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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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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座之上,金玉霄那双空井般的眼眸,在风眠出现的刹那,骤然凝固了。
所有的喧嚣、血腥、父亲的惨状、新娘的诡谲,仿佛都在瞬间被抽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道玄色的身影,和那柄暗红的长剑。
那些宾客中三三两两抗性稍强者,握紧身旁兵刃,试图做困兽之斗,下一刻,便被一道玄色身影干净利落地解决。
垂死的挣扎,不过是加速自己踏上黄泉路的催命符。金玉霄凝视的焦点,从满席腐烂的肉身,转向了那穿梭于死亡之间的风眠。
风眠的出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带着一种绝对力量。他的动作,那从阴影中凝聚、递剑、格挡、刺穿,快得超越了金玉霄的理解,却又清晰得如同烙印,每一帧都刻进了他的眼底。
那不是他父亲挥刀时的嚣张狠厉,也不是新娘毒杀时的阴诡莫测,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精准到令人窒息的,美丽。
与一身珠翠绫罗霞帔、端坐原处的新娘子不同,被称作风眠的男人,脚步无声无息,身形快得只余下淡淡的残影。被他送上绝路的人,□□乃至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还在鲜活地颤抖、抽搐。
意识不到的死亡,有那么可怕吗。金玉霄看着风眠,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在给予一种最后的、冰冷的仁慈。
如同寒夜流星划破天际,又如深谷幽潭映照孤月。那柄暗红的剑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每一次移动都带着一种致命的韵律,简洁、高效、毫无冗余,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金玉霄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停止了跳动。随即,一种从未有过的、滚烫而陌生的悸动,如同岩浆般从冰冷的心底猛然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他小小的身躯。他感到呼吸停滞,血液奔流,小小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下无意识地蜷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份灼热的震撼。
金玉霄看着这幅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惨烈图景,不由得一个晃神。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模糊不清的记忆深处,也常常听到痛苦的哀求和血浆溢出的黏腻声响。
他听见那柄处于漩涡中心的稀世名刀——金错刀,正发出一种近乎兴奋的、低沉的震颤。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刀身正拼命地想要挣脱玄金刀鞘的禁锢,渴望投身于这场血腥的屠戮之中。连一贯如古井般无波的金玉霄,竟也被这柄凶刀的渴望感染,心底掠过一丝陌生的雀跃。
他不懂这感觉是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眼睛再也无法从那玄衣身影上移开半分。恐惧、绝望、麻木,所有笼罩着他的阴霾,在这一刻,竟被这道撕裂黑暗的剑光,奇异地刺穿了一个洞。那洞中,只有风眠。
他像是一尊突然降临的神祇,强大、冰冷、遥远,却又在瞬间,以一种无可抗拒的方式,占据了金玉霄全部的心神。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杀人,也可以这样惊艳。
那把金错刀在箱中震颤得更厉害了,它渴望与风眠手中那柄暗红如凝血的长剑相击,比个高下。不够,还不够,它想要更多,金玉霄仿佛听见那刀在无声地呐喊,渴望着酣畅淋漓的碰撞与毁灭。他轻轻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诡异的杂音抛出脑后。
这轻微的动静,却引来了新娘子的兴趣。新娘听取了风眠之前的警告,不再用手触碰金玉霄,只见她袖间一道柔韧的绸带如毒蛇般飞出,瞬间缠住了金玉霄的腰身,猛地收紧。
“小家伙儿,怎么,想跑?”红盖头下传来戏谑的声音,新娘强行勒令金玉霄看完这场他爹的终幕。
金褚仪浑身剧颤,自知已是瓮中之鳖,剧痛却催生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口中猛地喷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色泽暗沉,并非源于毒,也非剑创。
“哈哈,风眠。果然是你。即便我双手俱全,神兵在握,怕也难挡你一剑之威。”当年收留风眠时,他就知晓,此人定非池中之物,多留不得。今日由他亲身应验,实在报应了。
金褚仪那双怨毒得几乎滴出血来的眼睛,死死钉在红盖头之上,瞬间洞悉一切,“魇骨楼,两大杀星齐至,楼主,真是抬举金某了。”他明白了,自己这盘棋的执子者,不过是别人掌中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鲜血如同决堤般不断从口中涌出,浸透了绛紫色的锦袍。此时手臂尽废,金褚仪竟凭着胸中一股悍勇戾气,悍然催动最后的内息,硬生生震断了自身心脉。
“振兴金家,唾手可得,功亏一篑,金某认命。”他喘息着,声音被浓重的血沫阻塞,“魇骨楼的手段,能胜过十殿阎罗,赐人折磨,恨不得身入刀山油锅。金某,消受不起。金家的最后希望,不能葬送于我手。”他用那血淋淋、仅剩半截的残臂,颤抖着指向主座上木雕泥塑般神游天外的金玉霄,目光却如淬毒的匕首,死死剜着风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决绝:
“若念旧情。留此子一命。”
最后一个字吐出,他口鼻之中鲜血狂喷如注,雄壮的身躯如同被抽空,轰然委顿于地。
风眠身形如烟般微晃,避开了喷溅的血雨,唯有几点暗红,如同冬日寒梅,悄然绽放在他玄色的衣襟之上。
成交。他唇形微动,无声地应允。
“呵,”新娘的轻笑声自盖头下传来,珠翠随之轻颤。
“对故人念旧,出手便迟滞如老牛破车。封他穴道阻其自戕,不过举手之劳,看不出四大杀手之首风眠,还尚存一丝人性,那这首席的位子,是不是该换我坐坐。”那只涂抹着朱红丹蔻的手,勾玩颈边的发丝,不忘轻佻地摘下金玉霄的束发带,拿起一缕金玉霄的颈后发,和自己的细细比对。
“是你自告奋勇在楼主驾前领下此任,如今,如何向楼主复命。”她款款起身,曼妙身姿转向主座上的男孩,染着蔻丹的玉指优雅抬起,带着一丝残忍的审视。白玉肌肤在摇曳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仿佛淬了剧毒的花瓣。
“不如,以此子充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仿佛在提议一件早已心仪的收藏。
那艳丽如血的颜色,携着阴冷的气息,带着一种近乎亵玩的姿态,缓缓探向金玉霄苍白冰凉的脸颊——
生父金褚仪七窍流血,横死当场,他全无这个年纪孩童应有的哭闹失措,亦无失去父母的孩童对逝者不舍的依恋。
“啪。”
一声清脆的击打。风眠的剑鞘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狠狠抽在新娘探出的皓腕之上,一道刺目的青紫淤痕瞬间浮现。
“楼主谕令,唯取金错刀。”风眠的声音冷冽如极地寒风,不带半分波澜,“我所诺之事,后果,自有风眠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