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回家吧 ...
-
马球场上恣意的喧嚣与碰撞，如同夏日的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夕阳的余晖将绿茵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汗流浃背、尽兴而归的少年们终于勒马停驻。
祝鄞翻身下马，绯红的劲装上沾了些许草屑和尘土，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更添几分鲜活与不羁。他脸上带着畅快淋漓的笑意，琥珀色的眸子在夕阳下流转着碎金般的光泽。
他接过福安递来的湿帕，随意擦了擦脸。目光扫过旁边同样汗流浃背、却神采奕奕的顾郢，嘴角勾起弧度
“顾余凌，今天算你运气好。下次可没这么便宜了！”
顾郢正咕咚咕咚灌着水，闻言一抹嘴，脸上满是得意，剑眉飞扬：
“运气？你要是不服明天再战！”
“怕你不成！”
祝鄞挑眉应战，微眯起眼看向那人，顾郢却忽的涌上几分不好意思，忙错开目光
陆子瑜等人也围了过来，说说笑笑，分享着场上的趣事。气氛轻松融洽
然而，就在这看似和乐的散场时分，一个穿着东宫内侍服饰的太监，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来到了祝鄞面前，恭敬地躬身行礼：
“奴参见小侯爷。太子殿下听闻小侯爷今日在球场尽兴，其心甚悦。特命奴婢送来两筐岭南新贡的荔枝，用冰镇着，给小侯爷解暑尝鲜。殿下还说……”
内侍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清，带着东宫特有的意味——近乎强制的恩赐。
“……小侯爷身子方愈，纵情玩乐虽好，也需懂得节制，莫要太过劳累，伤了根本。”
话音落下，两个小太监立刻抬着两个盖着湿布、冒着丝丝寒气的精致竹筐上前。揭开湿布一角，里面是颗颗饱满、红艳欲滴的荔枝，如同红宝石般诱人，冰晶凝结其上，散发着清甜的果香和冰凉的气息。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众人的目光在祝鄞、那两筐贡品荔枝、以及那传达着太子“关切”与“提醒”的内侍之间流转，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在威胁我吗？警示我什么才是作为臣子的本分？
祝鄞心中想着，面上却尽力保持平静
而顾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眉头蹙起，看着那太监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太子……又是太子！无处不在的太子！他手下的人做事可真够快的……给云旗送荔枝是什么意思？故意让云旗成为焦点？捧杀？
陆子瑜等人也收敛了笑意，眼神交换间带着了然和一丝探究。
太子对小侯爷的“看重”，早已是京中公开的秘密。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怀”，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冲突的马球散场时分送达，其敲打和宣告主权的意味，不言而喻。
祝鄞脸上的畅快笑容也淡了几分，琥珀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锐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目光扫过那两筐冰镇荔枝，如同看着两筐烧红的炭火。
闻人汜……消息倒是灵通。
他在心底冷笑。
刚打完球就来‘关怀’了？还特意提到‘节制’？是在敲打赵沱昱那蠢货，还是在敲打我？或者……是在警告顾余凌？
刚才顾郢那带着杀意的一球，想必也落入了这位太子殿下的耳目之中。那句“莫要太过劳累，伤了根本”，表面是关怀，实则是警告——警告他祝鄞不要玩得太过火，更警告其他人，尤其是顾郢，离他的人远点
一股强烈的、被冒犯和被监视的厌烦感涌上祝鄞心头。这条疯狗，爪子伸得也太长了。
看来我还是没把他训乖啊……算了算了，这种疯狗一时半会训不好的，我果然还是需要锻炼一下自己的耐心。
但面上，祝鄞却迅速恢复了那副慵懒随意的模样，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笑意。
他对着那内侍微微颔首，声音清越悦耳，带着世家公子的矜持与礼数：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请转告太子殿下，臣谢殿下恩赏，也多谢殿下关怀。臣定当谨记殿下教诲，善自珍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两筐荔枝，随意地挥了挥手
“福安，把荔枝分给各位公子小姐们尝尝鲜吧。殿下赏的贡品，大家一起沾沾光。”
“是，小侯爷。”
福安立刻应下，指挥着小太监开始分荔枝。
这一举动，既全了太子的面子，又巧妙地将这份带着“敲打”意味的“恩宠”稀释、分散了出去，化被动为主动。
那东宫内侍显然没料到祝鄞会来这一手，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恭敬姿态：
“小侯爷仁厚。奴定将小侯爷的话带到。”
说完，便躬身告退，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消失不见。
荔枝的香甜气息在场边弥漫开来，冲淡了刚才那点微妙的凝滞。众人纷纷谢过祝鄞，气氛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方才那短暂的一幕，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虽散，痕迹犹在。
顾郢看着祝鄞被众人簇拥着分荔枝的侧影，绯红的衣衫在夕阳下依旧耀眼，但他总觉得，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他捏了捏拳头，心里堵得慌。
太子……总是让云旗感到心烦，和乌云一样时时刻刻笼罩在云旗头上。
众人分食了荔枝，又寒暄了一阵，便各自告辞。祝鄞翻身上马，准备回府。顾郢立刻牵着自己的马跟了上来。
“我送你回去。”
顾郢的声音难得带着不容拒绝
“？本来咱俩就顺路啊，你家不就在我府邸隔壁？”
祝鄞白了他一眼，顾郢就像刚知道自己家就在祝鄞家隔壁似的，忙点头，牵着马绳跟上祝鄞
两人并辔而行，离开了喧嚣的马球场，踏上回府的路。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顾郢沉默地控着马，落后祝鄞半个马身，目光始终落在前方那抹绯红的身影上。
他永远都这样耀眼……真好，真好。
他就该是这样的，不需要考虑任何让他忧心的事情，只要他觉得开心就好。哪怕目光不再独属于我，可我是他特别的存在，对不对？
他看着祝鄞被晚风吹拂起的墨发和衣袂，看着他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心里翻腾着无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问祝鄞身体是不是真的没事了？想问他刚才太子派人来是不是让他不开心了？更想问……那个让他窘迫又心跳加速的问题……到底算怎么回事？
纠结了半天，顾郢终于憋出一句，声音干巴巴的：
“云旗……那个……赵沱昱他，以后我见他一次揍他一次！你别往心里去……”
祝鄞闻言，侧过头，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昳丽的侧脸上，眼尾微挑，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揍他？你当自己是街头混混啊？顾大将军就是这么教你的？”
“我……”
顾郢被噎了一下，脸又有点发烫
“我就是……就是看不得他欺负你。”
“欺负我？”
祝鄞轻笑一声，带着点傲然的意味
“就凭他？也配？”
他顿了顿，看着顾郢那副认真又憋屈的样子，忽然起了点恶劣的玩心，压低声音，带着戏谑
“不过……你今天那球，砸得是真解气。铜锣都凹了，劲儿不小啊？看来顾少将军……某些地方，确实挺有‘劲’的？”
他刻意拉长了“某些地方”的语调，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他一眼。
顾郢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脑子嗡嗡作响。
……什么意思？云旗……他、他是那个意思吗？
祝鄞那戏谑的眼神，那暧昧的语调，那意有所指的“有劲”……瞬间让他联想到了那个被触碰的部位和那句该死的“再重一点”
“祝云旗！！”
顾郢几乎是吼出来的，脸红得像要滴血，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你……你再说……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着顾郢这副窘迫到极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跳脚的样子，祝鄞终于忍不住，再次发出清朗畅快的轻笑
“哈哈哈哈……顾余凌，你脸红什么？我又没说什么！”
祝鄞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策马快走了几步，将气急败坏的顾郢甩在身后。
夕阳下，绯衣少年策马在前，笑声恣意飞扬。玄衣的小将军面红耳赤跟在后面，羞恼交加，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瞪着前方那个让他心跳失控又恨得牙痒痒的背影。
晚风送来少年清越的笑声，也吹散了顾郢心头那点因太子而起的阴霾。算了……他想，只要云旗能这样开心地笑，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驱散前些日子的苍白病气……被调侃几句，好像……也不是不能忍？
甚至……心底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还因为这独属于他的、带着亲昵的戏弄，而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甜意。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忽略掉耳根的余热，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声音也放软了些：
“……咳，云旗，说正经的。太子那边……你没事吧？他派人送荔枝来，还说什么……”
顾郢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戒备
“他最近看你看的……这么紧？”
祝鄞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只是琥珀色的眸子微微垂下，他随意地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姿态慵懒，声音也带着漫不经心的调子：
“无非是知道本侯爷今天玩得尽兴，怕我累着罢了。”
他刻意将太子的“敲打”轻描淡写成“关怀”，随即话锋一转，眼尾微挑，带着点挑衅的意味看向顾郢
“怎么？顾小将军怕了？怕太子知道你为了我，差点把人家赵二公子的脑袋当球打？”
“我怕他？！”
顾郢瞬间挺直了腰板，声音拔高，带着桀骜，
“我顾余凌行事光明磊落！他赵沱昱先使阴招，我那一球是警告，天经地义！太子知道了又能怎样？还能治我的罪不成？”
他梗着脖子，一脸“老子有理走遍天下”的耿直模样。
祝鄞看着他这副天不怕地不怕、仿佛太子也不能拿他怎样的样子，心底却是舒心多了。
这傻子……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他嘴角微弯，带出一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
“行了，知道你厉害。”
祝鄞的声音带着点哄小孩般的敷衍，随即又似笑非笑地补充道
“不过嘛……太子殿下位高权重，心眼儿又小。你今天那一球，动静是大了点。回头他要是找你麻烦，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敢！”
顾郢下意识地反驳，但随即又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下来，带着点别扭的关心
“……他要是找你麻烦，你……你告诉我！我……我去找他理论！”
虽然底气似乎没那么足了，但眼神里的维护之意却十分坚定。
“理论什么？笨嘴拙舌，你可说不过太子殿下。”
祝鄞笑弯了眼，眼睛里波光流转，倒映着天边的火烧云。
“反正……反正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跟你没关系……”
祝鄞轻笑一声，看着顾郢那副明明有点怂、却还要强撑着维护他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条傻狗……今天顺眼多了。
他正想说点什么，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前方街道拐角处。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挑着空担子、像是刚收摊的货郎身影，正慢悠悠地拐进旁边的小巷。那背影极其普通，动作也毫无破绽。但就在他拐弯的瞬间，祝鄞清晰地捕捉到对方极其自然地、用眼角余光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错觉吗？
那眼神，绝非普通货郎该有的好奇，而是一种极其隐晦的、带着审视的异样。像鹰隼锁定目标时的一瞥，快速，却又被掩饰得天衣无缝。
祝鄞握着缰绳的手指收紧了一下。
东宫的耳目……还真是无孔不入。
他心底冷笑。看来刚才在马球场，以及此刻他与顾郢并肩回府的画面，都落入了某些人的眼中。闻人汜这条疯狗，对他的“掌控欲”和“监视网”，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密。
这股如影随形的监视感，如同冰冷的蛇信，瞬间舔舐过他刚刚放松的神经，带来一阵强烈的厌烦和……一丝警惕。
“怎么了？”
顾郢察觉到祝鄞气息的细微变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空荡荡的巷口
“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
祝鄞迅速恢复了那副慵懒随意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他扯了扯嘴角，指向天边最后一点绚烂的晚霞
“看，火烧云快散了。再不快点，回去该天黑了。”
他不再看那个巷口，一夹马腹，乌云盖雪小跑起来。
顾郢虽然觉得祝鄞刚才的反应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只当他是累了，连忙策马跟上。
两人沉默地又走了一段，镇国侯府高大的门楼已经遥遥在望。府门口悬挂的风灯在渐浓的暮色中散发出温暖的光晕。
顾余凌会被报复吗？说不准……闻人汜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他今天为什么敲打我？是我表现的太过了？不……不像……可是还能有什么原因？
早知道我就应该好好学习那些什么孙子兵法之类的东西！！也不至于现在这么焦头烂额。
顾郢应该不会蠢到被闻人汜算计吧？应该不会吧？？
祝鄞在心中暗自思索，还试图唤醒沉睡的系统来帮他一起分析。
就在即将抵达府门时，祝鄞忽然勒住了马。他转头看向顾郢，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他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入阴影。琥珀色的眸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顾余凌”
祝鄞的声音很轻，嘴巴开开合合，可后面的话被风吹的模糊不清，顾郢只来得及听见一句：
“回家吧”
他想问祝鄞说了什么，可最终也只是抿唇，高举手臂，冲着已经走远的祝鄞挥手，独自走回暮色中
……
我刚才一定帅爆了！！！装叉成功！！
祝鄞哼着小歌走进镇国侯府。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