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透骨酸心 ...
-
嵌入式的灯带沿着天花板一圈铺开，衣架一排一排，深色、浅色、冷色、暖色，整齐有序。
角落立着一面落地镜，镜框是哑光的金属，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把两个人影照得笔直挺拔。
纪熠舟站在镜子前，解开纽扣，换上新的衬衫，“又拿我当刀子使。”
贺其宴说：“我还以为你听不出来我的意思呢。解气吗？”
“勉强。”
贺其宴很是不屑地笑了，“若不是投鼠忌器，我也不会忍他这么多年。”
“让吴褚听见那些话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吴斐然再混账也姓吴。”贺其宴耸耸肩，挑了一件自己喜欢的风格递过去，“但你要知道，吴褚正在争取发改委那个位置，这节骨眼上，高利贷，非法拘禁……这些词传到纪检耳朵里，足够让他的晋升推迟个两、三年。吴褚比我们更清楚，他叔叔当年就是这样被挡在门外。”
镜中的两人目光交汇。
暴力从来不是破局的最优解，对付什么人，就得用什么章法。
如今把这点烂事告知吴褚，总好过日后吴斐然捅出更大的篓子，连带着把吴褚拖下水。吴褚晋升，对贺其宴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贺其宴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看着办，自己还有约。
牌室里，洗牌声从苍白的赌徒指间倾泻而出。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笑捧千金，有人哭对空囊。夏洱靠在皮椅里，面前的筹码堆得像座小山，旁人说，她这半个下午已赢走一套海景房、两块城郊地皮。
女人见贺其宴进来，笑眼弯了弯，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捏着筹码，“贺少可算来了，再迟一步，我都要替你把位置让出去了～”
贺其宴随手拖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目光在牌面上掠过，金钩钓自摸，他浅笑道：“今天的手气都叫你占尽了。”
“胡说什么呢，”夏洱把散乱的牌码齐，抬眼看他，“倒是你，今天想玩什么花样？”
“随便玩玩。”
夏洱的手伸过来，指间夹着支细长的烟。米白的烟身，滤嘴处缀着圈淡粉，十足的女儿家情致。
打火机“咔哒”一声迸出金红的火苗，那光亮跳进他瞳孔里。他微微偏头，将烟尾凑近火焰。火光映下，他的皮肤白得耀眼，是那种养尊处优才浸润出的细腻。此刻叼着烟轻笑的模样，竟透出几分惊心动魄的妖冶。
夏洱一笑，“卖乖也不给你让牌。”
“不用你让。”
这圈里打牌的人不少，牌技好的也多，正所谓牌品即心性。座上客有规矩经商的，有走仕途的，亦不乏坐拥金山银山的。愈是视金钱如粪土的，赌注愈是骇人。
一把输座海岛，一把赢个庄园。雪场马场在谈笑间易主，午后三巡牌局，流水能抵得过寻常人家十世积累。
贺其宴坐姿恣意，夹着烟，翘起腿，满耳灌进来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哪个律师替人平事，哪家的私生子要认祖归宗，甚至还有失手闹出人命的秽闻，他向来一笑而过。
夏洱今日牌风顺遂，见好便收，早早便离了牌局。空出的位置立刻由一个神色焦灼的男人占据，他谄媚地凑近贺其宴，压低声音，“贺少，那笔境外款子……最近纪检盯得紧，这要是栽了，可是要掉脑袋的。”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目光里满是乞求，盼着对方能松口搭救。
贺其宴心下冷笑，贪心不足蛇吞象，与我何干？
男人一手撑在贺其宴扶手上，目光黏腻地在他周身游走，“晚些给贺少安排个可心的人儿。定是您偏好的款，保管将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就在这时，一张黑桃K压在他清一色的牌型上。
纪熠舟穿了件复古款的棕色大衣，他身形健硕挺拔，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半张桌子笼罩，像一堵沉默的墙。纪熠舟的眼神只对着贺其宴，“玩德州吧，打麻将多没意思。”
“这里是麻将桌！你有几条命跑这来捣乱？没看见我正跟贺少谈正事儿吗？”
那双总是含情的桃花眼里掠过一丝真实的笑意，“行啊。”
男人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像是被当众扇了一耳光。
贺其宴伸手，轻轻搭在纪熠舟的身侧，把人往身畔带了带，“什么时候来的？”
他语气里是何其的浓情蜜意，纪熠舟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就、在你赢下滑雪场的时候。”
嗯，半个小时前。
贺其宴若有所思，“滑雪场啊，见过雪吗？”
纪熠舟老实回答，“小时候见过，醒得太晚，起来都化了。”
这座城市的变化这几年谁都看在眼里，早不是当年人人口中的宜居地了。盛夏是长达半年的，冬天是阴冷的，谁也摸不准S市的天气。
可偏偏，是没有雪的。
“那过完年我们一起去玩喽。”贺其宴这才纡尊降贵般瞥了一眼那面色铁青的男人，语气轻慢，“哦，抱歉，忘了你还在这。”
“先走一步。”贺其宴表现出一贯的淡漠。
他顺手将那张黑桃K插进纪熠舟大衣口袋，翩然离去，将男人惊愕的表情和一室诡异的寂静抛在身后。
“是真想和我玩牌？还是只是想找个借口？”
纪熠舟淡道：“玩牌。”
“玩牌你玩不过我。”
“不一定吧。”纪熠舟转了转眸子，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他们……那些人有求于你，才上赶着给你喂牌。真凭实力，未必。”
“呵。”贺其宴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算是认可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纪熠舟说：“我跟你一桌，怕不是等着被他们群起而攻之。”
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怪我啊？”贺其宴一笑而过，“气性真大。”
走廊狭长，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皮鞋踏在地毯上，羊绒地毯淹没了足音，贺其宴步伐从容。
纪熠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A区的项目我谈完了，但利润比你之前答应我的少，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解释。”
贺其宴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那双眼漆黑得像没底的深潭，纪熠舟在生气。
可是有什么好生气的？
走廊空旷，远处隐约传来喧声。
“我好像从来没给过你准确的数字吧？我说你一定能赚多少钱？”贺其宴的语气漫不经心，甚至带了点轻嗤，“作为商人，你该清楚，这个项目人是我谈拢的，条款是我压的价，你不过是收尾签了字。我要占大头，这很过分？”
他心里暗笑，还以为纪熠舟气势汹汹追过来，要问什么要紧事，原来只是为了这点利润，倒显得小题大做了。
纪熠舟的喉结滚了滚，像是憋了口气，又逼出句话，“智慧园区的项目能赚得比这更多，更能够解决白川的燃眉之急。”
果然。
贺其宴眼底最后一点温度褪尽。
一触及自身利害，纪熠舟也不装乖乖狗了。
“我说第二遍。”贺其宴打断他，声线沉冷，“这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义务，智慧园区你拿不下来，耗着更没意思，如果你嫌A区的利润少，大可以选择不要。但既想分我的利，又想替白川要我的地，既要又要，很贱，你知道吗？”
“我贱？”纪熠舟像是被这个字眼彻底刺穿了理智，口不择言，“如果我没有打断你，今天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你的床？你就这么饥不择食？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贺其宴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纪熠舟的眼神非常直白，他在吵架时不喜欢反驳无谓的指控，“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用你教我。”他承认得干脆，甚至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坦荡，目光却锐刺如刀，紧盯着纪熠舟，看他如何反应。
“我不允许。”纪熠舟低吼。
太吵了。
贺其宴动了，一只手攥住了纪熠舟的领口，身体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推得踉跄后退。
休息室的门被纪熠舟用后背撞开，又在贺其宴反手作用下重重合拢，将外界的一切隔绝，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扬起，无所遁形。
“你凭什么管我？我对你而言算什么？一个既能泄欲又能牟利的工具？你接近我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贺其宴逼问他，“摆清楚你的位置。”
贺其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这张曾吐出过无数甜言蜜语的嘴唇，此刻紧抵着，能否在下一秒，吐露出他想要的回答。
然而，纪熠舟放下狠话，“如果你敢睡别人，我就草死你，草你个三天三夜，草得你下不来床。”
“啪！”
贺其宴怒了，反手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纪熠舟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白暂的皮肤上迅速浮起清晰的指印。
贺其宴的手心被震得发麻，心底那股无名火却在这一巴掌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甩了甩发麻的手，语气森寒：
“纪熠舟，反了天了？我平时是不是太好说话了？给了你一种“我是个好人”的错觉?”心口像被细针狠狠扎了下，密密麻麻的疼混着怒意往上涌。他死死盯着纪熠舟骤然晦暗下去的眼眸，一字一顿道：“说、话、对、我、放、尊、重、点。”
“我……抱歉……”纪熠舟的声音发哑，没敢再迎上他的目光。
贺其宴仍维持着该有的体面，于是，高下立判，“我他妈到底哪儿欠你了？我还不够倒贴吗？这才过多久，甚至不能为了我多装一会？”
“不是……我现在为我的这句话道歉……”
贺其宴往外走，“别跟过来。”
他无法形容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这人、真他妈行。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