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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血染白牡丹 ...

  •   黎明前的雷峰塔浸在靛蓝色的雾气里,塔身黑黢黢的轮廓像是蘸了浓墨的笔锋,直指苍穹。沈砚背着瑟瑟拾级而上,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颠簸加重她的伤势。

      瑟瑟伏在他背上,轻得像一片云。她的呼吸拂过沈砚耳畔,带着淡淡的血腥气:"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别动。"沈砚紧了紧手臂,"快到塔顶了。"

      昨夜知府派来的郎中刚走,瑟瑟就醒了。她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去雷峰塔",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沈砚本想等她好些再去,却见她挣扎着要起身,腕间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只得连夜雇了轿子赶来。

      塔顶的风很大,吹得瑟瑟的白衣猎猎作响。她靠在沈砚怀里,指着东方天际线上的一抹鱼肚白:"快日出了......"

      沈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西湖在晨光中渐渐显形,水面上浮着薄纱般的雾气,远处的苏堤像是一条墨线,将天光水色一分为二。这景致本该令人心旷神怡,他却只觉得胸口发闷——瑟瑟体内的三根银针仍未取出,钦差给的期限也只有三天。

      "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沈砚轻声问。

      瑟瑟没有立即回答。她苍白的指尖抚过斑驳的塔砖,像是在触摸某种古老的记忆:"这塔下......埋着我的东西。"

      沈砚一怔:"什么东西?"

      "一支簪子。"瑟瑟的眼中闪过一丝恍惚,"唐僖宗广明元年,长安城破那日,我把它埋在了大慈恩寺塔下......后来有人把它带到了这里。"

      沈砚心跳加速:"你记得前世的事了?"

      瑟瑟摇摇头,又点点头:"只记得些片段。"她忽然抓住沈砚的手,"帮我找到那支簪子,它能逼出我体内的银针。"

      沈砚刚要答应,塔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灰袍僧人手持扫帚走了上来,见到他们明显一愣:"两位施主,塔顶尚未开放......"

      话音未落,瑟瑟猛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僧人的灰袍上。老僧非但不恼,反而快步上前,握住瑟瑟的手腕探了片刻,脸色骤变:"红绳锁魂,银针封窍,好毒的手段!"

      沈砚如见救星:"大师能救我娘子?"

      老僧不答,从怀中取出个瓷瓶,倒出三粒朱红色药丸:"先服下这个,暂缓伤势。"他转向沈砚,"塔下确有异物,老衲早有所感,只是不知来历。今日既知是阮姑娘旧物,当助一臂之力。"

      沈砚又惊又喜:"大师认得瑟瑟?"

      "一面之缘。"老僧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瑟瑟,"千年前在大慈恩寺,老衲还是个扫地沙弥时,曾见阮姑娘与一位将军在塔下埋簪......"

      瑟瑟浑身一震,眼中浮现出迷惘之色:"你是......净尘小师父?"

      老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正是老衲。"

      沈砚听得云里雾里,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他帮瑟瑟服下药丸,见她气色稍有好转,便跟着老僧下了塔。塔基处有个隐蔽的地宫入口,被一块刻着《金刚经》的石板盖着。

      "就是这里。"老僧示意沈砚帮忙移开石板,"当年黄巢乱军烧塔,阮姑娘与顾将军在此诀别......"

      瑟瑟突然踉跄了一下,扶住塔壁才没跌倒。她的瞳孔在晨光中变成细长的竖瞳,呼吸急促起来:"我想起来了......顾郎把我们的定情信物埋在这里,说......"她声音哽咽,"说来世凭此相认。"

      沈砚心头一热,握住她冰凉的手:"我们找到了。"

      地宫很小,只容一人弯腰进入。沈砚点燃火折子,昏黄的光线下,只见正中摆着个青石匣子,匣上刻着两行小字:"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是顾将军的字迹......"瑟瑟轻声道,眼泪夺眶而出。

      沈砚小心地打开石匣,里面是一支鎏金银簪,簪头做成牡丹形状,花蕊处嵌着颗红宝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更奇的是,簪子虽埋藏千年,却光亮如新,没有半点锈蚀。

      "拿着它。"老僧在洞口催促,"日出前必须离开地宫,否则......"

      他话未说完,塔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沈砚心头一紧,抓起银簪拉着瑟瑟就要往外冲,却被老僧拦住:"是官差!从另一边走!"

      三人刚绕到塔后的小路,就见钦差带着十几个官兵冲上塔来。沈砚护着瑟瑟躲进一片竹林,听着追兵的声音渐渐远去,才长舒一口气。

      "簪子......"瑟瑟虚弱地伸出手,"给我......"

      沈砚将银簪递给她。瑟瑟握住簪子,突然对准自己心口刺去!沈砚大惊失色,却见簪尖在触及皮肤的刹那化作一缕红光,钻入她体内。瑟瑟浑身剧震,三根银针从她背后激射而出,"叮叮叮"地钉在竹竿上,针尾还带着丝丝黑气。

      "好了......"瑟瑟长舒一口气,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封印解除了。"

      沈砚又惊又喜,正要说话,忽见瑟瑟神色一变,猛地将他推开。一支羽箭"嗖"地擦过他的鬓角,深深钉入身后的竹竿。

      "在那里!"钦差的声音从塔上传来,"放箭!"

      老僧当机立断:"跟老衲来!"

      三人沿着隐蔽的小路狂奔,箭矢不断从身后射来,擦着衣角钉入泥土。瑟瑟跑着跑着突然停下,转身面对追兵,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间,满山竹林无风自动,竹叶如利箭般射向官兵,逼得他们连连后退。

      "快走!"老僧拉着沈砚和瑟瑟冲下山,躲进一艘早已准备好的小船,迅速划向湖心。

      朝阳终于跃出湖面,将雷峰塔染成金色。小船上,瑟瑟靠在沈砚肩头,手中紧握着那支银簪,眼中泪光闪烁:"顾郎当年埋簪时说,若来世相见,当在塔下定情......"

      沈砚心头一热,从怀中取出那方丝帕:"现在也不晚。"

      瑟瑟破涕为笑,忽然指向湖心一处小岛:"去那里。"

      岛上荒无人烟,只有一株野牡丹开得正艳。瑟瑟跪在花前,将银簪轻轻插入花株旁的泥土,然后咬破指尖,让血滴在洁白的花瓣上。说来也怪,那血一碰到花瓣就迅速晕染开来,很快将整朵花染成深红色。

      "唐时女子定情,有'血染牡丹'之俗。"瑟瑟仰头看着沈砚,眼尾朱砂痣红得惊心,"今日我以血为誓,与君结为夫妻,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沈砚喉头发紧,也咬破手指,将血滴在花瓣上:"沈砚今日与瑟瑟结为夫妻,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两滴血在花瓣上交融,渐渐渗入花心。整株牡丹无风自动,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老僧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血誓已成,天地为证。"

      瑟瑟拔下银簪,轻轻一划,截取了一段染血的花枝递给沈砚:"以此为凭。"

      沈砚接过花枝,发现断口处渗出红色的汁液,像是血泪。他郑重地将花枝与丝帕一起收入怀中,然后捧起瑟瑟的脸,在她眼尾那颗朱砂痣上轻轻一吻:"我的妻。"

      回城路上,老僧告诉他们一个惊人的消息:朝廷正在强征天下奇花异草为贵妃治病,瑟瑟这样的花妖更是首选。钦差此番南下,就是奉了贵妃懿旨。

      "难怪他紧追不舍......"沈砚握紧瑟瑟的手,"我们得尽快离开杭州。"

      老僧摇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为今之计,不如......"他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沈砚脸色阴晴不定,最终点了点头。

      知府衙门早已乱成一团。知府见沈砚带着瑟瑟安然归来,又惊又喜:"贤弟无恙!钦差大人说你勾结妖物,本府正不知如何是好......"

      沈砚拉着瑟瑟跪下:"大人明鉴,内子乃良家女子,只因精通花草之道,被钦差误认为妖。恳请大人做主!"

      知府扶起他们,叹气道:"本府自然信你,但贵妃病重,圣上下旨征集天下奇药,钦差手握尚方宝剑,恐怕......"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钦差带着官兵闯了进来,见瑟瑟好端端地站着,脸色阴沉如水:"妖女!还不伏法!"

      知府硬着头皮上前:"大人,沈夫人体内银针已除,显非妖物......"

      钦差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道黄绢:"贵妃懿旨,凡天下奇花异草,皆需入宫为娘娘治病。此女精通草木之道,纵非妖物,亦当应征!"

      沈砚如坠冰窟:"内子体弱,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

      钦差不耐烦地一挥手:"三日后启程,不得有误!"说完拂袖而去。

      知府无奈地看着沈砚:"贤弟,圣命难违啊......"

      沈砚一言不发,拉着瑟瑟回了客房。关上门后,瑟瑟突然笑了:"夫君不必忧心,妾身自有脱身之法。"

      沈砚急道:"什么法子?"

      瑟瑟却不回答,只是取出那支银簪,轻轻一划,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裂痕:"你看。"

      裂痕中浮现出一幅画面——是雷峰塔下的地宫,但角度与白天所见不同,似乎是从某个暗格中拍摄的。沈砚仔细一看,发现暗格里摆着个白玉匣子,匣中是一方素帕,帕上绣着并蒂牡丹,与他怀中那方一模一样。

      "这是......"

      "我的后手。"瑟瑟收起画面,"千年前与顾郎分别时,我留了一缕魂魄在那方帕上。若此次入宫有变,我可借它金蝉脱壳。"她顿了顿,"只是需要夫君相助。"

      沈砚握紧她的手:"要我怎么做?"

      "三日后我随钦差启程,夫君不必跟随。"瑟瑟轻声道,"待我入宫后,会设法将那方帕子送出。夫君拿到帕子后,立刻去雷峰塔地宫,将帕子与银簪一起埋在原处。"

      沈砚不解:"这有何用?"

      "若我遭遇不测,魂魄会回归帕上。"瑟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届时夫君只需以血唤醒,我便能重生。"

      沈砚心头一震:"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入宫?"

      瑟瑟摇头:"这是权宜之计。钦差盯得紧,硬碰硬只会连累夫君。"她忽然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衣襟上,"那三根银针伤了我的根本,短期内无法施展大法力......"

      沈砚心如刀绞,将她搂入怀中:"我去求知府,去求钦差,哪怕跪到膝盖流血......"

      "傻子。"瑟瑟轻抚他的脸,"妾身是花妖,没那么容易死。"

      三日期限转眼就到。启程那日,杭州城万人空巷,都来看钦差押解"花妖"回京。瑟瑟一身素衣,戴着轻纱帷帽,安静地站在囚车旁——知府再三求情,钦差才勉强同意不让她戴枷锁。

      沈砚站在人群中,双手紧握成拳。他昨夜去找过知府,甚至不惜以进士功名相抵,却只换来一声叹息;今晨又去钦差行辕长跪,却被侍卫拖了出来,膝盖磨得血肉模糊。

      "启程!"钦差一声令下,队伍缓缓移动。

      瑟瑟突然回头,目光穿过人群直直落在沈砚身上。她轻轻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了三个字:"雷峰塔。"

      沈砚喉头哽咽,只能点头回应。就在这时,瑟瑟的帷帽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她今日精心妆点的容颜——眉间描了花钿,唇上点了胭脂,尤其是眼尾那颗朱砂痣,红得惊心动魄。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叹。钦差脸色一沉,正要呵斥,却见瑟瑟从袖中取出盒朱砂,当着众人的面递给沈砚:"夫君,为妾身点最后一次朱砂吧。"

      四下哗然。钦差大怒:"成何体统!"

      沈砚却已经大步上前,接过朱砂,在众目睽睽之下为瑟瑟描眉点痣。他的手指稳如磐石,眼神温柔似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点完朱砂,瑟瑟忽然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等我回来。"

      钦差气得脸色铁青,一把扯过瑟瑟塞进马车:"走!立刻走!"

      队伍缓缓驶出城门,沈砚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尘土中。他的指尖还沾着朱砂,在阳光下红得刺目。

      回到小院,沈砚像具行尸走肉,不吃不喝,只是枯坐在窗前,望着那株野牡丹发呆。松墨急得团团转,却无计可施。第三日黄昏,一个陌生小童突然敲门,送来个锦盒便匆匆离去。

      沈砚打开盒子,里面是那方绣着并蒂牡丹的丝帕,只是帕角多了一缕青丝,用红绳系着。帕子上还有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迹,组成两个小字:"铸剑"。

      "铸剑?"松墨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沈砚却脸色大变,抓起锦盒就往外冲。他骑马狂奔到知府衙门,却得知钦差队伍已经改道去了龙泉——那里有朝廷的铸剑坊。

      "为何去铸剑坊?"沈砚揪着知府的衣领质问。

      知府也慌了:"本府不知啊!除非......"他突然噤声,脸色惨白。

      "除非什么?"

      "除非贵妃的病需要......"知府声音发抖,"需要妖物祭剑......"

      沈砚脑中"轰"的一声,眼前发黑。他想起瑟瑟留下的"铸剑"二字,想起她说的"金蝉脱壳",想起那支能划破虚空的银簪......一切都明白了。

      "备马!立刻去龙泉!"

      三日后,当沈砚赶到龙泉铸剑坊时,只见山谷中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他发疯似的冲进去,却被侍卫拦住。混乱中,一个老工匠告诉他,昨日确有女子被投入铸剑炉,据说是千年花妖,用来炼制能斩妖除魔的宝剑。

      "那女子......"老工匠回忆道,"被推下去前一直攥着什么东西,嘴里还念着'雷峰塔'......"

      沈砚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几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跪倒在地,怀中紧紧抱着那个装着丝帕和青丝的锦盒,仿佛这是世间最后的温暖。

      远处,铸剑炉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像极了千年前燃烧的牡丹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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