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幽冪谈判 ...

  •   一缕清苦的檀香钻入鼻腔,阿阮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意识缓慢从无边的黑暗中挣脱。眼前是一间陌生的净室禅房,窗棂外暮色四合,群山沉寂,唯有灵隐寺晚钟的余韵在清冷空气中悠长回荡。每一次轻微的吸气,都牵扯着筋骨深处散架般的钝痛。她尝试挪动身体,那沉重的滞涩感,如同灵魂与躯壳仍未完全契合。唯有腕间那道牡丹胎记,正持续不断地传递着烙铁般的灼烫,清晰地唤回昏迷前那撕裂灵魂的景象——沈砚魂魄被鬼差铁链拖向幽冥巨城的绝望!

      “姑娘……醒了?”门被轻推开来,松墨端着一碗升腾着苦白雾气的药汤。少年眼窝深陷,形销骨立,数日煎熬的痕迹刻在眉宇之间。他小心翼翼放下碗,声音嘶哑如同砂砾摩擦:“姑娘昏睡了三日三夜……智渊大师说……”

      “他在幽冥界。”阿阮的声音干涩撕裂,每个字都似从喉管刮出,“我……在忘川河畔……亲眼所见……锁链加身……”

      松墨手猛地一抖,药碗差点脱手翻覆!“姑……姑娘!切勿妄言!”他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如同听见了最可怖的谶语。

      阿阮不再多言,挣扎着坐直身体,目光如钉,穿透松墨脸上的惊惶,钉死墙角那只沉甸甸的红木箱:“将箱中之物……取来与我。”

      箱盖开启,熟悉的微光在昏暗中流淌。鎏金步摇沉敛,银指甲套肃杀,药玉葫芦温润。阿阮将三件宿命信物逐件捧出,指尖带着近乎膜拜的虔诚拂过每一寸纹理。就在这时,怀中的药玉葫芦微微一震,内壁温润的璧面无声浮现数行蝌蚪般游动的暗金色古篆:

      **幽冥路险,忘川水寒。

      鬼门关前,信物通牒。

      三生之契,叩关之钥。**

      阿阮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头,目光似电扫向松墨:“智渊大师……何在?”

      通幽径·叩问忘川

      智渊长老静坐于大雄宝殿的明黄色蒲团之上,低沉的诵经声与殿内袅袅的青烟融为一体。脚步声在殿门石阶上响起,他未睁眼,长叹却已先至:“执念如山,劫海难填……施主……又何苦?”

      “我要入幽冥。”阿阮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却蕴含着足以劈开九幽的决绝。她踏上殿阶,将手中三件信物一字排开于冰冷的供案之上。佛前摇曳的长明灯火,在步摇的金辉、指甲套的银光、葫芦的青碧上投下跃动不安的魅影。

      智渊缓缓睁眼,目光穿透殿内的氤氲:“忘川之深,非生魂可渡。”

      “三生信物在手,轮回之契可依。”阿阮的目光毫不动摇,“求大师……指明渡口。”

      灯火忽明忽暗,映得智渊的面容在光影中明灭不定,如同神像悲悯的表情在香火中变幻。久久的沉寂,唯有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终于,老僧起身,玄色袈裟拂过冰冷的地砖:“随……老衲来。”

      他们绕过幽暗曲折的回廊,行至后山一处被苔藓藤蔓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崖壁。智渊拨开虬结的绿意,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的、黑洞洞的狭口。一股森寒刺骨的阴风从洞内倒灌而出,裹挟着若有似无的厉鬼哭嚎声,瞬间攫住心魄!

      “此乃……通幽古径。”智渊的声音在阴风中显得空洞飘忽,“下穷黄泉,直抵鬼门。生魂踏足,九死……无生。”他枯枝般的手掌摊开,一串形似舍利、颜色惨白的骨制念珠静静躺着,“此链……可护你七日夜魄不散。若七日内……未能引其残魂同返阳世……”他话语顿住,眸中是万古寒潭般的深邃,“你与沈施主……将永坠冥渊,不复轮回!”

      阿阮伸出的手没有丝毫迟疑,那冰冷的骨珠入手,寒意直透骨髓。她将其紧紧缠绕在腕间灼烫的牡丹胎记之上,仿佛将最后的赌注押在了命运的天平。旋即,她转身便要踏入那比浓墨更深沉的入口!

      “姑娘——!”松墨哀嚎着扑上来,死死抱住她的腿,“莫去!公子若知……定要……肝肠寸断!万……万万去不得啊!”

      阿阮的身形顿了顿,回眸深深看了少年一眼。这一眼,饱含了诀别的痛楚与托付的沉重。她轻轻拂开松墨因绝望而颤抖的手,指尖拂过他凌乱的额发:“替我……守好……那株苗……”

      再无回头,她决然的身影瞬间被那深渊般的洞口彻底吞噬!

      幽冥道·三宝伏魔

      洞内是无边无际、浸入骨髓的阴寒与黑暗。每一步踩下,脚下触感既非泥土也非岩石,冰冷、滑腻、仿佛踏着某种巨兽冻僵的脏腑!腕间骨珠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一点惨白微光,仅能勉强映亮脚下方寸之地,四周浓稠的黑暗仿佛拥有生命般不断挤压着这点可怜的亮光。

      不知在死亡气息中跋涉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模糊的、如同万鬼同泣的呜咽水声。阴风骤然猛烈,卷挟着刺耳的哀嚎狠狠撞在耳膜上!

      倏地!

      数双冰冷、粘腻、流淌着阴水的手爪毫无征兆地从四面黑暗中刺出,狠狠抓向阿阮的脚踝、腰肢、脖颈!

      “留下吧……替死……好过煎熬啊……”一个嘶哑的女声贴着她的后颈响起,如同腐烂的气息喷吐!

      阿阮惊叫一声,拼命挣扎!腥臭的泥泞裹挟着她!然而她挣扎得越厉害,黑暗中伸出的、形貌模糊但痛苦扭曲的鬼影便越多!无数双枯骨般的手爪如同贪婪的水草将她层层缠绕,向下拖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怀中那枚温润的药玉葫芦猛然一震!一股沛然的青色光华如同蛟龙出海,轰然爆发!纯净的光辉所及之处,无数鬼影发出凄厉如沸油煎炸般的惨叫,化作道道黑烟四散消融!那抓住阿阮脚踝的血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霜雪,瞬间焦黑枯萎,崩散成灰!

      “滚——开——!”一声苍老、干涩、带着无上权威的断喝,如同铜钟敲响,震散了残余的阴风!一个佝偻得如同枯树般的身影,提着一盏惨绿跳动的白骨灯笼,从深不见底的幽暗中踱出。绿色的磷火照亮了他半边完好、半边却如同泡烂皮革、淌着黄脓、爬动着蛆虫的可怖面容!

      “孟婆……在此恭候多时了……”老妪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撕裂皮肉的古怪笑容,露出稀疏残存的几颗黑黄尖齿,目光贪婪地扫过阿阮周身流转不息的青芒,“啧啧……三生信物之主……果非凡类……随老身……过桥吧!”

      两人(鬼?)挤出狭窄通幽洞,眼前豁然是一片死寂、压抑得令人心胆俱裂的天地!

      一条流淌着浓稠如脓浆的巨大墨河横亘视野,河水无声翻涌,卷起无数苍白肿胀、如同泡烂萝卜般的手臂和头颅!河面上仅有一座朽烂不堪、摇摇欲坠的独木断桥,通向对岸。对岸,是翻腾不休、遮天蔽地的浓稠黑雾!雾霭深处,一座比山脉更庞大、更狰狞的漆黑巨城伏踞着,城门如同吞天巨兽的口腔,上方三个扭曲流淌的巨型血字如同地狱之眼张开——幽冥界!

      “那便是忘川河的滋味……浸骨销魂……”孟婆咯咯怪笑着,如同夜枭啼哭,“你那沈郎……此刻……就在这河底最深处……享受万劫煎熬呢……”她伸出枯爪般的手指向那墨色河心最红浊的一处,“过罢桥……见了阎罗老爷……自有分晓……不过……”她的声音带着蚀骨的阴冷,“老身劝你……趁早回头……这数万年……坠入河中做那不得超生水鬼的痴情人……够填这河水十遍了……”

      阿阮置若罔闻,目光死死锁定那墨黑断桥。她一步踏出,腐朽的桥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桥下,无数苍白肿胀的手臂更加疯狂地涌出水面,指爪抓挠桥墩,发出密集的吱嘎怪响!

      行至桥心,一股挟裹着亡魂尖啸的凝练阴风,如同九幽恶魔的吐息,骤然自桥下冲天而起!狂暴的力量瞬间要将她掀翻卷入万劫不复的墨河!

      “嗡——!”

      就在此时!怀中那只沉敛的银指甲套无风自鸣,骤然离体!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凄冷刺骨的银色匹练!匹练当空一旋,如开天神剑怒斩!那狂暴的阴风如同豆腐般被生生从中劈开!呼啸着从阿阮身侧两侧卷过!

      “啧……有点意思……”岸边孟婆惨绿灯笼下的笑容愈发诡异,“第二个……也认你为主了……嘿嘿……”

      一步,一步……阿阮终于踏上了传说中不可踏足的对岸。灰黑色的浓雾如同拥有生命的泥沼,瞬间包裹而至!

      “何方生魂!敢闯鬼门关——!”两声惊雷般的厉喝如同霹雳炸响!

      浓雾被无形之力猛地驱散!两个如同山峰般拔起的巨大身影浮现!一个脸白如刷墙,嘴唇鲜红欲滴;一个脸黑如锅底,獠牙外翻!哭丧棒与勾魂铁索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戾气!正是勾魂索命,天下丧胆的——黑白无常!

      白无常那根刻满怨魂的狰狞哭丧棒带着刺耳鬼啸,直戳阿阮眉心!黑无常手中粗如儿臂、闪烁着乌沉血光的拘魂铁索则如毒蛇吐信,闪电般缠向阿阮脖颈!

      阿阮面沉如水,在千钧一发之际,骤然将手中鎏金步摇高高举起!

      “吾!欲!面!见!阎!君!”

      每一个字都如同金铁交鸣!

      “嗡——!”

      鎏金步摇骤然迸发出刺破一切幽冥黑暗的煌煌金芒!如同烈日坠入九幽!金色的光辉瞬间充斥了周遭所有空间,将黑白无常身上那恐怖的死亡戾气都硬生生冲淡了数分!

      黑白无常如遭烈阳灼身,怪叫一声齐齐退后数步,周身黑气被金光灼烧得滋滋作响!两鬼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竟罕见地收敛了那凶神恶煞的戾气,微微欠身,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原是三生信物之主亲临……多有得罪!请!”

      阎罗殿·三生为注

      幽冥巨城之内,是超乎想象的死寂与压抑。巨大建筑皆由黑石垒砌,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畸形的街道上挤满了飘荡游移的亡魂,它们肢体残缺,面容扭曲痛苦,拖曳着粘稠如液的阴影。所有亡魂空洞的眼眶在阿阮经过时陡然转向,贪婪、怨毒、渴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尖,几乎要将她撕碎!若非前方黑白无常如凶兽开路,阿阮毫不怀疑自己瞬间就会被这绝望的洪流彻底淹没。

      终于,一座几乎连接着幽冥天顶与漆黑大地的恐怖巨殿矗立眼前!殿前广场上,三头形如魔犬、身覆腐朽肉翼的狰狞恶兽伏踞如三座骨肉小山!六只猩红的兽眼如同燃烧的地狱熔炉,死死锁定了阿阮!腥臭的涎水如同瀑流般从它们森白的巨齿间淌下,在地面蚀出呲呲作响的凹坑!

      巨殿大门无声滑开,如同巨兽张口。门内并非预想中的漆黑,反而灯火通明!无数惨白的幽冥鬼火悬浮跳跃着,将殿内照射得如同冰晶琉璃,却感受不到一丝热意,唯有刺骨的极寒!

      阎罗殿!

      巨大的黑石宝座上,高踞着一个头戴帝王冕旒、青面獠牙、双目如同两轮血月的庞大身影!仅仅是视线扫过,阿阮便感觉灵魂都要被冻结、撕裂!宝座旁侧,一位身着猩红判官袍、面如金纸、手持一本流淌着污浊血光的巨大册子的身影,正是执掌生死簿的判官!他目光冰冷幽深,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牢牢钉在阿阮身上。

      “堂下生魂!”阎王的声浪如同九天神雷在空旷的巨殿中滚动,震得人魂魄几欲离体,“擅闯冥府!勾连幽魂!你!可知是何罪!?”

      阿阮迎着足以碾碎凡魂的威压,向前一步站定,声音竟在这威严面前未曾动摇半分:“小女子阿阮!为寻夫君沈砚残魂而来!求阎君慈悲!”

      “嗯?!”阎王那流着污血的巨鼻中哼出不屑的寒流!他翻开那本生死簿,血光涌动,册页上竟浮现出一幅幅沈砚自绝、沉魂的景象!“沈砚!阳寿未绝而自绝性命,形魂破碎散于忘川污泉!按冥律!永镇河底!万劫不得超生!”

      “他!是为救我才自蹈绝境!”阿阮的嘶喊穿透殿堂的死寂,带着泣血般的控诉,“求阎君网开一面!开恩啊——!”

      “幽冥铁律!焉同儿戏!”阎王的声音骤然拔高,如同寒冰碎裂,“除非……你能付得起……重铸那散碎之魂的……无上代价!”青面阎君巨大的眼珠转动,与血袍判官交换了一个难以揣测的眼神。

      阿阮毫不犹豫地再次举起了那三件浸透了前世血泪的信物!鎏金步摇、银指甲套、药玉葫芦凌空悬浮,在万千惨白鬼火的映照下,各自投射出震撼魂魄的凄艳图景——

      鎏金步摇:长安牡丹园内,烈焰焚天!白衣的阮瑟瑟诀别回眸,投身火海!

      银指甲套:金陵血色嫁衣!李瑟瑟决绝一跃!牡丹台下将军银甲长戟折!

      药玉葫芦:临安药庐草席!弥留的阿阮指尖带血,深深刺刻在沈砚赤裸的脊背上!

      三生悲歌!三世绝响!在这阴冷的阎罗大殿中激荡回旋!连那些飘荡的鬼火都仿佛在这惨烈真相前黯淡瑟缩!

      阎王那永远如同血月冰封般的眼瞳中,竟罕见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三生怨气凝结的信物……竟能同时认你为主?!”他青黑色的指爪在巨大的黑石王座扶手上缓缓敲击,发出沉闷如雷的钝响,“即便如此……亦不足以……抵偿一介自毁轮回之魂!”

      “那!加上我呢?!”阿阮猛地仰头,直视那尊高高在上的青面阎君!她的声音像烧红的铁杵插入冰水,激起刺耳的嘶鸣,“用我这尚在轮回、犹存阳火的三魂七魄!换他!”

      王座之上,阎罗默然。整个大殿陷入了仿佛能吸尽所有魂魄的死寂。

      突然!阿阮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如万年玄冰的黑石地砖上!“阎君在上!”她的头颅深深垂下,声音却在最深的绝望中凝聚出前所未有的坚决,“情之所钟,生死何避!若不能带他脱离这无间苦海……小女子!甘愿在此!永堕忘川!化千万世水鬼!永不……求生!!”

      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在冥府最冰冷的青铜巨钟之上!连那血袍判官执笔的手都似乎微微一滞!

      阎罗那青面血眸微微眯起,如同在审视一个渺小而疯狂的祭品。片刻,一阵低沉、压抑、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隆隆笑声突然回荡在殿堂:

      “好……好一个痴狂欲绝的女子!本王!便给你一个机会!”阎罗巨大的手掌猛然拍下!整个阎罗殿轰然巨震!“沈砚!此刻正于忘川浊污中沉沦!若他能在河底承受万魂噬心之苦中!忆起与你牵绊的四世前尘!便准他残魄凝聚!返阳七日!”

      阿阮的心瞬间揪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追问:“若……若是……不成?”

      阎罗眼中血芒爆射!恐怖的压力几乎将人直接压成肉饼:“七日之内!若他不能尽复四世记忆!你二人!!魂飞魄散!永……堕……无……间!!”声落如山倒!“带她去!忘川苦泉!”

      忘川河底·泪锁残魂

      忘川之深,远甚最深沉的海沟。

      墨绿色的河水浓稠得如同滚沸的沥青,刺骨的冰寒穿透骨髓!无数面目模糊、纠缠扭曲、承受着无尽痛苦的亡魂沉浮其中,他们无声的嘶吼汇聚成一首庞大而绝望的死亡赞歌!浓烈的怨毒、痛苦如同实质的毒刺,不断侵袭着阿阮的心智。

      黑白无常押解着她,行至一处河水如同凝固血浆般殷红粘稠的巨大漩涡边缘。漩涡中心,散发着更加深重不祥的绝望。

      “沈砚的魂魄……便在此处……承受永世噬心之刑……”白无常那惨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诡笑,“信物可护你不沉……但!记清楚了!你……只有一炷幽冥香的时辰!”他指着插在岸边一根白骨香炉中缓缓燃烧、烟气却直直下沉入河的灰色香支。

      阿阮死死攥住腕间冰冷的骨链与怀中温热的三件信物,仿佛抓住三根溺水的稻草,纵身跃入那沸腾的血河深渊!

      入水的刹那,诡异的光线穿透浓稠的“水”!竟能勉强视物!河床的景象如同惊悚的画卷在眼前展开——层层叠叠、不知积累了多少万年的累累白骨铺满了河床!而在这些骸骨之林中,无数扭曲挣扎的半透明魂魄如同磷火般穿梭游弋,撕扯着彼此仅存的微末灵识!

      “沈……郎……”灵魂的呼唤在冰冷忘川中无法传递。阿阮焦急地游动,目光穿透浑浊的血水与痛苦的魂影疯狂搜寻!

      嗡——

      怀中的药玉葫芦猛然嗡鸣震动!葫芦口自动开启!一道柔和却有着穿透一切污浊力量的神念青光骤然迸射!如同在墨海中点亮了一盏指引的孤灯,穿透重重怨毒与骸骨,径直射向那血河漩涡的最中央!

      阿阮心头狂喜!朝着青光指引的方向奋力潜游!接近漩涡中心时,她被一道无形的、冰冷粘稠如同活物的强大屏障阻挡!屏障内,隐隐可见三个极其微弱、却依然在死寂中顽强闪动的光点!那光点被无数流淌着黑色脓液的污浊触手死死纠缠、啃噬!更被三道散发着不祥血光的巨大锁链,自三个方向狠狠钉在布满人脸的肮脏河床之上!三个光点的核心处,隐隐浮动着她日夜思念的身影轮廓!

      “沈郎——!!”这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呐喊似乎冲破了某种限制!在污水中激起道道无声的涟漪!

      三个光团同时剧烈地震颤起来!那被触手啃噬的、中央最明亮的一点光团猛然凝聚!沈砚苍白失真的面容在光芒中显现!他震惊地睁开眼,穿透污浊与距离看到阿阮,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与巨大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阿阮……!!你……何苦来此?!走啊——!!”他的意念穿越屏障,带着撕裂般的咆哮冲入阿阮识海!

      阿阮游近屏障,徒劳地伸出双手想要触摸那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的爱人魂魄:“我来……接你回家!!”

      “我已碎魂……永困此地……走!快走!!”沈砚的魂影扭曲挣扎着,试图阻止她的靠近。

      “阎王给了机会!”阿阮将意念疯狂投向对方屏障,“记起前尘!四世因果!就能回去!就能活!”她的灵魂在呼喊,“阮瑟瑟!李瑟瑟!阿阮!还有今生!沈砚!阿阮!记起来!都记起来!!”

      沈砚的魂魄剧烈翻腾,无数触手瞬间收紧!他捂住似欲炸裂的头颅,灵魂痛苦地蜷缩:“……前尘……三世……我记得……可……还有一世……还有一世……想不起!空白一片!无法填补!!”

      阿阮的心沉入冰窟!她不顾一切地将怀中三件信物按在那无形冰冷的屏障之上!

      “看着它们——!”

      鎏金步摇上:长安花会,金风玉露一相逢;牡丹园焚,烈焰中最后的血泪!

      银指甲套上:汴梁城头,琵琶声咽长命女;清风楼火,青衫冻毙雪原中!

      药玉葫芦上:临安疫地,药庐秉烛书绝方;银针刺心,血契刻骨永世痛!

      三段铭刻着他们血泪交缠、生死与共的记忆洪流,如同三柄贯穿灵魂的长矛,狠狠刺透那冰冷的屏障,灌入沈砚混乱的魂光之中!记忆在他魂火中炸开、闪回!他痛苦地嘶吼着,光团颤抖如同风中残烛!但……那第四世……今生的点点滴滴……那个被他亲手以魂相换、复生于小院的阿阮……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彻底抹去!记忆的拼图……永远缺失了最关键的一块!

      “想不起……今生……缺……了一块……”沈砚的灵魂传递着无边的绝望,“缺了你……阿阮……缺了我们今生……只有那空白……”

      阿阮绝望地嘶喊!眼看着腕间那七枚骨珠的惨白光芒在急速变得黯淡!时间!时间在疯狂流逝!河岸上,黑白无常狰狞的脸庞和哗哗抖动的锁链已清晰可见!那支阴魂香的烟气已沉到了底!只剩微弱的香头,如同濒死的虫豸般闪烁着!

      最后一缕香灰即将断绝!沈砚的魂影在屏障内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散开!

      就在这万劫不复、仅剩毫厘的刹那!

      沈砚被无尽痛苦撕扯、即将彻底湮灭的魂影,忽然抬起了“头”,那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明澈与温柔交织到极致的神情!

      他的目光穿透污浊的血河,穿透冰冷的屏障,穿透阿阮绝望的灵魂,仿佛瞬间看穿了三世羁绊与今生共死!他的意念轻缓、温柔如同情人梦呓的耳语,却清晰地印在阿阮的灵魂深处:

      “阿……阮……”

      不是阮瑟瑟,不是李瑟瑟,不是医女阿阮……

      只是今生初见卖花女时,他低柔唤过的那个字眼……

      是他的阿阮……

      “轰——隆——!!!”

      随着这跨越一切阻隔、烙进灵魂最深处的轻唤!那横亘在沈砚魂核深处、被轮回诅咒强行封印的枷锁骤然崩碎!

      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道光!今生所有被遗忘的、鲜活的、痛并快乐的点滴——西湖初见的野牡丹、相府囚笼的泪与笑、雷峰塔下的血契、钱塘江潮前的最后一吻……如同决堤的星河,汹涌地冲刷、填满了那块巨大的记忆空白!

      “我……想……起……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宏大意念伴随着沈砚的灵魂尖啸猛然爆发!

      “所有!所有一切!阿阮——!!!”

      忘川河底的幽冥深处如同投入了一颗烈阳!河水如同滚沸!缠锁着他魂魄的污秽触手和那三道血色锁链瞬间崩裂!化作道道漆黑焦臭的烟雾!三个残破光点在刺目金光的沐浴下瞬间融为一体!构成一个虽然虚幻却完整凝实、爆发出挣脱一切束缚光芒的人形!

      “不好——!”岸上的黑白无常骇然失色!“锁魂阵破了!那残魂要逃!!”

      巨大的吸力自头顶河水上方传来!阿阮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拽离河底!她在急速的上升中,最后回望一眼——那沉沦血河千年的河底淤泥被冲开一个巨大的、冒着金色气泡的漩涡!一道撕裂了幽冥黑暗的耀目金光,如同挣脱囚笼的苍鹰,狂暴地冲破污浊的忘川河面!

      阎罗那如同雷霆般、响彻整个幽冥巨城的冰冷宣判,如同最后的诅咒烙印下来:

      **七日之限!倒悬之剑!

      忆尘尽复,尚可延息。

      若缺其一,遗念未了……

      ** 永堕无间!双魂齑粉!轮回尽灭!永!世!无!赦!!

      极致的黑暗如同厚重的棺椁盖压下来,淹没了阿阮最后一丝意识……

      七日惊梦·残魂归院

      “醒了!姑娘!姑娘醒了——!” 松墨那带着狂喜的哭腔,如同刺破迷雾的曙光。

      刺目的光线让阿阮下意识地闭紧双眼。身体的沉重与温暖,檀香的气息……是灵隐寺的禅房?刚才……忘川血河、阎罗巨殿……一切都如同惊悚的噩梦?

      不!那腕间,骨链犹在!那冰冷的触感,灼烧的胎记……

      她猛地睁开眼!

      “姑娘!你看!!”松墨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颤抖的手指向窗外,激动得几乎无法言语,“公……公子……花……开……开了!他……回来了!!!”

      阳光透过窗棂,泼洒在小小的庭院中央!

      奇迹般的变化!

      那株被她视为生命寄托的幼苗,此刻竟已拔升至齐腰高度!稚嫩的枝叶在晨光中泛着生机勃勃的光泽!最令人心魂剧震的是:那枝头傲然盛放的花朵!花瓣洁白如同新雪初融,花蕊深处却蕴藏着一团跳跃的、仿佛星辰熔炼而成的炽烈金芒!更不可思议的是——在那神异花朵的上方寸许之地的虚空中!一个极其模糊、由稀薄的光线与氤氲气流勾勒出的人影轮廓,正悬浮在那里!

      那熟悉的姿势,那微微侧首的动作,那模糊眉宇间散发出的气息……

      “沈……郎……”滚烫的泪水瞬间汹涌如溃堤洪水,瞬间模糊了阿阮的视线!却洗不去那灵魂深处确认的狂喜与痛楚!

      人影微微晃动,虚幻的唇角似乎在缓缓上扬……勾勒出一个跨越生死界限……温柔依旧的微笑。

      仿佛有无形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又如同巨大的冰锥刺入心脏!泪水与狂喜之中,那如同终极审判般的阎君之音,却无比清晰地在她灵魂深处响起、回荡——

      七日!!!

      唯有七日之期!

      松墨还在激动地质问:“什么?什么七日?!”

      阿阮不答。她踉跄着扑向门边,推开房门,阳光如万柄金剑刺入眼底!她一步步走向庭院中央,走向那株在风中轻颤、金光流转的花,走向那悬浮于花心微光之上、熟悉得令她心碎的身影轮廓。

      她颤抖的指尖,终于轻轻地、轻轻地触摸到了那幼苗娇嫩的叶片。

      指尖传来的,是真实的、充满生机的、微凉的触感。

      那花株无风自动,叶片微微合拢,如同回应她的轻抚。

      就在此刻!

      缠绕在腕间的骨珠链骤然毫无征兆地寸寸碎裂!七颗惨白如眼珠的骨珠叮叮当当地滚落于尘埃之中!

      七颗!正好七颗!

      如同生命的倒计时……已然开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