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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原来只是朋友的妹妹 ...

  •   高考前两天,京市酝酿了几日的闷热终于被撕开,暴雨倾盆而下,如同天河倒悬。

      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房间的玻璃窗上,像无数冰冷坚硬的石子,永不停歇地撞击着脆弱的屏障。窗外的世界在扭曲的水幕中模糊、变形,一如她此刻摇摇欲坠的内心。

      房间里没有开灯,沈予柠坐在书桌前,摊开的模拟卷上字迹晕开一片模糊的墨痕,像她此刻理不清的思绪。

      手机屏幕还在昏暗中亮着,幽白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予柠,妈妈下个月要结婚了。你李叔叔人很好,等你高考结束,妈妈带他来见见你……」

      指尖冰凉,她甚至没有力气滑动屏幕,只是死死盯着那几行宣告般的文字,直到屏幕因久未触碰而彻底暗下去,将她重新抛回混沌的黑暗中。

      世界安静了不到十分钟。尖锐的铃声再次撕裂沉寂,屏幕上跳动着“爸爸”两个字。沈予柠麻木地划开接听。

      “予柠啊,”

      爸爸的声音传来,背景音里是清晰的、属于孩童的清脆嬉笑声,还有一个女人温柔的询问声,说着“小心点跑”。那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你也结婚了,是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喉咙发出的。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暴雨声似乎被无限拉远,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疯狂奔流的轰鸣,震耳欲聋。

      “……嗯,去年的事了。” 爸爸的声音里带着迟疑和一丝愧疚。

      “砰。”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摊开的习题册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缓缓抬起头,视线空洞地落在书桌对面的墙壁上。那里,贴着她一笔一划、带着无限憧憬写下的志愿表——京大中文系。那是江让所在的学校,是她无数次在疲惫时仰望的灯塔,是她以为只要奋力奔跑就能抵达的、充满暖光的未来。

      现在,这张承载了她所有孤勇和希望的纸,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映照出她所有自以为是的坚持和依赖。原来她所拼命抓住的“家”,那个早已破碎在南方潮湿空气里的家,就如同这窗外被暴雨蹂躏的风景,虚幻得不堪一击。她一直努力划着小船,以为自己正驶向某个坚实的彼岸,到头来却发现,她一直在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海面上漂泊,从未真正靠岸。

      高考那天,沈予柠觉得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阳光炽烈,考场上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试卷上的铅字在眼前游移、扭曲、无论如何也无法聚拢成清晰的句子。那些烂熟于心的公式、定理、诗词歌赋,都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彻底冲刷干净,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冰冷的嗡鸣。

      随着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铃尖响起,高考结束了。她随着麻木的人流挤出考场,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

      “予柠!”

      一个清朗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声,清晰地传来。她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是江让。他就站在警戒线外,阳光落在他的肩头,勾勒出美好的轮廓。

      不能看。不能听。

      沈予柠猛地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汇入涌动的人潮。她能感觉到,那道带着担忧和呼唤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甚至听到了他下意识跟上来的脚步声。但只跟了几步,那脚步声便迟疑地、沉重地停了下来。一股巨大的、混合着解脱和更深的失落的洪流,瞬间将她吞没。

      回到家,浓郁的、温暖的鸡汤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姑姑沈明玉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是熟悉的、带着安抚的笑容。

      “回来啦?考完就别想了,快洗手,姑姑给你煲了最爱的菌菇鸡汤,好好补补!”

      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飘着金黄色油花的汤走出来,放在餐桌上,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对了柠柠,晚上没有别的事情了吧?江让爸妈今天回国了,特意在紫荆酒店订了包厢,请我们一起去吃饭呢。”

      沈予柠看着姑姑殷切温暖的脸,那句“不想去”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化作一个无声的、沉重的点头。她不想拂了姑姑的好意,更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她此刻内心的兵荒马乱和废墟一片。

      傍晚的紫荆酒店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推开那间名为“紫云轩”的包厢门时,沈予柠的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包厢里笑语晏晏。江让的父母笑容满面,姑姑正和他们寒暄。然而,在江让身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

      那女孩穿着一条淡紫色及膝连衣裙,衬得肌肤胜雪。一头漂亮的栗色长卷发如同海藻般柔顺地披散在肩后,发梢带着精心打理过的弧度。她正微微侧着头,亲昵地和身旁的江让说着什么,眼波流转间带着自然的熟稔和明媚的笑意。江让垂眸听着,嘴角也噙着一抹温和的弧度,那画面和谐得刺眼。

      “予柠来啦!”

      江妈妈眼尖地看到她,立刻热情地招呼,笑容慈爱,“快进来快进来!就等你了!来来来,给你介绍,” 她指向那个紫衣女孩:

      “这是苏婉,和我们家江让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在英国学艺术设计,昨天刚飞回来!”

      她的语气里满是熟稔和喜爱。苏婉闻声优雅地站起身。她比沈予柠高出半个头,身姿亭亭,落落大方。她脸上绽开一个极其甜美的笑容,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好奇落在沈予柠脸上,主动伸出了手。

      “你就是予柠呀?” 她的声音如同裹了蜜糖。

      “总听江让提起你呢,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果然好可爱好漂亮!” 她的目光在沈予柠身上转了一圈。

      沈予柠的手指僵硬在半空。那句“总听江让提起你”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得她心口一缩。就在她指尖快要触碰到苏婉的手时,江妈妈带着点促狭笑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说起来啊,江让和小婉小时候还被我们开玩笑订过娃娃亲呢!那时候两个小人儿手拉手,别提多好玩了!”

      沈予柠伸出的手彻底僵住,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抬眼看向江让。

      江让眉头立刻蹙起,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不悦和无奈:

      “妈,你又提这个陈年旧事!” 他的声音带着制止的意味。

      “哎呀,开个玩笑嘛!” 江妈妈嗔怪地拍了一下江让的手臂,依旧笑呵呵的,仿佛这真的只是个无伤大雅的趣谈。

      后面江妈妈和姑姑又说了些什么话,沈予柠一个字也听不清了。耳边只剩下尖锐的、持续的嗡鸣,像无数只蜜蜂在脑子里疯狂振翅。她被姑姑拉着坐下,位置正好在苏婉的对面。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对面。她看到江让自然地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鲜嫩的清蒸鲈鱼腹肉,放进了苏婉面前的骨碟里。苏婉对他甜甜一笑,说了句什么,江让也回以浅笑。她看到苏婉够不到转盘上的甜品,江让便极其自然地伸手,将那碟精致的杨枝甘露转到了她面前。

      她看到两人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苏婉掩唇轻笑,江让侧耳倾听,眉眼间是沈予柠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于默契的放松和熟稔。那是一种流淌在时光长河里、共同拥有无数回忆才沉淀出的自然亲昵,是旁人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融入的气场。

      而她,坐在这里,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一个误入别人温馨家宴的、格格不入的陌生人。她机械地吃着姑姑夹到她碗里的菜,味同嚼蜡。

      江让妈妈偶尔关切地问她考试感觉如何,她只能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含糊地说“还行”。她能感觉到江让的目光几次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她始终低垂着眼睑,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视线交汇。

      原来如此。心口那片被暴雨冲刷过的废墟,此刻又被投入了一块沉重的巨石,彻底沉入冰冷的海底。原来这么多年,他那些不动声色的照顾,那些深夜的温水,那些暴雨中的伞,那些图书馆的陪伴……都只是因为那个遥远的、被遗忘在滑梯旁的夏日午后,一个懵懂小女孩无心的维护。

      那是他珍视的回忆,是他回报恩情的方式。仅此而已。

      他身边的位置,他真正的生活,他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温柔,从来都另有其人。那个穿着淡紫色连衣裙、笑容甜美、与他有着共同成长轨迹的苏婉,才是他世界里理所当然的存在。

      而她,不过是他漫长人生旅途中,一个短暂停留、需要照顾一下的……朋友的妹妹?邻居家的小孩?一个需要还人情的对象?她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清晰的月牙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所有的感官,都被心口那处巨大的、空洞的钝痛所占据。

      高考成绩公布那天,京市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得讽刺。沈予柠坐在自己房间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手机屏幕亮着,那个冰冷的、刺眼的数字——比预估的京大录取线低了整整三十分。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失声。她只是异常平静地站起身,走进浴室,反锁了门。花洒被拧到最大,冰冷的水柱瞬间从头顶倾泻而下,水珠顺着湿透的发梢、脸颊、下巴不断滚落,分不清是花洒的水,还是终于决堤的泪水。呜咽声被震耳欲聋的水声彻底吞没,压抑在喉咙深处,化作破碎而绝望的颤抖。她蜷缩在冰冷的瓷砖墙角,像一只被世界抛弃的、淋湿的雏鸟,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心口那片再也无法愈合的荒芜。手机屏幕还亮着,躺在地上,那个冰冷的数字在水汽氤氲中,依旧清晰得刺目。

      复读的决定做得异常突然,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当沈予柠顶着红肿的眼睛,用异常平静的语气对姑姑说出“我想复读一年”时,沈明玉只是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抱住了她,声音带着哽咽:

      “好孩子,姑姑支持你!咱们复读!明年一定能考上心仪的学校!”

      姑姑雷厉风行,很快帮她联系了京市口碑最好、管理也最严格的一所寄宿制复读学校。手续办得很快。

      “柠柠,复读压力大,要不还是住家里吧?姑姑每天给你做好吃的补身体。” 沈明玉看着沈予柠收拾行李,忧心忡忡。

      沈予柠将最后几本书塞进箱子,拉上拉链,动作干脆利落。她抬起头,脸上已经看不出之前的崩溃痕迹,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苍白和一种深潭般的沉寂。她看着姑姑担忧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

      “姑姑,我想住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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