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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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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这日,长安城飘起了细雨。
宁长安破例带着无忧和阿福出门吃馄饨。连着几日阴雨,家里的柴火有些潮湿,点不着灶。老刘头的馄饨摊搭了雨棚,是附近唯一还在营业的食摊。
"两碗馄饨。"宁长安在角落的位置坐下,白衣在昏暗的雨景中格外醒目。
无忧爬上长凳,跪坐着等吃的。阿福趴在桌子底下,鼻子却悄悄探上来,搭在无忧腿上。
老刘头很快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宁长安取出手帕垫在无忧领口,又拿起筷子,将她碗里的葱花一一挑出——无忧不爱吃葱花。
"长安哥哥,阿福可以吃一个吗?"无忧小声问,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宁长安微不可察地点头。无忧立刻夹起一个馄饨,吹凉了放到桌下。阿福舌头一卷,馄饨就不见了,尾巴在桌下欢快地扫着地面。
"这位小友的狗养得真好。"
一个温和的男声从旁边传来。宁长安转头,见是一位约莫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身着靛青色便服,面容儒雅,身后跟着两个看似随从的精壮男子。
无忧已经开心地接话:"阿福最聪明了!它会保护我,还会帮我捡掉的东西!"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在邻桌坐下:"老夫可否也来一碗馄饨?"
老刘头连忙应声,不一会儿就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中年男子尝了一口,点头称赞:"确实鲜美。"
无忧骄傲地说:"老刘头的馄饨是长安城最好吃的!"说完,她突然夹起自己碗里的一个馄饨,伸长手臂放到对方碗里,"你尝尝这个,虾仁馅的,特别好吃!"
随从们脸色一变,刚要上前,中年男子却摆摆手,欣然接受了无忧的好意:"多谢小友。"
宁长安眼神微动,但并未阻止无忧。他静静观察这位不速之客,目光在那双保养得极好、却带有常年握笔茧子的手上停留片刻。
"小友叫什么名字?"中年男子问无忧。
"我叫无忧!"小女孩响亮地回答,"这是我家长安哥哥,还有阿福!"她指了指桌下的大狗。
"好名字。"中年男子点头,"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老爷爷你呢?"无忧反问道。
一名随从刚要呵斥,中年男子却笑道:"老夫姓黄,在家行三,你可叫我黄三爷。"
"黄三爷!"无忧甜甜地叫了一声,"你的馄饨要加醋吗?加了更好吃!"
宁长安轻轻按住无忧的手:"食不言。"
无忧立刻捂住小嘴,眼睛却还笑眯眯地看着"黄三爷"。
中年男子——正是微服私访的当朝天子——被无忧的天真烂漫逗乐了。宫中皇子皇孙见了他无不战战兢兢,何曾有过这样毫无顾忌的对话?
"宁小友是长安人?"皇帝转向宁长安。
宁长安摇头:"云游至此。"
"哦?以何为业?"
"算卦。"
皇帝故作惊讶:"可是那位名动长安的神算子?"
宁长安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搅动碗里的馄饨。
"老夫听闻,圣上曾招先生入朝为国师,先生却婉拒了?"皇帝试探道。
无忧突然插嘴:"长安哥哥不喜欢当官!他说当官要天天早起,还不能带阿福!"
皇帝忍俊不禁:"原来如此。"
宁长安放下筷子:"闲云野鹤,不堪大任。"
"先生高才,不为朝廷效力,岂不可惜?"皇帝追问。
宁长安抬眸,直视皇帝的眼睛:"江湖之远,亦有其乐。"
两人对视片刻,皇帝突然笑了:"好一个'江湖之远'。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雨势渐小,宁长安起身结账:"告辞。"
无忧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黄三爷再见!"
皇帝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白衣飘飘的宁长安,蹦蹦跳跳的无忧,还有忠心耿耿的大黄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回宫路上,随从低声道:"陛下,那宁长安分明已认出您来,却故作不知,实在无礼!"
皇帝摆摆手:"高人自有风骨。"他顿了顿,"那小女孩...倒是有趣。"
御书房内,杜如晦和几位重臣已等候多时。见皇帝回来,纷纷行礼。
"宇文爱卿,"皇帝突然问丞相宇文拓,"若有人才高八斗却不愿入朝为官,该当如何?"
宇文拓不假思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看中的人才,岂容他推辞?"
"杜爱卿以为呢?"皇帝转向杜如晦。
杜如晦谨慎回答:"臣以为,高人隐士多有怪癖,强求反失其才。不如以诚相待,徐徐图之。"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说起了今日见闻。当听到无忧给皇帝夹馄饨时,宇文拓大怒:"刁民无状!当治大不敬之罪!"
"童言无忌,何罪之有?"皇帝摇头,"那女孩天真烂漫,倒是让朕想起..."
话未说完,他突然停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陛下?"杜如晦小心询问。
皇帝摆摆手:"无事。关于宁长安,暂且不必强求。朕倒要看看,这'江湖之远'能逍遥到几时。"
夜深了,皇帝独自站在御花园中,望着满天星斗。二十年前,他最宠爱的明月公主也是这样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在一次宫变中失踪,生死不明。若还在世,也该有杜如晦说的那个宁无忧这么大了...
"陛下,夜深露重,保重龙体。"老太监轻声提醒。
皇帝长叹一声,转身回宫。他未曾注意到,东北方的天际,一颗赤红的星辰正异常明亮——荧惑守心,天下将变的征兆。
与此同时,宁长安的小院内,无忧已经睡熟,怀里还抱着宁长安给她新刻的小木马。阿福蜷缩在床脚,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
宁长安站在院中,仰望同一片星空。荧惑异常明亮,紫微星暗淡无光,这不是好兆头。更让他忧心的是,今日那"黄三爷"看无忧的眼神,绝非单纯的喜爱。
夜风吹动他的衣袂,带来深秋的寒意。宁长安掐指一算,眉头渐渐紧锁。大乱将至,而他必须保护好无忧——这个他在山洪中救下的孤女,已经成为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屋内,无忧翻了个身,梦呓般喊了声"长安哥哥",又沉沉睡去。宁长安回头看了一眼,眼中的冷峻稍稍融化。
明日,他要教无忧更多的自保之法。朝堂的风云,江湖的险恶,都不该波及这个纯真的孩子。但天意难测,有些劫数,恐怕连他也无法完全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