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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情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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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沈予柠刚踏进教室,就被一股不同寻常的热浪包围。
“来了来了!”
安梦第一个冲过来,眼睛亮得惊人,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周围瞬间围拢了好几个平时并不算特别亲近的女生,目光中透着好奇和兴奋。
“予柠!昨天那个!那个撑黑伞的!”
“是不是江让学长?!是不是?!”一个短发女生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
沈予柠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懵,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像是点燃了引信。
“哇——!真的是他!”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着的惊呼。
“我就说没看错!那个背影,那个气质,绝对是江让学长!”
“天啊!沈予柠,你怎么认识江让学长的?他居然亲自来接你!下那么大的雨啊!”另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凑得更近,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八卦。
“江让学长以前在我们高中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好吗!成绩常年霸榜第一,竞赛奖牌更拿到手软,关键长得还那么绝!是公认的校草!现在去了京大计算机系,听说更是不得了,才大二就跟着导师做国家级项目,你居然认识他!快说快说!”
七嘴八舌的问题像密集的雨点砸过来。沈予柠被围在中间有些透不过气,小声解释:
“他……他是我表哥的朋友。”
“表哥?”
“等等!你表哥!该不会是——陆淮川?!”安梦像是突然被点醒了关键,猛地一拍脑门,声音拔高了八度。
沈予柠再次点头。
“啊啊啊——!”安梦的尖叫简直要掀翻屋顶。
“陆淮川是你表哥?!我的天!沈予柠!你藏得太深了吧!陆淮川和江让!当年附中双子星!叱咤风云的两大男神!一个是你亲表哥,一个是你表哥的铁磁儿!这么帅的哥哥你竟然有俩?!你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
周围的女生们眼神更加灼热了,仿佛沈予柠瞬间成了什么稀世珍宝。
于是,这一天的每一个课间,都成了安梦的单口相声时间。她像最敬业的八卦记者,拉着沈予柠坐在角落,绘声绘色地描绘着属于陆淮川和江让的“附中传奇”。
“陆淮川,啧啧,看着是挺高冷一张脸,其实骨子里阳光得要命!篮球打得超帅,笑起来能把人融化那种!不过嘛,”
安梦挤挤眼,压低声音,“他跑去南方上大学,可不仅仅是为了学业哦。是追着一个叫方朵颜的学姐去的!当年那可是轰轰烈烈,全校皆知!据说陆学长追人那叫一个锲而不舍,从高二追到人家毕业,愣是追去了人家读大学的城市!这事儿都成附中经典爱情故事了,他人都走了两年,江湖上还流传着他的传说呢!”
沈予柠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表哥还有这么“痴情”的一面。
“至于江让学长嘛……”
安梦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带着几分敬畏,“那完全是另一种画风。看着特别礼貌,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说话也温和,对吧?但其实!”
她加重语气,“那都是表象!真正的江让学长,特别特别冷!特别特别有距离感!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太上心,除了学习和竞赛。当年多少女生前赴后继啊,情书礼物堆成山,结果呢?人家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丢垃圾桶,一点情面都不留的!‘礼貌和善’是他的表象,‘冷淡疏离’才是他的本质!也就跟你表哥陆淮川,能让他多说几句话,”
安梦总结陈词,掷地有声:“所以,你这两位哥哥,一个——陆淮川,看起来高冷实则阳光开朗(还是个痴情种);另一个——江让,看起来礼貌和善,实则冷淡疏离(还是个冰山学霸)。懂了吧?”
沈予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真的……是这样吗?那个会默默把好吃的夹到她碗里,会顶着暴雨来接她的江让……真的是“冷淡疏离”吗?
然而,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远超她的想象。关于“高一新生沈予柠”和“京大男神江让”关系匪浅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年级,甚至蔓延到了高年级。
第二天午休,沈予柠刚在食堂吃完饭,准备回教室,就被一个穿着高三校服、妆容精致、身上散发着浓烈花果香调香水的学姐拦在了教学楼僻静的楼梯拐角。
“沈予柠学妹?”
学姐的声音甜腻,带着刻意营造的亲切,眼神却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上下打量着沈予柠。
沈予柠警惕地点点头:“学姐好。”
“听说,”学姐凑近一步,那股浓烈的香水味几乎让沈予柠窒息。
“你和江让学长很熟?”她刻意加重了“很熟”两个字。
沈予柠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含糊道:“还……还行吧。”
学姐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从随身精致的小包里,拿出一个粉色的信封。信封是那种带着细闪的珠光纸,封口处还用红色的马克笔画了一个硕大的、饱满的爱心,旁边点缀着几颗小星星。
“那太好了!”
“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江让学长吗?”学姐的声音带着雀跃的恳求。她双手捧着信封,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紧张。
沈予柠低头看着那封信。一股强烈的抗拒感从心底升起。她不想接。一点也不想。
“我……”她刚想开口拒绝。
“拜托了,学妹!”学姐却抢先一步,把信封往前又递了递,几乎要塞进沈予柠怀里,语气带着撒娇般的恳切。
“就帮学姐这一次嘛!我知道你最好了!江让学长他……他平时都不怎么理人的,只有你能跟他说上话……”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沈予柠。
在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和浓烈香气的双重攻势下,沈予柠拒绝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一种奇怪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攫住了她——或许是少女那点微妙的虚荣心(被学姐这样恳求),或许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探(想知道江让会怎么处理),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擅长拒绝。鬼使神差地,她伸出了手,接过了那个粉色信封。
“谢……谢谢学妹!你真是太好了!”
学姐如释重负,笑容更加灿烂,又叮嘱了几句“一定要亲手交给他哦”之类的话,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信封入手,带着一丝凉意,却又像烙铁般灼人。那红色的爱心刺眼无比。她飞快地将信封塞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
整个下午,她的思绪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飘向书包里的那个粉色角落,想象着江让看到它的表情。
终于熬到放学。沈予柠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脚步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推开2801的门,一股饭菜香味扑面而来。是江让在厨房。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正专注地翻炒着锅里的菜。暖黄的灯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居家的、温和的宁静。
这宁静却让沈予柠的心跳得更乱了。
她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放下书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锁定了那个藏着“秘密”的夹层。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她在客厅中央来回踱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把那块布料揉得皱巴巴的。
“有事?”
江让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像惊雷一样炸在沈予柠耳边。她猛地抬头,发现江让不知何时已经关掉了灶火,倚在厨房门框上,正静静地看着她。他手里还拿着锅铲,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洞悉她的局促。
被他注视着,沈予柠只觉得所有的勇气都在瞬间蒸发。她僵硬地走到书包前,拉开拉链,伸进夹层,摸索着掏出那个粉色信封。
她低着头,不敢看江让的眼睛,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将那个带着刺眼红心的信封递了过去。
“这……这是高三的一个学姐……让我转交给你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江让得目光骤然冷却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视线先是落在那个刺目的红色爱心上,停顿了两秒,然后,他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了沈予柠低垂的、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眼睫上。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江让终于伸出了手。他没有去碰信封本身,而是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随意地、甚至带着点嫌恶地,捏住了信封的一个角。仿佛那不是一封饱含少女心意的情书,而是一件令人避之不及的垃圾。
然后,在沈予柠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他手臂一扬—— 那个承载着学姐所有期盼的粉色信封,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而冷漠的弧线,“啪”地一声,精准地落入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江让哥哥!”沈予柠惊呼出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垃圾桶里那抹刺眼的粉色。
“那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你怎么……”
她无法理解他如此决绝的举动,那里面毕竟装着另一个女孩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
“所以呢?” 江让猛地打断她,声音低沉得可怕。
他上前一步,瞬间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沈予柠被迫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眸里,此刻那里翻涌着沈予柠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将她完全笼罩。
“你希望我接受?”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沈予柠被他眼中那陌生的风暴吓住了,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慌乱地摇头。
“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应该看看……也许……”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对方冰冷而极具穿透力的注视下。她想说她只是觉得拒绝别人的心意应该更委婉些,但她发现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甚至……可能根本不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看看?” 江让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
他再次逼近一步,低下头,目光紧紧锁住她慌乱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逼问的意味:
“沈予柠,你知不知道,我当年为什么留在京市?”
为什么留在京市?她茫然地眨着眼睛,为什么留在京市?不是因为学业吗?不是因为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吗?这和她递情书有什么关系?她完全跟不上他思维的跳跃。
看着她清澈眼眸里纯粹的困惑和茫然,江让眼底翻涌的怒意被瞬间冻结了。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制住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最终,所有的风暴都化作了一声极轻、极短、却又充满了苦涩的——苦笑。
那苦笑短暂得如同幻觉。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大步走回厨房。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沉重的、拒人千里的寒意。
“饭好了,吃饭。”
他的声音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却冰冷的毫无生气。
那天晚上的晚餐,是沈予柠住进2801以来最漫长、最压抑的一顿。
餐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依旧色香味俱全,却失去了往日的温度。空气凝滞得仿佛结了冰,只有碗筷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尖锐地划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让坐在对面,全程低着头,沉默地吃着饭,眉峰紧紧蹙起,形成一个冷硬的川字,薄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他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笼罩着整个餐厅,让沈予柠连咀嚼都觉得困难。
她偷偷抬眼看他,他显然还在生气,而且是非常、非常生气。那怒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外露,而是更深地内敛、沉淀,变成一种无声的、厚重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她想开口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帮你收情书”,或者“对不起,我不该多嘴让你看”,可看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侧脸,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口,沉重得无法吐出。她只能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
饭后,江让一言不发地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放进洗碗机,然后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一道无形的闸门,彻底隔绝了两人之间本就稀薄的空气。
巨大的委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瞬间涌了上来。她不明白,她只是帮人转交了一封信,为什么他会生这么大的气?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一夜,沈予柠躺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隔壁房间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声响。
第二天清晨,沈予柠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出房门。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熟悉的厨房声响,也没有那个挺拔的身影。餐桌上,却静静地摆放着一份早餐——一杯温热的牛奶,一个煎得金黄的鸡蛋火腿三明治,旁边还放着一小碟切好的水果。旁边,压着一张对折的白色便签纸。
她走过去,拿起纸条。上面是江让熟悉的、干净利落的字迹,墨色似乎比平时更深沉一些:
记得吃早饭 我上午有课 放学等我 ——江让
他还是关心她的。即使他那么生气,他还是记得给她准备早餐,记得提醒她吃饭,记得……会来接她放学。
这份沉默却固执的在意,比任何责备和冷落都更让她心酸。
一整天在学校,沈予柠都心不在焉。安梦察觉她的低落,问她,她也只是摇头。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晚江让冰冷的眼神和那句苦涩的“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留在京市?”,还有今早这张带着余温的纸条。
矛盾的情绪撕扯着她。终于熬到放学。沈予柠背着书包,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出校门。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
他果然在。
还是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江让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夕阳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远处,显得有些疏离。看到沈予柠出来,他的视线才缓缓移过来,落在她身上,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便转过身,迈开步子,走在了前面。
依旧是沉默。但沈予柠却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的低气压似乎消散了一些。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梧桐树影,却因为这份沉默而显得格外漫长。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一前一后,时而靠近,时而分离。
离家门越来越近,沈予柠的心也越跳越快。她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了。
就在江让准备掏钥匙开门时,沈予柠终于鼓起了残存的全部勇气。她猛地加快两步,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地拉住了他衬衫后摆的一小块衣角。
那细微的拉扯感,让江让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他的背影微微一顿。
“情书的事……”
沈予柠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清晰地回荡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对不起。”
她感觉到被她拉住的衣角布料,在她指尖下绷紧了。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听到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饱含了千言万语的叹息,从江让的喉间溢出。他依旧背对着她,没有转身。过了好一会儿,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妥协的意味:
“算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不再冰冷。 “你还小。下次……不许这样了。”
沈予柠的心猛地一松,她用力点点头,手指松开了他的衣角。她并没有深思这句话背后可能蕴含的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愫,只当是江让不再追究她的莽撞,终于原谅了她。
江让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他侧身让她先进去,自己随后跟上。沈予柠偷偷抬眼看他,发现他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侧脸的线条也柔和了不少,只是眼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无法读懂、也难以触及的深沉暗影,像雪松林深处未曾化尽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