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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魂断钱塘潮 ...

  •   雷峰塔的地宫,深潜于湖光山色之下,散发的气息比古墓更阴森。

      沈砚擎着一支微弱的火折子,沿着窄仄的石阶步步下行。每一步都踏在千年的寂寥之上,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发出沉闷空洞的回响。松墨紧随其后,怀中那株被布巾仔细包裹的白牡丹,花苞紧闭,仿佛已将灵魂沉入了永恒的冬眠。智渊长老交付的黄铜钥匙插入石门的锁孔时,发出艰涩刺耳的“咔——嗒”声,如同撬动了时光的门闩,释放出积郁千年的尘埃。

      “公子……当真要入此地吗?”松墨的声音在空旷幽暗中带着止不住的颤抖,“此处……妖异邪祟……让人胆寒……”

      沈砚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混杂着霉菌与枯败牡丹异香的浊气,缓缓推开厚重的石门。门扉摩擦地面的声音,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

      火光跃动,终于刺破了地宫核心的绝对黑暗。中央是一座粗糙古朴的方形石台。台面之上,并非寻常雕饰,而是用极其古老的手法镌刻着一朵盛放牡丹的纹路!那花瓣线条繁复遒劲,根根分明,仿佛是活物的血脉根系拓印其中。

      “便是此处了……”沈砚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他自怀中取出那截承载了千年相思与痛苦的骨灰簪。簪子甫一脱离衣襟的遮蔽,簪尖便嗡鸣着亮起一点妖异的血红幽光,冰冷中透着灼烫。

      松墨如蒙大赦般将沉睡的白牡丹置于冰冷的石台中央,自己则几乎是小跑着后退了几步,喉结滚动。

      沈砚屏息凝神,依次取出那三件跨越生死得来的信物:闪烁着昔日辉煌余烬的鎏金步摇、承载着乱世琵琶绝响的银指甲套、凝结了医者心血与药魂的药玉葫芦。按照智渊秘授的法门,他将其一一摆放,形成一个稳固神圣的金三角位,将那株白牡丹虔诚地拱卫在中心点。最后,他以双手捧起那枚骨灰簪,如同安放少女的骨骸,将它深深插入石台旁冰冷的泥土之中。

      “以血为引……”沈砚低语,如同古老的咒言。腰间短匕出鞘,寒光一闪,刀刃毫不犹豫地划过自己的掌心!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指缝滴落——

      第一滴血,溅上鎏金步摇的花蕊宝石!红宝石骤然亮起血光!

      第二滴血,点在银指甲套的甲面!银辉瞬间爆发!

      第三滴血,染上药玉葫芦的碧玉胎身!青碧光华汹涌喷薄!

      轰——!!!

      地宫地动山摇!不是幻觉,是整个空间在疯狂颤抖!三色光芒——血煞般的赤红、凛冽的银辉、温润的碧青——如同三条被唤醒的巨龙,自三件圣物中咆哮而出!光芒交织、缠绕、融合,瞬间在石台中央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流转着三色神光的瑰丽光茧,将那株沉睡的白牡丹彻底包裹其中!

      强光刺目欲盲!沈砚本能地闭上双眼,耳畔却被无数声音瞬间淹没——

      “顾郎……来世……再续……”(唐末,长安牡丹园,烈焰中的诀别)

      “生……不能同衾……死必同穴……”(五代十国,金陵牡丹台,血色嫁衣中的厉誓)

      “用你的……眼睛……替我去看……春日的……牡丹……”(南宋,临安药庐,弥留之际的残喘)

      声音汇聚、叠加、撕裂……最终化为一片震彻神魂的高频嗡鸣!沈砚头痛欲裂,仿佛头颅即将炸开!无数碎片化的前世画面如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识!每一帧都是血泪与欢愉的交织!

      就在记忆洪流即将吞没他的瞬间,一个最鲜活的画面如同闪电劈入识海——

      铸剑谷!猩红炉火冲天!那个白色的身影被无情推入毁灭的刹那!她奋力回眸,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最深的眷恋……还有她死死攥在掌心、未被炉火吞噬的……半片焦黑贝叶!叶面上,用暗红的血写着触目惊心的古字:“三生信物聚,幽冥……魂可归……”

      “原来……如此……”沈砚在痛苦的洪流中失声呻吟,“瑟瑟……她……早已洞悉一切!!”这便是她用生命守护的最后真相!

      强光开始收敛,如同退潮的海浪。光茧渐渐稀薄,显露出其内的景象——那株原本沉寂的白牡丹,竟在神光浸润下,缓缓……绽放了!洁白如玉的花瓣层层舒展,露出中间最为珍贵的花蕊。而在那金黄的花蕊簇拥之中,一个不过拇指大小、却眉眼俱全、神态栩栩如生的微光小人儿,正蜷坐着缓缓睁开双眼!

      “沈郎……”小人儿的声音轻若蚊蚋,带着跨越时空的虚弱与依恋。

      沈砚的心瞬间揪紧!他双手颤抖着,如同捧起一缕随时会熄灭的风中之烛,将那承载着小人的花朵捧至面前:“阿阮……你……如何了?”

      小人儿——阿阮的微缩光影——缓缓摇头,面庞上是难以承受的痛苦:“咒怨……在反噬……我……撑不过……”她努力抬起纤细透明的手臂,指向石台上光芒渐息的三件信物,“尚缺……最后一步……”

      沈砚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将耳朵凑近到极致。小人儿的声音低如尘埃:

      “月……圆之夜……钱塘……江潮……以魂……换……魂……”

      最后一个“魂”字堪堪吐出,小人儿的身影骤然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镜!瞬间化作一道极细极淡的青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嗖地一下钻回冰冷的骨灰簪内!

      几乎同时!那刚刚绽放出惊心动魄美丽的白牡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饱满的花瓣瞬间失去光泽,发黑、卷曲、凋零!如同被无形的死手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生机!

      “不——!”沈砚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徒劳地用手去捂,去接那些飘零的死亡花瓣!

      “公子!快看簪子!”松墨带着哭腔的惊呼骤起!

      沈砚泪眼模糊地望去——骨灰簪尖那点血红幽光不知何时已彻底碎裂!簪身内部,数滴浓稠如玛瑙、鲜艳刺目的红色液体,正从细微的裂痕中缓缓渗出,无声地滴落!

      嗒……嗒……

      红泪落在冰冷的石台上,正正浸润了台面雕刻的那朵古老牡丹的花心!刹那间,整个石台仿佛自沉睡中被粗暴唤醒!那石刻的牡丹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骤然亮起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光芒流淌、蔓延,在台面勾勒出一个无比繁复、充满洪荒气息的诡异大阵!

      嗡——!

      阵图形成的瞬间,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地将沈砚推开数步!石台正中央的阵眼处,伴随着沉闷的机括声响,缓缓升起一个通体洁白、温润无暇的玉匣!

      玉匣无声开启。

      匣中别无他物,仅一卷色泽黯淡、古朴厚重的竹简。

      沈砚颤抖着拾起竹简,在微弱的火折子光芒下,辨认着其上铁划银钩般的古篆字迹:

      “三生劫尽,血咒乃成。

      欲断死咒,唯祭活灵。

      月满中天,钱塘怒潮。

      以吾精魄,易彼新生!”

      松墨凑近看了个开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公……公子?这……这是何意?!”

      沈砚握着竹简的手指节发白,脸色却是一片诡异的平静,甚至……带着如释重负的解脱笑意:“便是……以其魂魄消散为代价……换取阿阮……重活于世。”

      “不可——!!”松墨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跳开,嘶声裂肺!“疯了!公子你疯了不成?!魂飞魄散就是彻底没了!永无入轮回之日!永无轮回啊!”

      “简单……”沈砚却恍若未闻,指尖轻轻拂过石台上那已然化为枯枝败叶的牡丹残骸,眼神温柔得令人心碎,“她为我……历三世,死三回……我……还她一命……便是天道至公……”

      决绝·魂祭钱塘

      残阳如血,沉入西山的怀抱。

      钱塘江畔,人声鼎沸,喧嚣如海。观潮的百姓挤满了十里江堤,争相目睹这天下奇观。人潮涌动,嘈杂鼎沸,无人留意到人群中那个面色苍白如纸、怀抱一方青布包袱的年轻身影,正一步步走向大潮最凶猛的观潮绝地——“海门石”。

      那块形如卧牛的黝黑礁石,孤悬在岸线之外,如欲扑海的一尊墨兽,正是钱塘怒潮初临陆地时,第一个、也最猛烈撞击的所在!白沫滔天,杀机暗藏!

      “公子!三思!再三思啊!定还有旁的法子可想!”松墨死死拽着沈砚的袖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线破碎,已近哀求。

      沈砚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却轻轻打开了怀中的青布包袱。露出了那白牡丹的残枝——本该枯死的枝干上,此刻竟诡异地爆出了数颗盈润饱满的嫩绿新芽!在夕照残光下,焕发出近乎妖异的生机!

      “看,”沈砚的声音轻如叹息,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然,“她在召唤我……不容再迟了。”他抬眼看向海天交接处那条隐隐显现、奔涌而来的白线,“潮来了……你……退后。”

      “呜——”

      遥远的天际,如同来自九幽深处的号角声响起!那不是幻觉,是钱塘怒潮的先声!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呼喊与骚动!那条翻涌的白线在视线中急剧放大、拉高!由一条线,变成一堵墙,最终化身为数丈之高、铺天盖地、裹挟着万钧巨力、足以摧城拔寨的怒涛绝壁!轰鸣之声如天神擂鼓,撼动大地!

      沈砚稳稳立于礁石之巅,直面那足以吞噬一切的白潮凶神!狂风鼓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仿佛随时要将他吹散。他将那株缀满新芽的枯枝白牡丹,如同祭奠亡者的圣杯般,虔诚地托举至胸前,置于心口。这一刻,时间似乎凝滞。

      第一道如同恶魔巨舌般的浪头,带着撕碎一切的暴怒,咆哮着砸向礁石!水墙之巨,将沈砚的身影完全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惊涛触身的刹那!

      沈砚霍然回首!目光穿透喧嚣与死亡的帷幕,牢牢钉在岸上涕泪横流的松墨身上。他的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清浅的、解脱的微笑。最后的遗言,在那振聋发聩的潮声轰鸣中,如同针尖般清晰地刺入松墨的脑海:

      “……告诉她……我很庆幸……有此一还……”

      轰隆——!!!

      天地共震!

      灭顶的巨浪如同一头太古洪荒的白色巨兽,一口将那渺小的身影连同他怀中紧抱的枯枝牡丹,无情地吞噬!白色的泡沫、黑色的礁石、墨绿色的水幕瞬间搅作一团混沌!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扫过,礁石上瞬间空无一物!只有几片在激流中徒然挣扎的白色牡丹残瓣,如同殉葬的素蝶,被汹涌的浊浪卷入深不见底的海口,徒然几个旋涡,便沉入永恒的昏暗。

      “公子——!!!!”

      松墨爆发出的惨嚎,瞬间被滔天巨浪更加狂暴的轰鸣彻底碾碎!无人听见,也无人敢冒险冲入那片噬人的海域。人群的惊呼议论,在此刻都化作了嘈杂的背景板。

      潮头过去,余波仍在翻涌,但礁石已彻底裸露出来,空空荡荡,唯有湿漉漉的石面反照着西天最后一抹垂死的残霞,冰冷、无情。

      “公子……”松墨瘫软在冰冷的泥地上,涕泪混杂着泥水,浑身瘫软,心仿佛被那潮水掏空了,只剩下一个破洞,灌满寒冰与绝望。

      蓦地!

      他混沌的目光被岸边随波浮沉的一小片青布吸引!是公子的包袱!松墨如同被闪电击中,不知哪来的气力,连滚带爬地扑入冰冷刺骨的浅水之中,发疯般抓住那个湿透却未被冲散的包裹!

      解开结扣的刹那,松墨如遭雷击!

      包中之物,干爽异常,竟滴水未沾!

      那三件在烈焰和血咒中幸存下来的信物——鎏金步摇、银指甲套、药玉葫芦,连同那封写着“阿阮亲启”的书信,正静静地躺在青布之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圣洁的微光!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温润无瑕的药玉葫芦中,此刻竟发出极其轻微的“咕噜噜”声响,仿佛有什么活物在里面不安分地滚动着!

      松墨颤抖着,几乎是爬行般地移到相对干燥的沙滩上,小心翼翼地拔开了葫芦口那小巧精致的玉塞。

      “啪嗒。”

      一粒奇特的种子落在他的掌心。

      那种子约莫黄豆大小,却通体莹润洁白如羊脂白玉!而在这纯粹的白中,一缕殷红如血的细丝贯穿其中,形成极其妖异的血纹!

      松墨屏住呼吸,刚要凑近细看——

      异变骤生!

      莹白的种子骤然开裂!一道无比娇嫩、充满生机的碧意迸发而出!一根脆弱的嫩芽以肉眼可见的、近乎疯狂的速度破壳而出,几乎是瞬间便舒展开两片饱满欲滴的、如同翡翠雕琢般的娇嫩叶片!

      “嘶——”松墨倒抽一口凉气,惊骇得几乎脱手!

      更不可思议的景象接踵而至!

      江岸两侧,所有散落的、平凡无奇的野牡丹,仿佛听到了君王的号令,在同一个呼吸的瞬间——齐齐绽放!

      数百朵、数千朵!不是寻常的五彩,而是清一色浸透血泪般的深红!每一片花瓣都在风中颤栗,花蕊正中一点熔金般的金光炽烈燃烧!

      人群彻底沸腾了!惊呼变成了狂热的朝拜!无数人扑通跪倒,面朝怒涛未息的钱塘江,叩首不止,口中高呼“神迹”!天地山川,仿佛都为这旷古未有的景象所震慑!

      松墨呆立当场,泪痕未干,眼神却已从极度的悲伤被这接踵而至的神迹冲刷得一片茫然。直到他低头看向掌心那株摇曳生姿的翠绿幼苗,如同被佛音灌顶,一个明悟瞬间贯穿了所有线索!

      “公子……阿阮姑娘……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泪水再次汹涌而下,却是悲恸中混杂着一丝无法言喻的、失而复得的微芒。他如同保护最珍贵的圣物,将翠绿幼苗、三件信物、连同那封未拆的信,重新用青布仔细包好,紧紧抱入怀中。再不理会身后喧嚣的“神迹”与人声,转身,一步一印,拖着如坠千钧的步伐,向着归途,缓缓走去。

      归途·灵蕴初现

      三日后,夕阳熔金。松墨推开熟悉的院门,疲惫得几乎跌倒。

      目光扫过庭院,他倏然僵住!

      院角那株本该彻底枯死的白牡丹……活了?!

      枝干虽仍显嶙峋,却已重现水润色泽。干瘪的枝条上,那几颗新芽愈发饱满翠绿,更令人心跳加速的是,枝条顶端,竟稳稳地鼓着一个含羞带怯、饱满欲滴的白色花苞!

      松墨的心被巨大的酸涩与微弱的希望击中。他将怀中包裹放在石阶上,蹒跚进屋,升火烧灶。滚烫的油灯捻亮了昏暗的厨房,人间烟火气稍稍驱散了灵魂深处的寒意。

      夜深得如同墨染。院中万籁俱寂。

      忽然——

      “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绽裂脆响,毫无征兆地撕破了寂静的帷幕。

      松墨猛地从灶膛边的矮凳上惊跳起来!心脏如同擂鼓!他几步抢出院门!

      皎洁的明月悬于中天,清辉如银霜铺满庭院。院角那株死而复生的白牡丹,正在这月光圣浴中,层叠舒展着它积蓄了三日三夜的生命!洁白的花瓣彻底绽放,如同圣洁的莲台,捧出了蕊心中那个令松墨瞬间热泪盈眶的存在——

      一个比掌心略小、清晰无比、眉眼温婉的小小人儿,端坐花心!正是阿阮!

      微光小人儿睁开双眼,先是茫然而焦急地环顾四周,带着哭腔的呼唤脱口而出:“……沈郎?”

      “阿……阿阮姑娘!”松墨再也按捺不住,哽咽着几乎是扑到花前。

      小小人儿——阿阮的灵体——猛地抬头,视线落在松墨泪水横流的脸上,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松墨?沈郎……他……他在何处?”

      巨大的悲痛再次如潮水般席卷了松墨。他颤抖着手,解开那方守护了三日的青布包裹,缓缓递上那封字字泣血的书信,连同那株在信中已被提及的、生长神速的翠绿幼苗。

      “公子他……”喉咙像被滚烫的沙子堵住,松墨泣不成声。

      阿阮的灵体伸出微小的、近乎透明的手,接过那封信。月光仿佛能穿透纸张,信上的字迹清晰地映照在她的识海之中。她静静地“读”着,花蕊中微小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难以言喻的悲恸死寂之中。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小小人儿终于缓缓抬起“头”。

      但那眼中,却没有预想中的万念俱灰。

      她的目光,越过了松墨的肩膀,越过了庭院矮墙,被院中石板上另一处微光吸引。那是……被她刚才忽略的,放在石阶上的青布包裹。此刻,那株翠绿的幼苗在包裹旁舒展着,正贪婪地汲取着月华滋养。

      更奇异的是!一道道清冷纯粹到极致的月华精华,如同拥有生命的银色溪流,正从高天流泻而下,温柔又执着地缠绕在那幼苗纤细的茎秆与叶片周围!月光极致的澄澈,竟在那幼苗上方,投射出一个极其模糊、却又轮廓分明、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人形虚影!

      那影子……那身形……

      “原来……他……在那里……”阿阮的声音如同幽谷回声,空灵渺远,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宁静,以及一丝……失而复得的温柔喜意。她抬起微小的手指,指向那月华簇拥中的幼苗与虚影。

      松墨愕然回头:“什么?姑娘……何意?!”

      “魂飞魄散……真灵残烛……未熄……”阿阮的灵体缓缓说道,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那摇曳的幼苗虚影,“血咒破……轮回已残……然三生信物……护住了他一缕执念……就……依附于此身……” 她伸出的指尖在虚影方向停驻。

      松墨顺着方向,目光落在那被月华环绕的翠绿幼苗与模糊人形轮廓上,电光火石间,一个惊雷般的念头炸开:“难……难道是公子……?!”

      就在此时!那围绕在幼苗周围的人形光影,极为微弱地、却无比清晰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沉睡灵魂在回应至亲的呼唤!

      “是他!是公子!”松墨失声惊呼!巨大的狂喜冲破胸腔!

      光影闪烁之后,开始加速消散,如萤火融入夜色。

      然而阿阮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个历经三世劫难后的、圣洁又通透的笑容,泪光如星:“我懂了……《长生牡丹图》……”

      松墨的狂喜瞬间转为困惑:“长生……牡丹图?何物?”

      “沈郎前世……于长安所绘……”阿阮的声音此刻竟异常坚定有力,仿佛重拾了昔日医者的决断,“寻回它……便能重塑他失落之魂!”她的目光扫过那青布包裹里的三件信物,“它们……会指引……归途……”

      “图在何处?!”松墨急切追问,恨不能立刻飞身寻找。

      阿阮的灵体愈发透明如水雾,几乎要融入清冷的月华之中:“西湖畔……雷峰塔……”她的声音渐渐缥缈低弱,如同被风吹散的叹息,“我……需暂沉长眠……待此幼苗……花开成树……吾魂……当……归……”(声音渐弱至几不可闻)

      最后尾音散去的瞬间,花蕊中心那清晰无比的微光小人彻底溃散,化作无数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微白光芒的星辰尘埃,旋绕着融入那朵刚刚盛放的巨大白牡丹之中。

      几乎是同时,那洁白如玉的花朵轻轻一颤,花瓣如同有了灵性,重新温柔地合拢,将那点微白的星尘严密守护,花朵再次化为一个含苞待放的模样。只有它旁边那株迎向月光、被虚影眷顾过的翠绿幼苗,在夜风轻抚中,如同点头呼应般,微微摇曳着细嫩的叶片……

      松墨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倒在冰凉的石板地上。他将那三件依旧散发着温润光辉的信物,连同青布,轻轻摆放在白牡丹与幼苗之下。如同守护祭坛,守护着两位至亲沉睡于花木之中的魂魄。

      鎏金步摇的血光、银指甲套的素辉、药玉葫芦的青碧,在皎皎明月下静静交融,将小小的花圃晕染上一圈神圣的光晕,仿佛一个由时间与誓言编织的温柔囚笼。

      远处,灵隐寺报更的古老铜钟声,深沉、悠远,穿透静谧的夜幕,如同穿越时空的惊堂木,在临安城上空悠然滚过。它惊起了栖居在塔林深处的一群夜鸟。黑色的羽翼掠过硕大的圆月,凄厉的鸣叫着,盘旋着,一齐飞向了孤峰独立、黑黝黝的雷峰塔影……

      仿佛……赶赴一场早已注定、跨越生死轮回的……永恒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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