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我真的好累,还要继续挺下去吗 ...

  •   这一次,连吃草的力气都快耗尽了。兜里那几个铜板,在最初的几天买了两个最糙的杂粮饼子后,便彻底空了。接下来的日子,只能靠草根和剥下来的树皮充饥。苦涩的汁液刮着喉咙,胃里火烧火燎地绞痛。身体迅速地消瘦下去,眼窝深陷,走路都打着飘。每一次弯腰去拔草根,眼前都阵阵发黑,母亲和柳师父的面容交替浮现。
      支撑我走下去的,只有那句无声的誓言:活下去,带着她们的份,一起活下去。
      不知在荒郊野岭挣扎了多久,衣衫褴褛,形同乞丐,但多年练功留下的匀称骨架和一丝尚未被完全磨灭的仪态,在破布烂衫下依稀可辨。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连流民都少见的荒凉地界,我听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在一处岔路口,一个蹲在破墙根下晒太阳的老乞丐,用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沙哑地开口:“丫头…活不下去了吧?往前再走二里地…有个‘悦来’破店,听说…缺个刷碗、抹地、伺候牲口的…苦命伙计…就看人家…要不要你这把骨头了…”
      “悦来”旅店。
      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一个拙劣的讽刺。但当那破败的、歪歪斜斜的招牌出现在视野里时,它却成了我眼中唯一的浮木。
      旅店比想象的还要破旧。土坯的墙皮剥落大半,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麦秆。门口挂着的褪色破布帘子油腻发黑,在风中无力地晃荡。一股混合着劣质酒气、汗馊味、牲口粪便和食物馊败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门板。
      光线昏暗的堂屋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客人,闷头喝着浑浊的汤水。柜台后面,一个身材矮壮、穿着油腻短褂的男人正叼着根草签,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珠子。他满脸横肉,眼神浑浊而精明。听到门响,他懒洋洋地抬起头。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又顺着我枯瘦但难掩窈窕轮廓的身形滑下时,那浑浊的小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像是饿狼看到了落单的羊羔。他脸上那股百无聊赖的劲儿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伪装的、带着油腻算计的“温和”。
      “哎哟,这位…姑娘?”他放下算盘,脸上挤出几道难看的褶子,像是在笑,声音刻意放得平缓了些,“这是打哪儿来?看着…遭了大罪了啊!” 他的目光在我怀里的蓝布包裹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回到我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打量。
      我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和尊严,哑声道:“掌柜的…行行好!我…我能干活!刷碗、劈柴、喂马、打扫…什么脏活累活都行!只求…只求一口饭吃…一个地方…落脚…” 我的声音微弱,带着绝望的恳求。
      “哎!可怜见的!” 掌柜的叹了口气,语气显得格外“同情”,“这兵荒马乱的,姑娘家家的流落在外,多危险哪!正好,我这小店缺个手脚麻利的帮手。” 他搓了搓油腻的手,显得很“诚恳”,“工钱嘛…眼下世道艰难,先管吃管住,等缓过劲儿来,咱们再商量,你看行不?”
      这条件比我预想的“没有工钱”似乎还好些?绝望中的人,抓住一根稻草就会以为那是浮木。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点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行!行!谢谢掌柜的!”
      “嗐,谢啥!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他显得很“豪爽”,朝后面喊了一嗓子,“老李头!先给这姑娘弄碗热乎的粥来,暖暖身子!再收拾下柴房边上那小隔间,今晚先凑合住下!” 他转头对我“慈祥”地笑了笑,“你先吃点东西,歇口气儿,晚点再熟悉活儿。放心,到了我这儿,就算有个落脚地儿了。”
      一碗温热、甚至算得上稠厚的米粥很快端了过来。捧着那碗粥,看着掌柜“和善”的笑脸,听着他“暖心”的话语,连日来的恐惧、寒冷和绝望似乎稍稍退去了一点点。我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喝了下去,甚至没注意到那粥底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米香的微苦。
      疲惫和暖意一起涌上来,加上那点微苦似乎有安神的作用,我的眼皮越来越重。掌柜的适时地“关切”道:“看你累坏了,先去歇着吧,就在柴房边上那小隔间,老李头收拾好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抱着我的包裹,跟着一个沉默的驼背老头(大概就是老李头)走向旅店深处。那所谓的“小隔间”,不过是柴房角落用破木板勉强隔出的一个窄小空间,里面堆着些杂物和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但这已经是许久以来,我拥有的最“安全”的栖身之地了。我将戏服包裹紧紧抱在怀里,蜷缩在草堆上,意识很快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将我硬生生从昏睡中拽回。浑身燥热难当,像有无数蚂蚁在骨头缝里爬,四肢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想呼喊,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我惊恐地试图睁开眼,眼皮却像被黏住了。
      黑暗中,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劣质酒气和汗臭的浑浊气息猛地靠近!一只粗粝、油腻的大手捂住了我的嘴!另一只手带着蛮横的力量,粗暴地撕扯着我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衫!
      “唔…唔!” 我拼尽全力挣扎,但那碗粥里的药力彻底剥夺了我的反抗能力,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我身体里那股异常的燥热,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灭顶的绝望。
      是那个掌柜!是他!那碗粥!那伪善的笑脸!那“和善”的许诺!全都是陷阱!都是为了这一刻!
      粗糙的皮肤摩擦着我裸露的肌肤,沉重的躯体带着令人作呕的热度和力量压了下来。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屈辱感瞬间撕裂了我!我想尖叫,想撕咬,想反抗,却只能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徒劳地扭动。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屈辱和巨大的悲痛,无声地浸湿了身下肮脏的草堆。
      母亲的血…柳师父她们的血…现在,是我的血…还有眼前这个畜生!
      这条命,早已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她们用命换来的,用血浇灌的!它再卑微,再肮脏,也必须活下去!活下去,才能让这滔天的恨意,有朝一日,找到宣泄的出口!哪怕用最卑微的方式,哪怕要爬过最污秽的泥沼!
      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求死的念头连同涌上喉头的腥甜一起咽了下去!
      我艰难地、一点点地撑起破碎的身体,无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无视身上肮脏的痕迹。冰冷的目光扫过那根尖锐的木柴,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戏服包裹上。
      我爬过去,用沾着泥土和血污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它。
      冰冷的丝绸贴在同样冰冷的皮肤上,刺骨的寒意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醒。
      活下去。
      我像幽灵一样在这破败的旅店里游荡,观察着一切。厨房,成了我最常停留的地方。那里有刀,有火,有无数可以制造“意外”的工具。我留意到老李头那把常年用来剔骨、磨得异常锋利的短柄尖刀。它总是被随意地插在案板旁的刀架上,油腻腻的,毫不起眼。
      我耐心地等待着。等待一个他彻底松懈、一个老李头不在、一个夜深人静、无人打扰的时机。
      终于,机会来了。
      那晚,旅店格外冷清,只住了两个醉醺醺的脚夫,早已鼾声如雷。老李头也告假回了趟远在邻村的破家。夜色浓稠,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将破败的旅店彻底吞没。
      王癞子像往常一样,带着一身酒气,推开柴房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他脸上挂着那种令人作呕的、胜券在握的□□,嘴里喷着酒气:“小娘子,等急了吧?爷来疼你了!”
      黑暗里,我蜷缩在草堆上,没有像往常一样瑟缩,反而异常安静。他显然把这当成了更进一步的“顺从”,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沉重的身体带着熟悉的恶臭压向我,粗糙的手开始撕扯我本就单薄的旧衣。
      就是现在!
      恨、愤怒、屈辱、悲伤…都随着那喷涌而出的肮脏血液,一同流尽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手,又看了看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
      他死了。
      这个毁了我最后一点念想、将我推入更深地狱的畜生,死在了我的刀下。
      死在了他以为可以肆意凌辱的羔羊手里。
      一丝极其微弱、近乎扭曲的快意,如同冰冷的蛇,从心底最深处悄然滑过。但很快,就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虚感所淹没。
      结束了?
      不。
      这只是开始。
      母亲的血仇,戏班亲人的下落,依然如同沉重的枷锁。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我的神经。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同样沾上了几点暗红血渍的戏服包裹上。
      活下去的路,变得更加黑暗,也更加危险。但这条命,注定要在血与火中,继续爬行下去。
      我站起身,无视身体的酸痛和粘腻的血污,走到水缸边,舀起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水,开始清洗手上的血迹。动作机械而冰冷,如同在擦拭一件无关紧要的工具。
      擦干手,我捡起那个包裹,紧紧抱在怀里。冰冷的丝绸触感,混合着血腥气,带来一种诡异的清醒。
      然后,我走到王癞子的尸体旁,面无表情地在他油腻的衣襟上,反复擦拭着那把依旧锋利的剔骨尖刀。直到刀身重新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最后看了一眼这肮脏的柴房和地上的尸体,我吹灭了那盏昏暗的油灯,抱着我的包裹和那把刀,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无边无际的、浓稠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细针,刺穿着我麻木的肌肤,也撕扯着我早已透支殆尽的体力。沿着浮国边境线向南奔逃的这几天几夜,仿佛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身后无形的追捕压力如同实质的阴影,紧紧咬在身后,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不知是王癞子的,还是我喉咙深处涌上的。
      我不敢停歇,不敢靠近任何人烟。渴了,就掬一捧浑浊的河水或山涧水;饿了,只能找到什么啃什么——苦涩的草根、酸涩的野果、甚至树皮。身体像一个被掏空又强行塞满棉絮的破口袋,沉重、虚浮,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脚上的破鞋早已磨穿,脚底的血泡破裂又凝结,每一步都留下粘腻的暗痕。怀里的戏服包裹和那把冰冷的剔骨尖刀,是仅有的负重,也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唯一凭证。
      边境的风粗粝如砂纸,刮过枯黄的草甸和嶙峋的山石。秃鹫在不高的天空盘旋,发出不祥的嘶鸣。远处偶尔能看到浮国戍边兵士巡逻的黑点,每一次都让我心脏骤停,本能地扑进最近的沟壑或灌木丛中,屏住呼吸,直到那马蹄声和铠甲碰撞声彻底远去。
      支撑我逃亡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一旦被抓,杀人偿命,再无翻身之日。母亲的仇,柳师父她们的下落,都将永沉黑暗。
      但人的躯体终究有其极限。
      就在我挣扎着爬过一片布满尖锐碎石的河滩,试图再次捧水解渴时,眼前的世界猛地天旋地转。脚下的鹅卵石仿佛活了过来,疯狂地滚动。刺目的阳光碎裂成无数金色的碎片,耳边奔腾的河水声骤然放大,又瞬间归于死寂。
      黑暗如同厚重的幕布,轰然落下。
      意识沉入一片冰冷粘稠的虚无。没有梦,没有光,只有无边无际的坠落感。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灵魂悬浮在痛苦的深渊之上,被遗忘,被冻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我真的好累,还要继续挺下去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