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晴天霹雳 ...
-
不!我不能让它出生!它不该存在!它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巨大的惊骇和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哆嗦着,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在陈太医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我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了他枯瘦的手腕!指甲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肉!
“给我药!” 我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哀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太医!求求你!给我一碗药!堕胎药!现在!立刻!马上!我不能要它!我不能生下它!它会毁了我!它会杀了我!”
陈太医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这石破天惊、大逆不道的请求吓得魂飞魄散!他老脸煞白,花白的胡子抖得像风中的枯草,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姑…姑娘!你…你疯了吗?!” 他试图挣脱我的手,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惊惶,“这是…这是龙嗣啊!是陛下的恩泽!是…是天大的福分啊!你怎么敢…怎么敢说出这等诛心之言?!”
“龙嗣?陛下的恩泽?福分?” 我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绝望,“不!它不是!它是个孽种!是个肮脏的孽种!它只会带来灾难和耻辱!太医!求求你了!给我药!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给我药!我不能让它活下来!我不能!” 我死死抓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骨头,眼泪混杂着冷汗,疯狂地涌出。
陈太医被我眼中的疯狂和绝望彻底震慑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癫狂、却又透着巨大悲恸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仿佛要焚毁一切的恨意和恐惧,一时竟忘了挣扎,也忘了恐惧,只剩下深深的震撼和茫然。他行医数十载,在宫中见惯了悲欢离合,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激烈地抗拒一个“龙胎”的母亲!
“姑…姑娘…你冷静!冷静些!” 陈太医的声音带着颤抖,试图安抚,“此事…此事干系重大!老朽…老朽万万不敢擅专!必须…必须立刻禀明陛下!由陛下圣裁!”
“不!不要禀告陛下!不要!” 听到“陛下”二字,我如同被烙铁烫到,更加惊恐地尖叫起来,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给我药!现在就给我!求求你了!太医!我求你!我给你磕头!” 我说着,竟真的挣扎着要从床上滚下来给他磕头。
陈太医吓得魂不附体,连忙用尽力气按住我,脸涨得通红:“使不得!使不得啊姑娘!你…你这是要老朽的命啊!” 他看着我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心知此事绝非他能处理。他猛地一咬牙,用力挣脱我的手(手腕上赫然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踉跄着后退几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决绝:
“姑娘!你好生歇着!莫要再做傻事!此事…老朽必须即刻面圣!一切…自有陛下定夺!” 他说完,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头也不回地、脚步踉跄地冲出了房门,连药箱都忘了拿。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人。
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我颓然瘫倒在冰冷的床榻上,浑身脱力,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爆发性的挣扎和嘶喊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冷汗浸透了全身,黏腻冰冷。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将我彻底淹没。
我颤抖着,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一个来自地狱的孽种,正在悄然生长。
“孽种…” 我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尽的悲凉。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鬓角。
母亲,柳师父…我该怎么办?
这条沾满血污、背负着你们性命和期望的命,难道还要再背负上这样一个肮脏的烙印吗?
门外,隐约传来了急促远去的脚步声和侍卫低沉的询问声。我知道,陈太医正不顾一切地奔向皇宫,奔向那位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
我的命运,连同腹中这个孽种的命运,即将被摆上云端之上的祭坛,由那个陌生而强大的男人,做出最终的裁决。
我蜷缩起身子,像一只受伤的母兽,紧紧抱住了怀里的蓝布包裹。冰冷的丝绸下,那件戏服和发冠的轮廓清晰可辨。而在包裹的最深处,那柄被我一同带进来、用布条层层缠裹的剔骨尖刀,似乎也在冰冷的黑暗中,悄然散发出一丝不祥的寒光。
陈太医踉跄奔出的脚步声,如同丧钟的余音,久久回荡在死寂的房间。我瘫倒在冰冷的床榻上,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时间失去了意义,感官变得迟钝。窗外的光影从惨淡的晨曦挪移到正午刺目的白,再渐渐染上黄昏的昏黄,我始终维持着那个靠坐的姿势,一动不动。
那个叫小荷的水绿裙衫女孩,一直守在不远处,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困惑和不安。她显然听到了陈太医离开前那声变了调的“龙嗣”和“禀明陛下”,也看到了我此刻如同被抽空生气的惨状。在她单纯的理解里,怀上龙嗣是天大的喜事,我这般反应,简直匪夷所思。
“姑娘…您…您靠了好久了,躺下歇歇吧?仔细着身子…” 她怯生生地挪近,伸出小手想扶我躺下,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的触碰像是一根针,刺破了我麻木的屏障。我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刺猬般蜷缩起来,避开了她的手。眼神空洞地扫过她写满担忧的小脸,喉咙里挤出干涩嘶哑到极致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逐:
“…出去。”
“姑娘?” 小荷愣住了。
“出去!”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尖锐和嘶哑,眼神却依旧死寂,“让我…一个人待着!”
小荷被我从未有过的厉色吓住了,小脸煞白,眼圈瞬间红了。她不敢再劝,低低应了一声“是”,便像只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死寂,再次降临。
这一次,是彻底的、令人窒息的孤独。
我靠在冰冷的床柱上,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如同凝固的血痂,将庭院里嶙峋的假山和枯枝的影子拉扯得狰狞扭曲。腹中那微小的、令人憎恶的存在感,却在此刻死寂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它像一颗深埋的毒瘤,一个无声的诅咒,时时刻刻啃噬着我的神经。
母亲临死前绝望的眼睛,柳师父严厉期许的目光,小翠姐爽朗的笑声,玉兰姐温柔的低语…她们的脸庞在昏暗中交替浮现,带着无声的质问和悲悯。最后,定格在柴房草堆上,王癞子那张油腻丑陋、凝固着惊骇与不解的死人脸,和他身下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藤,在绝望的废墟上疯狂滋长,缠绕着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的手,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抚摸着怀里那个蓝布包裹。冰冷的丝绸下,那柄尖刀的轮廓坚硬而清晰。一个疯狂而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吐信,悄然滑过脑海——不如…一了百了?带着这个肮脏的孽种,一起下地狱?至少…能彻底解脱…
就在那冰冷的念头即将吞噬最后一丝理智的瞬间——
门外,寂静的走廊上,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无形的韵律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仪。不同于侍女的轻快,也不同于太医的匆忙。它像沉静的鼓点,敲击在黄昏的寂静里,也敲击在我濒临破碎的心弦上。
紧接着,一个低沉、清晰、不容置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种穿透门扉的冰冷质感:
「参见陛下!」
是侍卫的声音!充满了敬畏与惶恐。
嗡——!
我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陛…陛下!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陈太医果然以最快的速度,将我这“大逆不道”、“几近癫狂”的丑态,禀报给了那个云端之上的男人!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将我瞬间从浑噩的深渊拉回残酷的现实。刚才那求死的冰冷念头,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强大的恐惧瞬间碾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深的、更令人窒息的绝望——审判的时刻,到了!
我猛地挺直了僵硬的脊背,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的木偶。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死死地钉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齿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
门外,那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片刻。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耳欲聋。冷汗,再次浸透了里衣,冰冷黏腻。
“吱呀——”
一声轻微的、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门轴转动声响起。
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房门,被缓缓推开了。
门外走廊上昏暗的光线,首先涌入。紧接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景国的皇帝,林铭。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身份的玄色常服,金线绣着暗沉的龙纹,在昏黄的光线下流淌着内敛而慑人的光泽。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千年不化的寒潭。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逆光中显得更加幽暗,如同两口深井,平静无波地投射过来,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穿透了我单薄的衣衫,穿透了我惊恐的灵魂,将我所有的狼狈、绝望、恐惧和那深藏于腹中的、肮脏的秘密,都一览无余地钉在了原地。
他迈开脚步,无声地走了进来。玄色的袍角拂过门槛,没有带起一丝风,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瞬间凝滞、冻结。
他没有说话。
只是那样平静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一步步走近。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我僵在床边,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只能睁大了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迎视着那双深不可测的寒眸。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最终停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只剩下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和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清冽而冰冷的龙涎香气。
我的命运,连同腹中那个孽种的命运,此刻就悬在这位帝王一念之间。
他微微垂眸,目光似乎在我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剧烈颤抖的身体,以及下意识护在小腹前的手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极难捕捉的…探究?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温润平和,如同玉石相击,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在这方寸之地响起:
“陈太医说,你有了朕的骨肉。”
“他还说,你…不想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