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自“锈蚀绿洲”那场无声的冲突之后，弥漫在厉凛和阿汐之间的空气，似乎发生了一些极其微妙的变化。
阿汐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对旅途中所有新奇的事物都报以孩童般的好奇，不停地用他那独特的视角向厉凛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他更多的时候，只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厉凛的身后，低着头，不知道是在观察着自己脚下的路，还是在……观察着自己的手。
那双曾经只能用来触摸、感受、笨拙地学习如何生存的手，如今，却拥有了能够干涉他人意志、在无形中降下“惩罚”的力量。这份力量，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也是……沉重的。它像一颗被强行塞入他口袋里的、滚烫的石头，让他感到不安，甚至……隐隐作痛。
厉凛能清晰地“感知”到阿汐内心的这种变化。他那道伴随左右的“意识歌声”，虽然依旧清澈，却在最深处，染上了一抹几不可察的、晦暗的杂音。那是困惑，是自我怀疑，也是一丝……对自己未知潜能的恐惧。
厉凛没有选择用直白的语言去开导他。他知道，对于阿汐这样纯粹如白纸的灵魂而言，任何生硬的“说教”都可能适得其反，甚至在他心中刻下错误的印痕。
他只是在行动上，做出了一些细微的调整。
比如，在一次他们试图从一条几近干涸的地下河床中寻找水源时，阿汐习惯性地想要用他那能与万物共鸣的能力去“呼唤”深处的水脉。但这一次，他的“歌声”却显得犹豫不决，断断续续，仿佛害怕自己那份力量会再次“做错事”。
厉凛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安静地擦拭着那柄用破布包裹的“湮灭之刃”，仿佛对阿汐的挣扎一无所知。他没有催促，没有指导，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稳、宁静、全然信赖的气场，却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地、温柔地，抚平了阿汐“歌声”中那些焦躁不安的褶皱。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有力的语言。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阿汐：别怕，慢慢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在这里。
终于，在数次失败的尝试后，阿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那道“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它剔除了所有的杂念，变得专注而又……纯粹。他不再是试图去“命令”水流，而是像在与一位老朋友低声交谈，用最温柔的音符，去“请求”它的帮助。
数分钟后，一丝清凉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湿意，从干涸的河床深处缓缓渗出。一泓小小的、却异常甘甜的清泉，奇迹般地汇聚在了他们面前。
阿汐睁开眼，看着那泓清泉，眼中重新燃起了明亮的光。他转头看向厉凛，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疲惫，却又无比释然的笑容。
厉凛也回以一个极淡的、只有阿汐才能看懂的微笑。
他知道，这个孩子，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那份过于强大的力量，寻找一把合适的、名为“温柔”的……“鞘”。
随着他们不断深入“遗忘带”的腹地，周围的景象也变得越来越奇异。
他们走进了一片……广袤的、如同远古神祇遗骸般的“晶石森林”。
无数巨大的、形态各异的水晶簇，从干涸龟裂的红色土地上拔地而起，直指苍穹。这些水晶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牛乳般的质感，内部仿佛流动着淡淡的、彩虹色的光晕。阳光透过这些巨大的晶体折射、散射，将整个大地都染上了一层迷离而又梦幻的光彩。
这里的空气，异常的纯净，甚至连“意识回响”都变得稀薄而……古老。它们不再是充满了人类痛苦与绝望的、尖锐的嘶吼，而是一些更宏大、更悠远、如同风声与潮汐般的……低语。
阿汐显然非常喜欢这里。
他那道“歌声”，在进入这片晶石森林后，便如同鱼儿回到了水中般，变得欢快而又舒展。他不再需要刻意地去压抑，而是自然而然地，与周围环境中那种古老的“低语”，产生了和谐的共鸣。
他时而伸出手，去触摸那些巨大的、散发着微凉气息的水晶石壁，闭着眼睛，像是在倾听它们在数万年的时光中所经历的风霜雨雪；时而，他又会蹲下身，好奇地观察着那些从水晶石缝中生长出来的、如同星辰般闪烁的、小小的发光苔藓。
他的“歌声”，也在这场与古老“意识”的对话中，变得愈来"愈丰富，愈有层次。厉凛甚至能从中“听”出……风的形状，光的颜色，以及……时间流逝的声音。
厉凛没有打扰他。他只是跟在阿汐身后不远处，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用他那双经历过无数风霜的、黑沉的眼眸，静静地记录下阿汐在这片奇异世界中，每一个细微的、闪闪发光的瞬间。
他发现，自己那颗因为常年浸泡在杀戮与背叛中而变得坚硬、冰冷的心，似乎……也在这片晶石森林的奇异光彩和阿汐那纯净的“歌声”中，被悄然地……融化了一角。
傍晚时分，他们在这片晶石森林的深处，发现了一处意想不到的……遗迹。
那是一艘体型巨大的、充满了早期星际探险风格的古老勘探船的残骸。它似乎是在数个世纪前便已坠毁于此，大半个船身都深深地嵌入了地底，与周围那些巨大的水晶簇，几乎融为了一体，仿佛一件浑然天成的、充满了悲壮与沧桑感的艺术品。
厉凛凭借着他丰富的经验，很快便找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位于船体中部的舱室，作为他们今晚的宿营地。
这个舱室，曾经应该是一位高级船员或科学家的个人工作室。虽然大部分设备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化为尘埃，但一个由特殊合金打造的、密封性极好的工作台，却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厉凛在清理工作台时，无意间触动了一个隐藏的开关。工作台的桌面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同样被密封得完好无损的……个人日志记录仪。
在犹豫了片刻后，厉凛还是尝试着将自己战术背包中仅存的一块备用高纯度能量块，接入了记录仪的备用能源接口。
奇迹再次发生。
记录仪那古老的、泛黄的液晶屏幕，在闪烁了几下之后，竟然……缓缓地亮了起来！
屏幕上，开始以文字的形式，断断续续地播放起这艘勘探船的主人，在坠毁前留下的……最后日志。
“……星历3477年。我们坠毁在了这颗被标记为‘遗忘之星’的红色星球上。船体严重受损，通讯系统完全失灵。我们……被困住了。”
“……星历3478年。这里的环境很奇特。尤其是这片巨大的晶石森林，它似乎……拥有某种‘生命’。我能感觉到，一种宏大的、古老的‘意识’，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歌唱’着。我的船员们都认为我疯了。”
“……星历3480年。船员们因为绝望和资源匮乏，开始出现内讧。我决定独自一人，带着最后的设备，深入这片晶石森林，试图去理解那‘歌声’的奥秘。我有一种预感，那‘歌声’……或许是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形式。”
“……星历3485年。我成功了……又不完全成功。我设计出了一种能够将意识频率与这片森林的‘歌声’进行‘共鸣’的装置。通过它，我看到了……宇宙的诞生，星辰的寂灭……我看到了……‘因果’的丝线……但是，我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这种信息洪流的冲击……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日志到这里，便开始出现大量的乱码和无法识别的符号。但在那片混乱的数据流中，厉凛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被反复提及的……徽记。
那是一个由双蛇缠绕着一颗新星的、极其古老的图案。
厉凛的身体，在看到那个徽记的瞬间，猛地僵住了。他握着能量块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收紧。
双蛇新星……那是“织茧者”最古老、最神秘的前身——“第一开拓军团·影卫部队”——的徽记！
这个坠毁在这里的、几个世纪前的孤独科学家，竟然……是他的“先辈”？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宿命感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缓缓爬上。他仿佛能透过这篇残缺的日志，看到那个同样孤独、同样执着于探索“禁忌知识”的“先辈”，最终被自己的研究反噬，消逝在这片古老而又漠然的晶石森林中的……悲哀结局。
就在他陷入这片突如其来的、属于过去的黑暗记忆中时，一双温暖的、柔软的小手，从身后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也轻轻地靠在了他的后背上。
“凛……”阿汐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月光，在他的耳边响起，“……不开心吗？”
他没有问厉凛看到了什么，也没有问厉凛为什么突然变得“冰冷”。他只是用他最直接、最纯粹的方式，将自己的温暖与安心，传递给厉凛。
厉凛紧绷的身体，在感受到身后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与温暖时，终于……缓缓地放松了下来。
他转过身，将那个小小的身影，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没有说话。
但阿汐似乎……什么都懂。
当晚，他们就在这艘古老的、属于厉凛“先辈”的勘探船残骸中宿营。
篝火在残破的舱室中燃烧着，橘红色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交织、摇曳，仿佛在跳着一曲无声的、亲密的双人舞。
阿汐已经睡着了。他蜷缩在厉凛用自己那件破旧外套铺成的简易床铺上，小小的身体像一只寻求安全感的猫咪般，紧紧地挨着厉凛。他那平稳而又悠长的呼吸，以及那道在睡梦中依旧下意识地守护着他们的、宁静的“歌声”，是这片死寂的遗迹中，唯一的……生命之音。
厉凛没有睡。
他静静地坐在火堆旁，手中，正用一块柔软的绒布，极其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柄漆黑的“湮灭之刃”。
刃身之上，那层在吸收了阿汐的生命能量后浮现出的、月白色的柔和光晕，此刻已经完全隐去，重新恢复了它那能够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的“虚无”之黑。但厉凛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柄凶刃的内部，似乎……已经发生了一些本质上的改变。它不再是单纯的、冰冷的杀戮工具，而是……与他，与阿汐之间，建立起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他擦拭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不是在对待一柄武器，而是在……安抚一位沉睡的、性格暴戾的……老朋友。
他的目光，偶尔会从刀身上移开，投向身边那个熟睡的孩子。
火光勾勒出阿汐精致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正在做一个……香甜的梦。
厉厉凛的眼神，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异常柔软。
他想起了阿汐在聚居点那次“兵不血刃”的反击，想起了他在干涸河床边与水流的“低语”，想起了他在这片晶石森林中与古老“意识”的共鸣……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所谓的“教导”，或许……都显得有些多余和可笑。
他教他世界的“规则”，而这个孩子本身，似乎……就是超越所有“规则”的……“存在”。
他唯一需要教他的，或许……就只是如何去爱，如何去感受，以及……如何在这个充满了恶意与危险的世界上，保护好自己那份……独一无二的纯粹。
想着想着，厉厉凛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笑。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阿汐散落在脸颊上的一缕黑发，拨到他的耳后。指尖在触碰到那温热细腻的肌肤时，带来了一阵微弱的、如同电流般的酥麻感，让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毫无防备的睡颜，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因为这无声的注视，而变得有些……燥热。
就在这时，熟睡中的阿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向着热源的方向，又凑近了一些。他那柔软的、带着一丝凉意的嘴唇，在无意识的翻身中，轻轻地、如同蜻蜓点水般，擦过了厉凛的手腕。
厉凛的身体，在瞬间，彻底僵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