹冰冷的金属反光……(戒指!)
——还有……还有沈砚的脸!不是现在这样扭曲痛苦的,是更年轻一些,带着炽热的爱意和专注,他捧着一个丝绒盒子,眼神亮得惊人:“小屹,嫁给我……”
小屹……不是小屿!是……小屹?!
这些碎片混乱、无序、带着尖锐的棱角,疯狂地切割着我的神经。每一片都带来更猛烈的剧痛,也带来一种灭顶的、令人窒息的熟悉感!它们像沉船残骸,从记忆的深渊底部被这个名字——“顾屹”——强行打捞上来,带着冰冷的、锈蚀的、却又无比沉重的分量!
“唔……” 我死死咬住下唇,试图抵抗那几乎要将意识撕碎的剧痛,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扶住椅背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林溪!” 沈砚的惊呼声传来,带着一丝尚未从混乱中抽离的惊疑。他似乎想朝我这边迈步。
“够了!” 许砚清厉声喝道,他护着顾屹(那个失忆的顾屹!)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形成一道保护的屏障。他看向沈砚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鄙夷,声音冷得像冰:“沈先生!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但请你们立刻停止这种恶劣的骚扰!否则我立刻报警!” 他又转向我,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还有你!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模仿阿屹的样子,这种行为都令人作呕!收起你那套把戏!离我们远点!”
“阿屹……” 顾屹(失忆的那个)也站了起来,他担忧地看着许砚清紧绷的侧脸,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说:“砚清,我们走吧,这里好吵……” 他的目光扫过我因剧痛而扭曲苍白的脸时,带着一丝纯粹的不解和……怜悯?那眼神像针一样刺在我心上。
许砚清立刻收敛了面对我们时的戾气,温柔地揽住顾屹的肩膀,语气瞬间放得柔和无比:“好,我们走。别怕。” 他最后警告性地瞪了我和沈砚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然后小心翼翼地护着顾屹,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快步从我们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馆。留下那半块精致的抹茶蛋糕,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上。
他们走了。
带着那个叫做“顾屹”的新名字,和那个叫做许砚清的“伴侣”。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脑子里持续不断的尖锐嗡鸣,还有沈砚沉重而混乱的呼吸。
剧痛稍稍平复了一些,但那种被撕裂、被掏空的感觉却更加清晰。我缓缓直起身,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视野还有些模糊,但我能清晰地看到沈砚。
他依旧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目光失焦地望着顾屹和许砚清消失的门口方向,脸上是死灰般的绝望和一种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他精心构筑了三年的幻梦,他用来填补空洞的“赝品”,以及那个“死而复生”却已全然陌生的“真品”,在这一刻,全部以最残酷的方式在他面前分崩离析。
助理陈默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不远处,脸上是万年不变的冷静,但眼神深处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沉默地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摔落的平板,被丢弃的灰色美瞳碎片,失魂落魄的老板,以及……我这个状态诡异的“替身”。
我抬手,用指腹用力按了按还在突突跳痛的太阳穴。那剧烈的头痛虽然退潮,却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沙滩,上面散落着那些冰冷、沉重、带着血腥和雨水泥泞气息的记忆碎片。
顾屹……顾屹……
这个名字不再是别人的代号。它像一个沉重的烙印,带着脑颅深处的剧痛和那些混乱的碎片,狠狠地砸回了我的身上。
我是谁?
我是林溪?那个没有过去、被沈砚捡回来当作替身的可怜虫?
我是顾屿?那个沈砚刻骨铭心爱着、却又“死”在三年前暴雨里的白月光?
还是……顾屹?那个在许砚清身边、拥有了新名字和新生活的陌生人?
混乱的认知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窒息。我看着沈砚那失魂落魄的背影,看着地上那两片被我丢弃的、象征着“顾屿”的浅灰色美瞳碎片,再想想刚刚那个被护着离开的、叫做“顾屹”的男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疲惫和冰冷席卷了我。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沈总,” 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空洞和疲惫,“戏演完了。”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惨白的脸,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又像是在为这荒谬的三年做一个冰冷的注脚:
“我的眼睛……本来就是褐色的。”
说完,我不再看他,也不再理会地上那摊狼藉和陈默探究的目光。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再次涌了上来,混合着剧烈的头痛余波和灵魂被彻底掏空的疲惫。
我转过身,踉跄了一步,几乎是凭着本能,朝着与沈砚相反的方向,朝着咖啡馆外面那片灰蒙蒙的、潮湿的天空,一步一步地走去。
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走进那片微冷的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虚空里。脑子里是那个失忆的“顾屹”被护着离开的画面,是许砚清冰冷厌恶的眼神,是沈砚绝望空洞的脸,还有那些不断翻涌、带着血腥味和冰冷雨水的记忆碎片……
世界在我眼前旋转、扭曲。咖啡馆明亮的灯光和外面灰暗的天色交织成一片眩晕的光斑。
就在我即将走出咖啡馆大门的那一刻——
“呃……”
一阵更猛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骤然一黑,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急速远去。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像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之前,我似乎听到身后传来沈砚一声变了调的惊呼,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像三年前那片吞噬一切的、冰冷的海水,再次将我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