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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小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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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到其他的路数了,我和他的结局,就像是已经定好的行星轨道一样,再没有其他选择。
我搂着他。链着他的锁链不再发出声响。他也不再与磨破他皮肤的绳索抗争。
他以为一切怎么都会有个迅速的结束,警方早晚会过来。
他们当然会来,比我想象的要早一点。
沉闷又不明不白的奇怪声响从地下室外传过来。很轻微,却几乎让整个地下室都成了一个整体,分不清声音具体的来向。
有人给我打了电话,不出意外是警方。
我在收听前,照例把瓦里的嘴封了个严严实实。警方那边完全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多半还只是以为是情侣间的情趣被帕拉恰这个姑娘误解了,又或者即便真的发生了犯罪,像我这种年纪,这种刚刚开启犯罪的时间点,他们能轻而易举把我管教说服,致使犯罪中止。
正因为如此,我在告诉他们,我在地下室的门内和墙壁处都安放了炸弹,如果他们打算强行破入,这些炸弹都会自动引爆的时候,那边反而更觉得我是在开玩笑了。
直到我开始口口声声讲述起炸弹自动引爆的原理,讲述我和安布罗斯先生从哪里搞到的这些东西时,他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要面临的可能是一起足以轰动世界、写进历史的监禁大案。
我挂了电话,给外界理解现状的时间。
他们不必怀疑,炸弹确实都是真的。
和爱人一起死去,是写在我的好结局剧本里的。
我解开瓦里嘴上的口枷,问他有什么看法。
他说我疯了,我原本可能并不会被判多严重的罪,但现在好了,如果我不早点自首投降的话,我要么死在地下室,要么死在刑场的枪口上。
他告诉我,现在放弃还来得及,他可以出具谅解书,甚至骗警方说这是我们之间的情趣。就算警方不信,那我甚至还没有成年,一切犯的罪,都有挽回弥补的余地。
自首后,我还会是安布罗斯家穿金戴银的小少爷,我的未来是别人企及不了的高度。
他说得情真意切,怜悯的语气就好像这个十几岁就会被悲惨断送的人生是他的一样。
我听着,眼泪流了下来。我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告诉他,死的不会是我,而是我亲爱的瓦里。
我告诉他,在与他经历最后的这些热烈的日子后,我会与他做意识转移的手术,我的意识会到他的身体里,我的身体会成为一具比植物人还要空洞的空壳,就像帕拉恰杀死的,安布罗斯的空壳一样。
而奉献出了身体的瓦里,意识会消散在茫茫的虚空中。
我将代替我的瓦里,欺骗所有不知情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我的灵魂,和瓦里的身体将会亲近得不能再亲近。
否则,我何必每次接电话的时候,都要把他的嘴封上呢?
我是担心他意识到我的计划,把我要做手术的事情告诉电话那边的人啊。
“我亲爱的瓦里,你根本没有认真听我给你放的通话录音吗?”
“而且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我之前和你说的,要顶替帕拉恰的罪,向你道歉也是假的。我本来的打算是,在卡琳法拉坦他们揭露我是凶手后,我就会和他们说有重要的事请求大家到宅邸聊,然后挟持你,和你来这间地下室,完成我与你永远在一起的手术。”
“我想过卡琳可能碍于情面不揭穿我,我对此的应对方法是直接承认。毕竟拖着一个不明不白的坠崖案件,总是有风险的,让我来填上凶手的位置,对我并没有什么坏处——毕竟我是要夺舍你的嘛。”
“结果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帮我,瓦里,你说火山的声音是你的录音,甚至敢发到警局邮箱去。我当时……真的产生幻觉了,以为你比我想象的要爱我。”
“结果,居然只是所谓的——如果你替她顶了罪,她会良心不安的。为什么还是为了她啊。”
我情绪激动地讲着。他听后,盯着我严肃而带着泪痕的脸,静默了很久,随后突然低笑了起来。
他说我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可笑的蠢蛋。意识转移?空壳?这些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他激动地喊着,像是见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理论,像是见到了海水奔向高山的荒诞。
“你和安布罗斯都被娜加西亚骗了,你还不懂吗!意识转移怎么可能存在?那天晚饭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是娜加西亚随便张口的事?舍尔拉尔!你到底是疯了,还是本来就蠢到如此地步啊!”
他向我喊叫着,一个劲说着不可能。我懒得和他计较,真的就是真的,洛蒂娜手术机不会因为他几句逞强的大喊大叫而变成假的。
他信不信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我只需要端过来热水和毛巾,一点点为他擦拭身体上的咬痕和汗水,在他的哽咽里帮他清理体内的污迹。我问他饿不饿,是想喝果茶还是咖啡。
“你就是因为这个荒谬的东西,才有底气对我做这种事的吗?”
他还在坚持,咒骂我是蠢货,却有时又放低姿态哀求,求我不要信。我听着有些难受,把地下室角落里那个被大型红布盖着的,两个茧蛹一样的洛蒂娜机器给他看。
我告诉他,手术后,我会失去原本的记忆,但他大脑的部分神经区域会被重塑,我还是会保留部分原本的感情,以及对自己是谁的清晰的认知。
他还在叫嚷着说不存在,不可能,他说人类根本无法理解意识是什么,更何况这机器还是四年前制作出来的产物。
他告诉我,我又不是真的洛蒂亚,真的做过意识转移手术,如果我轻信了娜加西亚的话,把我们两个塞到那两个根本不知根知底的舱室里,我们最有可能的下场是全都被电死,或者被困在里面,被憋死,渴死,饿死。
我有点烦了,我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直视我的眼睛。
我和他说,我在胡斯福利院的时候,曾经有段时间教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孩子识字。所以我也算半个老师。
如果他还这样一窍不通自我麻痹,我不介意把手术机的原理,以及我们这两年来做的所有实验,一点点喂给他听。
“黑尔瓦里,也有如此愚笨的时候啊。”
我给他一张张看娜加西亚的手稿,以及洛蒂亚那字迹缭乱的手稿。
让我来慢慢讲给你听吧,我的瓦里。
接下来的时光,只要我打发掉了烦人的警方电话,我就会贴在瓦里的耳边,靠在他的身边,指着手稿和笔记上的各种字迹,给他讲解我们的研究成果。
我大概在他各种小表情里,找到了许多愉悦的感觉,就好像他是需要我精心照料的小宠物一样。
我告诉他,意识转移的原理,机械管家松果和板栗都能理解,怎么聪明的黑尔瓦里理解不了呢?
就让我用它们举例子,让我可爱的瓦里理解吧。
我当时大概是这么和他讲解的。
人们时常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什么算是我,我的过去算是我吗?我的未来算是我吗?特修斯之船还是最开始出发的那一艘吗?
要知道人体的细胞会更替,机器人的零部件可以更替。
那么,什么才算是自我,什么才算是他人呢?我们认为,一段不间断的意识,便是自我。
如果有人不停地给机器人更换零件,而机器人却一直清醒,那么机器人还是它自己。如果它被阻断了供电,即使即便毫发无伤再次苏醒,也不是同一个意识了。
意识移植手术的原理便是根据上述理论,衍生出来的:进行意识移植手术的双方的大脑会被无数精细的结构所连接,电流和物质在期间传递。
宿体,也就是被夺舍的一方的大脑会被麻醉。
宿主,也就是安布罗斯的大脑会被激活,格外活跃。
这就导致宿主脑内的信号进入宿体,影响宿体,激活越来越大的区域,并将信号反馈回宿主的大脑。
宿主会感觉到自己似乎在某一刻,多了一根手指,多了一份触感,甚至是多了一份其他的记忆,其他的思考。
慢慢地,两个大脑都成了宿主的使用区域,宿体原本的意识被挤压直至消失。
再之后,就要分区域的,慢慢压制宿主原本的大脑。直到宿主的大脑不再有任何的活跃后,切断两个大脑的连接。
就此,意识转移手术完成。在这个全程中,宿主的意识都是清醒的,连续的。他会失去很多记忆,获得很多新的记忆,获得新的身体。而他原本的身体会因为脑损伤成为类似植物人的空壳。如果要让它表现出死亡,就用D药——一种攻击神经系统的毒药即可。
药物的效果会覆盖掉身体早已脑死亡的迹象,能够骗过哪怕比较深入的尸检。
明白了吗,我的瓦里。
我当初就是这样和他讲解这其中的奥妙的。
总而言之,意识是一段浮空于万物之上的幻觉,它遵循一个简单的,用于确定自我并排外的规则:连续即统一。
那大概是第二天的晚上,我的瓦里已经根本不想抬起头再看一眼白板了。他说他一点都没听,没有意义,全都是胡言乱语。
但我现在知道他其实还是听了些的,而且在极力不去理睬这些理论,不去思考这些东西,只把它当成邪教式的疯癫想法。
“那你就放开手来做手术啊。”
他嘶叫,目睹我一张张把手稿和实验记录粉碎殆尽。
“反正我最坏的下场是死,而你不论如何也都会得到惩戒,你真觉得自己逃得掉吗?你要么死在手术里,要么被警方逮捕!”
他真的嘴硬啊。他明明虚弱到呼吸都要用力,却还是恶狠狠盯着我,我很喜欢。
真的好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