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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到安城火车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从安城火车站回县里,他又程了一趟大巴。在汽车站门口站着,周围嘈杂或者说是粗鄙的乡音让他突然很安心,土地被他脚踏实地地踩着,和之前在苏城那种悬浮的感觉很不一样。

      “小伙子,去哪里的?”一辆三轮车的司机走近打量他。

      杨柿子报了家里地址。

      “那很偏的呀,三十块钱走哇?”那个大叔操着别扭的普通话。

      杨柿子摇摇头。

      “二十好哇,二十走不走?”

      大叔边说着边直接伸手帮他搬行李箱,拉着他的衣服往三轮车的方向走。在大城市里这一举动能直接被拍下来传到网上成为众矢之的,但在这里动手动脚地招揽乘客不算稀奇,二十块钱对他来说可以接受,他便直接跟着他走了。

      这些三轮车有个聊胜于无的棚子,冷天的时候,风把这些塑料纸吹得啪啪作响,但是大叔还硬要偏过头来跟他扯些闲话说。

      乡路很不好走,他遥远就看见自己家的那幢小平房,齐曼站在篱笆院子门口等他,但是这条路颠颠簸簸,三轮车颠得他东倒西歪。

      “柿子回来啦。”齐曼帮他一起从三轮车上搬行李下来。

      “妈,我来吧。”齐曼身上有旧腰伤,杨柿子不忍心让她帮忙。

      “你房间都收拾干净了,你先去理东西,晚饭马上煮好了…”齐曼喜形于色。

      “嗯。”

      杨柿子的房间在堂屋的左边,房间空旷但是冷如冰窖,墙壁是他爸还在的时候用自家熬的糯米砂浆糊成的,十几年过去了,墙壁已经蒙上灰尘变成晦暗的灰色,斑驳的地方这几年用报纸修修补补,但是墙角挂了一台白得发光的挂壁式空调。

      这台空调和宿舍里的那台几乎没有区别,只是“美的”的“的”变成了提土旁的“地”。

      “妈,怎么买空调了?”杨柿子去厨房帮妈妈干活。

      齐曼笑着说,“俺过年发了不少钱,就想着给你屋装个空调,自个儿在外面读书多辛苦,回家可不能再苦着孩子。”

      他看着齐曼微微勾楼的背,他看到一个农村妇女最单纯的母爱,干净,又笨拙,笨拙到连最大众的空调品牌都不知道。他鼻子微微发酸。

      年前的最后几天,他在屋里做功课,也会有邻家的小孩来找他玩,休息的时候就帮齐曼干干家务活。

      蒲之砚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蒲祝慈让他去爷爷书房里帮爷爷写春联,蒲苏看了直摇头,说他心浮气躁,下笔毛毛躁躁,把他骂了一顿赶出了书房。

      梁廉和贺尔他们约了他好几次,他就窝在一旁刷手机,不想唱歌,不想打牌,不想打台球,跟行尸走肉一样,但烟一根接着一根,连梁廉都看不下去,把他的烟给没收了。

      只有田小岛没有劝他,还给他发烟。

      有天晚上,在ktv里,蒲之砚嫌包厢里他们几个太吵,一个人去外面透透气。

      大冷天他出门也不穿外套,他身上的卫衣松松垮垮的,摸口袋才想起烟被他们抢走了。

      “你就作吧你,他又看不见。”田小岛从后面走到他身边。

      “给我根烟。”蒲之砚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看到他的指缝里夹了根细烟。

      田小岛笑了一声,没有递烟,“你喜欢杨柿子?”

      蒲之砚警惕地转眼看向他,明显被他的直白吓了一跳,“你神经啊,你他妈瞎说什么啊。”

      田小岛继续看着他,笑而不语。

      蒲之砚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回头看了眼有没有别人,“很明显吗?”

      “你觉得呢?你会给贺尔大张旗鼓地准备生日惊喜么?你对我们几个哪个不是想骂就骂的,你舍得骂他么?他被表白的时候,你紧张成那样干什么?”田小岛干笑了一声,“不过,那几个蠢货应该还不知道。”

      田小岛是个早就在家人朋友当中已经出柜了的同性恋,由于是个长得很漂亮身形娇小的中澳混血儿,所以连是0的属性都昭然若揭。他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他的澳洲爸爸在她妈妈怀孕的时候送了她一座小岛,但是爸爸的中文水平实在让人失望,加上母亲的姓后,他的名字实在土得很难和他精致漂亮的本人联系起来。

      “你不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现在有一个同性恋朋友能给他排忧解难,蒲之砚终于能敞开心扉一些。

      “有什么用,他喜欢女孩。”

      “真的?”田小岛的gay达是出了名的灵敏,“我不信。”

      蒲之砚看着他,期待他能继续分析出有关杨柿子性向的蛛丝马迹。

      “你们没有肢体接触过吗?他有没有很不自在?他什么反应?”

      蒲之砚想起打台球时手把手的肢体接触、讲题靠近时交织的呼吸、还有喝对方喝过的水…

      他又突然想到下大雪那天他钻进杨柿子的被窝里,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贴在他身上,他嗅他上的味道,然后杨柿子就躲进卫生间里待了很久。他在卫生间里干什么,现在答案好像欲盖弥彰。

      蒲之砚把这件事情讲给田小岛听,田小岛瞪大眼睛,“亲爱的,你在干嘛啊!这对于一个同性恋来说这跟□□有区别吗?”

      “我现在觉得杨柿子为人真的太正直了,你们这些蠢直…”说到这个词田小岛顿了一下,因为蒲之砚并不是直男,他换了成了“蠢货”。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啊…他肯定讨厌死我了…”蒲之砚趴在栏杆上,有点伤神。

      “你们俩闹别扭之后,我们几个都跟他没什么联系,唯一有联系的应该就是贺尔吧,不过,昨天你走了之后,贺尔随口提了一嘴,杨柿子好像家里出了点事。”

      “出事?什么事?”蒲之砚突然紧张起来。

      田小岛摊开手,摇摇头。

      他跑回包厢,贺尔正抱着立式麦克风,深情吟唱着《寂寞留白》,他走到贺尔面前,神色关切地问杨柿子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昨天贺尔找杨柿子要寒假作业,但杨柿子过了好久才回,说家里出了点事,可能要很晚才能拍给他。

      贺尔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杨柿子就没再回了,连作业到现在也没有拍给他。

      蒲之砚拿着贺尔的手机,字斟句酌地看他们这段聊天记录,最后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跑了出去。

      剩下几个人在包厢里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又是脑子里哪根线搭错了,只有田小岛兀自笑了笑。

      蒲之砚回到家很快理好了行李,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他想要现在就要看到杨柿子,他翻着航班信息,计算着出发到机场的时间,订了能赶到的最近的航班,凌晨两点。

      可是明天就是除夕了,家里怎么办。他走到蒲峪茗的房间,用他前女友的相亲情报交换蒲峪茗在除夕夜的时候会替他打掩护。

      蒲峪茗还转了他两千块钱,说跟女孩子出去玩不要扣扣搜搜的。而且蒲之砚明天晚上一定要回家,身为高中生不能夜不归宿。

      蒲之砚硬着头皮先答应了。

      现在晚上十一点多,时间差不多了,家里人也都回房间了。他偷偷摸摸地拎着行李箱下了楼,打了辆车去机场。

      托运、安检、上飞机…他被这一套流程推着往前走,起飞之前,他给田小岛发了条消息:我去安城了,我要去找他。

      田小岛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在林逸远的家里,惊讶得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吓了林逸远一跳,田小岛清清嗓子说没事,实则暗暗感叹蒲之砚的行动力。

      等到他真的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飞机已经开始起飞了,他能感觉到飞机在沿着跑道往前滑行,轻微的失重感把他从一意孤行的冲动里喊醒,但是他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

      苏城机场是军民合用机场,遮光板明令禁止打开,等到飞机在空中平稳飞行的时候,他才把遮光板打开。

      他望着窗外城市里的夜景,错综复杂的高速公路像是一条条交织的灯带,人造银河慷慨得往天际蔓延,坠落其间的星辰或白得耀眼或发出暖黄的温度,灯光如昼。

      机翼灯有规律地闪烁着,与身下的世界相比简直苍白又单调,他联想到西西弗斯和他的石头。

      也许是很少有没有信号的世界,让他能静下心来好好细想遇到杨柿子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也有可能是因为带着点一腔孤勇的意味来跨越一千两百多公里来见他想见的人,他觉得眼睛热热的。

      他很庆幸抵达的机场不是军民合用机场,这样他不用放下遮光板,他可以欣赏承载了杨柿子过去18年生活的城市一点点放大,一点点靠近,他会为此感觉到幸福。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安城没有机场,到达的机场在隔壁阳城,他刚刚欣赏了半天的地方,很大一部分是阳城。他如果要去安城需要再转高铁。

      机场的附近交通还算发达,高铁站不远,也有一些开黑车的司机。

      他不想再折腾了,找了个司机,给他看要去的地址,“师傅,去这里要多少钱?”

      黑车司机不自觉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孩儿,他的打扮从来不用大logo的名牌堆砌,但是一看气质就是不差钱的外地人。司机抿了抿嘴,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你这个地方很偏的啊,收你四百块钱好了。”

      司机开出比行情高出三倍的价格,给蒲之砚砍价的余地,但蒲之砚直接应了下来,司机还暗自懊悔价格说低了,但是他还是很开心拉到了这样一个能让他大赚一笔的小少爷。

      一路上司机心情很好,跟蒲之砚扯闲话,但是蒲之砚爱搭不理地敷衍着他。

      直到车开进安城的市区,司机开始自豪地介绍这里的地标建筑,给他讲赫赫有名的城墙的历史,指给他看声名远扬的钟楼鼓楼,告诉他钟楼现在已经关灯了,下次一定要12点之前去看。

      蒲之砚甚至怀疑司机为了给他介绍这些著名景点,所有景点面前都去绕了一圈,才开往角落里的逾安县。但是这样正合他意,可以弥补他没有在飞机上看到安城全貌的遗憾。

      后半程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颠簸,连路灯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稀疏,这个黑车司机还算有良心,拿了这么多钱,还是努力地把他送到了最终的目的地。虽然这一路上绕了不少错路,还换了好几个软件的导航。

      车停在平房连成一片的村庄里,他们两人看着眼前这个篱笆围成的院子,和外墙斑驳的小屋子,周围没有一点光亮,只有灰蒙蒙的天和车前灯。

      “你确定是这里?”司机看着后座的蒲之砚,他想象不出来他是来这里干嘛的。他甚至有些震惊带有如此原始风味的地方在地图软件上也能显示,即使不太精准。

      “嗯,应该是。”他看着手机里的地址,还有墙上那块看不太清字但很显眼的蓝色门牌号。

      “你先叫人家出来接你吧,外面天可冷了,这几天好不容易停雪了,但温度还是零下十几度呢,你这身子骨肯定受不了这冷风。”不说蒲之砚还没有在意到,安城的街道和田野上都盖着积雪。

      他有些犹豫,但现在不告诉杨柿子,他好像也没办法了。他拨通电话,他从出发到现在的每一刻都没有后悔,但在电话彩铃响起的第一秒,开始害怕。

      每一声“嘟——”都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心脏。

      第五声“嘟——”被打断,熟悉的男声响起。

      “喂?”

      蒲之砚脑海中立刻浮现第一次和杨柿子见面的那个夏日午后,没有黏腻的体感和大汗淋漓。

      从此提到夏天,他想到的是清澈的流水淌过长着薄绒般苔藓的石头,想到的是夏蝉把第一声鸣叫送给操场肆意奔跑的少年,想到的是其实在他第一次看到杨柿子的眼睛,就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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