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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也会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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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还残留着楼梯间粗糙纸箱的触感,和那短暂、灼人的碰触带来的余震。
接着沈予柠就被姑姑沈明玉不由分说地拉到了玄关的鞋柜前。
“别傻站着呀柠柠,”
姑姑的声音带着笑意,弯腰拉开柜门,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是纯净的薰衣草紫,毛茸茸的,鞋面上还缀着两颗小小的、同色系的毛球。
“喏,专门给你准备的!快换上,看合不合适脚。”
沈予柠有些无措地接过。那绒毛异常柔软,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奢侈的触感。她低头看着脚上这抹突兀又温柔的亮色,心头微动,说道:
“谢谢姑姑。”
“走,先带你看看你的房间去!”
姑姑显然兴致极高,没等她更多反应,便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熟稔地带她穿过宽敞的客厅。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空气里有好闻的香氛味道,和老家那带着油烟和陈旧家具气息的客厅截然不同。
“你小时候还在这住过一段时间的,记不记得?这个房间啊,一直给你留着呢!最近听说你要来,姑姑可高兴坏了,里里外外都找人重新布置过,就等着我的小公主住进来!”
那声“小公主”像一根细小的羽毛,轻轻搔刮着沈予柠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她跟在姑姑身后,脚步有些虚浮,小声嗫嚅道:
“姑姑,给你添麻烦了……”
“胡说!”走在前面的沈明玉猛地停下脚步,倏地转过身,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却没有半分责备,只有疼惜。
“你是我亲侄女!身上流着跟我一样的血!住自己姑姑家,天经地义,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以后啊,”她的语气放柔,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给我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住着!”
说话间,她们已停在走廊尽头。姑姑带着一种近乎献宝的期待,轻轻推开了那扇白色房门。
光线如同潮水般涌入视野。房间比沈予柠想象中更宽敞明亮。中央是一张挂着层层叠叠白色细纱帐幔的公主床,淡紫色的床品铺陈其上,那柔软的质地看一眼就让人想立刻陷进去。
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毫无保留地将午后的阳光倾泻进来,窗外连接着一个小小的半圆形阳台,一张舒适的米白色藤编躺椅安静地摆放着,邀请着人去晒晒这北方的太阳。
“喜欢吗?”姑姑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目光紧紧锁在沈予柠脸上。
“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紫色,特意按你们小姑娘的喜好布置的,纱帐是设计师的主意,说女孩子都喜欢……”
沈予柠用力地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一团温热的棉花堵住了,酸胀得厉害,发不出任何声音。这精致得如同童话绘本插图的房间,与她那个狭窄、堆满杂物、墙皮有些脱落的小卧室,仿佛隔着两个世界的距离。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她。
“这还有更棒的呢!”
姑姑捕捉到她眼中的震动,脸上漾开神秘又得意的笑容。她走到看似是墙壁的地方,手指在某处轻轻一按,一扇与墙面完美融合的隐形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沈予柠跟着姑姑走进去。下一秒,她的呼吸几乎停滞。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壁橱。这是一个宽敞的、设计精妙的步入式衣帽间!柔和明亮的灯光感应亮起,照亮了里面的一切。更让她震惊得无法思考的是——衣帽间里,已经挂满了衣服!
左边是悬挂区,色彩柔和的连衣裙、剪裁利落的牛仔裤、各式各样的T恤、卫衣、轻薄的外套……分门别类,井然有序。右边是叠放区,毛衣、打底衫叠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区域,挂着几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款式优雅的小礼服裙,裙摆折射着柔滑的光泽。下方是一排排透明的抽屉,隐约可见叠放的内衣裤袜。尽头,则是一整面墙的鞋柜。
“姑姑,这……”沈予柠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几乎失语,“太贵重了……我不能……”
“别跟姑姑客气!”沈明玉立刻打断她,语气是那种不容反驳的爽利。
她走上前,随手拨弄了一下一件淡粉色羊绒开衫的袖子,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纯粹的满足。
“姑姑就淮川那么一个臭小子,从小皮得跟猴似的,我做梦都想要个女儿呢!现在你来了,正好让我过过给女儿打扮的瘾!多好!”
她笑着,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快乐,“都是按你的尺寸买的,标签我都剪了,你就放心大胆地穿!喏,”她指向下方,“抽屉里是内衣袜子,右边是鞋柜,鞋子也备了几双,应该够你日常换洗了。”
沈予柠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木然地走上前,拉开其中一个鞋柜抽屉。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几双崭新的鞋子:白色帆布鞋、浅口小皮鞋、轻便的运动鞋、甚至还有一双带点跟的米色凉鞋……款式简洁大方,无一不精致。每一种可能的需求,都被细心地考虑到了。
视线蓦地模糊了。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股汹涌而上的酸涩热意逼退。
自从父母的关系急转直下,家里整日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冷战硝烟,她早已习惯了将自己缩在角落,习惯了自己打理一切,习惯了那份被忽视的、粗糙的“独立”。
像这样被事无巨细、体贴入微地照顾着,仿佛已经是上辈子模糊的记忆。这份突如其来的、沉甸甸的温暖,像一把温柔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她紧闭的心扉,让里面积压许久的委屈和惶恐几乎决堤。
“再来看这里。”姑姑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瞬间翻涌的情绪,依旧兴致勃勃,又推开了衣帽间另一侧同样隐蔽的门。
一个宽敞明亮的浴室展现在眼前。米色的大理石从地面一直铺到墙面,光洁温润。中央是一个奢华的圆形按摩浴缸,旁边是独立的、用透明玻璃隔开的淋浴间。宽大的洗手台上,摆放着一整套崭新的护肤品,瓶瓶罐罐闪烁着昂贵的光泽,连塑封膜都还未拆开。
“毛巾、浴袍都在那边的柜子里,洗漱用品我都准备了两套,用完随时添。吹风机在下面抽屉,是恒温的,不伤头发。”姑姑如数家珍,语气里是理所当然的周全。
沈予柠知道姑姑家条件优越,但从未想过,这份优越会用如此具体、如此铺天盖地的方式,倾注到自己身上。
她张了张嘴,想表达些什么,感激,或者不安。
突然,客厅方向突然传来清晰的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哒”声,紧接着是“砰”的开门巨响! 一阵急促到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清朗却带着明显喘息的年轻男声,穿透了整个空间:
“妈!妈!火车站没接到柠柠!她手机也关机了!我里里外外跑了好几圈,连站台都找了!” 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焦灼。
姑姑沈明玉立刻拉着还有些懵的沈予柠从浴室走出来,刚走到卧室门口,一个高挑的身影带着一阵风,也猛地冲到了门前,差点和她们撞个满怀。
那是一个穿着深蓝色T恤和牛仔裤的男生,个子很高,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濡湿,一绺绺地贴在饱满的额头上。他有着和姑姑沈明玉极为相似的、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分明而清晰,此时脸上却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慌乱和担忧。
“淮川,别急,柠柠已经……”沈明玉赶紧开口安抚。
“我已经报警了!他们说失踪不到24小时……”陆淮川语速飞快地打断母亲的话,然而话说到一半,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刚刚被母亲身形遮挡住的沈予柠身上。空气死寂的沉默了几秒钟。只有他因为奔跑和紧张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
他脸上的焦急迅速退去,被惊愕和难以置信所取代。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直愣愣地锁在沈予柠脸上。
“……柠柠?”声音极其轻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确认。
沈予柠有些手足无措,连忙点头解释:“对、对不起表哥……我不知道你会去接站……刚才……刚才才看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没接到你的电话……”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陆淮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紧绷的肩膀线条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抹如释重负的、极其温暖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瞬间点亮了他整张脸庞,连那双桃花眼里都漾起了清亮的光。
“没事!你安全到了就好!”他的声音恢复了清朗,带着毫不作伪的喜悦,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沈予柠,笑容加深,“柠柠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行了行了,”沈明玉适时地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别傻站着了!去玄关把柠柠的行李箱子拿过来放她房间。我去给你们准备晚饭,柠柠爬了二十八楼,肯定饿坏了!”她转身往厨房走,语气轻快“今天做柠柠最爱的糖醋排骨!”
晚餐的气氛比沈予柠预想中要轻松温暖许多。餐桌上摆着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唯一缺席的是姑父。姑姑一边给沈予柠夹了一大块糖醋排骨,一边自然地解释:
“你姑父啊,就是个空中飞人,去国外出差了,这个月估计都回不来。别管他,咱们吃咱们的。”
“我爸一个月也在家待不了几天,经常全球各地到处飞。”陆淮川嘴里塞着可乐鸡翅,含糊地补充道,语气里是习以为常的亲昵抱怨。
从拿起筷子开始,陆淮川的话匣子就没停过。他绘声绘色地讲着学校里的趣事,吐槽某个严厉的老师,模仿朋友搞笑的糗态,努力想驱散沈予柠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默和疏离感。
姑姑则在一旁细心地给她添汤布菜,温和地询问她以前学校的情况,喜欢看什么书,有什么兴趣爱好。
她们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可能涉及南方、涉及破碎家庭的话题,那份小心翼翼的体贴,像一层无形的、温暖的纱,轻轻包裹着沈予柠。
她安静地听着,小口吃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偶尔回应几句,紧绷的神经在氤氲的食物香气和这份刻意营造的轻松里,一点点松弛下来。
“哎对了,柠柠!”陆淮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她。
“明天我约了几个朋友去‘星辉’KTV,你也一起来!我们给你办个小小的迎新派对!” 沈予柠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摇头拒绝:“不用了表哥,太麻烦了……真的不用……”
“不麻烦!”
陆淮川大手一挥,根本没把她的拒绝当回事,自顾自地安排下去。
“我都跟他们说好了!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磁儿,人特好,你刚来京市,人生地不熟的,多认识些朋友多好!他们之前也都是京大附中的,说起来都是你学长学姐呢!”
他顿了顿,冲母亲使了个眼色。
“是啊柠柠,去玩玩嘛!”
沈明玉立刻会意,笑着帮腔,眼神带着温柔的鼓励,“放松一下,熟悉熟悉环境。今天跟你一起上来的小江也会去呢!他平时可是很少参加这种聚会的。”
沈予柠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一颤。
“而且他当年可是保送进的京大,少年英才,脑子好使得很!”姑姑继续说着,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他妈妈和我是大学室友,关系好得很,后来还一起在这买了房子做邻居。你们多熟悉熟悉,以后你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去问他,千万别客气!他肯定乐意帮忙!”她笑盈盈地看着沈予柠,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他……也会去。
拒绝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咽了回去。在姑姑和表哥期待的目光中,沈予柠犹豫了片刻,最终,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好。”
第二天下午,阳光斜斜地穿过落地窗,在米色地毯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沈予柠站在衣帽间里,视线最终停留在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上。棉质的料子柔软垂坠,领口缀着精致的蕾丝,款式清新又带点少女的甜美。
穿上它吗?念头刚起,心底立刻涌起一阵强烈的羞赧和自我否定。太刻意了……像一只笨拙地试图开屏的孔雀。她甚至能想象到别人眼中那不合时宜的隆重。
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扯下那件裙子,迅速换上了自己带来的T恤和牛仔短裤。熟悉的、带着洗涤剂味道的棉布包裹住身体,带来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镜子里映出的人影,简单,朴素,带着刻意为之的随意。
她对着镜子,试图将脸颊边一缕不听话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衣帽间抽屉的拉手。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她拉开了那个放着配饰的抽屉。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崭新的发带、发圈、小首饰盒。她的目光掠过那些闪亮的物件,最终,落在抽屉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丝绒小方盒上。她迟疑了一下,轻轻打开。
一枚小小的、崭新的雏菊发卡静静躺在里面。纯银的细枝托着几朵盛放的白色小雏菊,花心是点点嫩黄,清新得如同晨露初凝。
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带着精致花瓣纹路的银质表面,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像藤蔓的细芽,悄然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