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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赐我名为长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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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边,皑皑的雪山深处,传说有神鹿栖息的地方,有这样一个宗门,叫做长生殿,传说要登上这长生殿必须走过七千多级台阶,三步一叩首,九步一跪拜地上去。
等到凡人终于裹挟着风霜走到殿门口,就会看见一只巨大的钟,那可不是一般的钟,通体洁白透明,似琉璃雕琢,不需要任何依靠就这样矗立在殿门中央……
“诶,先生你快说啊!咋到这里停了。”
“就是啊,干嘛说一半就停了。”
茶馆里,说书先生说到一半卖关子不说了的行为遭到了一致谴责,但他视若无睹般端起案板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目的很明显,要买茶钱,不然不讲了,就当众人打算自认倒霉挥挥衣袖要走时,二楼的雅座上咻地一声飞下来一小袋子钱,哐当一声砸在书案上。
见到钱,说书先生笑着拱了拱手,立马坐直身子,继续说。
“要想进入这长生天,就必须用最痛彻之物敲响这大钟。”
“啥是最痛彻之物?”
说书先生摇摇头,表示天命难违,不可说:“这长生殿是专门供奉天上一位掌管命数的上仙,这位上仙可不是平常的司命那一类的小官,而是掌管天地寿元的,万物的枯荣明灭都归他管。这长生殿的上方啊,就是长生天,也就是上仙在天界的住所。”
“那这长生殿不就连着这长生天?”
“这位道友说的正是,长生殿背后有天梯,只要攀上那天梯就能登上仙界…”
坐在二楼的天在水听得津津有味,就差跳下去喝个彩了。
“诶,小草包,你看起来这么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啊,我刚刚可是为了你丢了一袋子钱下去呢。”
坟头草斜睨了天在水一眼,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从进门开始自己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反倒是他时不时的大呼一声好,扇子摇个不停,就算是田里的苍蝇也没这么咋呼的。
“小草包,你看,长生殿是不是很厉害。”
“是,是。”坟头草眼都没抬一下,随口敷衍,还得注意看某人不要太过于激动一不小心从二楼扑下去,若真摔死了他把自己卖了也付不起钱。
到了饭点,茶馆非常能屈能伸的将象征着读书人的青白竹收了下去,换上了一面写着巨大“酒”字的火红旗,说书先生终于退场,天在水才颇有些遗憾地坐在了位子上。
当然,就算是坐也是没个坐像,一只腿架在软垫上,一只手摇着扇子,还要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就像个地痞流氓。
坟头草在心里默默吐槽,奈何这地痞流氓长了张貌比潘安的脸,上菜的店家偷偷打量了他好几眼才舍得走。
“我说小草包,你干嘛一整天这么严肃啊。”
坟头草塞了一口菜在嘴巴里,压根没有理他的意思。
“诶,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厉害,毕竟我可是长生殿的掌门。”
坟头草又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虽然你是我的关门弟子,但是我也不能保证你能进长生殿,毕竟刚才那个说书先生可是说了,长生殿有七千多级台阶。”
坟头草埋头吃了一大口饭。
天在水啧了一声,自讨没趣地端起面前的饭碗,皱着眉吃了一小口。
这里的山高,太阳辣,地又干,土硬水也硬,种出来的水稻也是要比其他地方梗实不少,对此天在水已经耿耿于怀多次了。
没吃几口,天在水就搁了碗,在确保对方不吃了过后,坟头草非常自然的拿过他的碗,将剩饭赶到碗里,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诶,草包,你今年多大?”
坟头草有点勉强的咽下一大口饭,光是看着天在水就觉得喉咙一噎。
“虚岁15。”
……
天在水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小豆丁,头发已经洗干净理了个样式,身上虽然还是穿得麻衣但好在看起来还算得体,就是这个脸,怎么看怎么磕碜,上次碰了的淤青还没消,从鼻梁到太阳穴全是一脸青面獠牙的鬼样子。
“那你这岁数够虚,你现在去上学堂那夫子都要让你回家找妈妈。”
坟头草哼了一声,心说还不如不回答。
“要不我赐你一个字吧,怎么样。”天在水凑到坟头草面前,难得摆出一副严肃脸。
坟头草抬眼颇有些无语的看了看想到一出是一出的天在水,从拉着他去买裙子,把他的头发梳成两个小辫,再到让他拜师,要带他去长生殿,只有你想不到,就没有他天在水做不到的事情。
“诶,师尊赐字,你这是什么表情。”
“徒儿不敢。”坟头草嘴上这么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压根没当回事,也就这天在水还乐呵乐呵的找小二要来了笔墨,架势倒不小。
“世间万物,所求不过一个圆满,师尊就以这二字赐你。”
坟头草不识字,看着天在水在宣纸上写下两字,只觉的好看,但看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好在心里祈祷不是什么圆圆,或者什么满满就行。
“百年大小枯荣事,过眼浑如一梦中,不如许你长生二字。”
坟头草在心里将长生二字默念了一番,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取下这两个字。
酒足饭饱以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前面的那个两袖清风,潇洒贵公子样,只顾着摇着扇子看风景,好不惬意。后面的那个就多少有点负重前行了。
坟头草,不对,现在该叫长生了,长生面无表情的抬着个比人还高的箱子,里面全是他那便宜师尊的换洗衣物,他是真搞不明白,一个大男人到底哪来这么多不重样的衣服。
天在水完全不理会身后人投来的“怨恨”目光,一颗心全扑在街上的小玩意身上了。
修仙的人耳力要比一般人都灵敏上数倍,即使走出茶馆快有百米远,天在水还是能听到店小二和茶馆老板的交谈声。
“那两人走了是吧?给钱没有?”
“给了,还给的不少呢。”
“那就行,我看他们两那怪异模样,生怕是来吃白食的。”
天在水听着听着脚步一顿,他自认为自己还算是英姿飒爽玉树临风,走过一些院子总能看见楼上的俏女郎往他怀里丢手绢,并且刚刚他还注意到老板娘一直偷偷站在楼梯口打量自己,所以店小二说的奇怪的人绝对不是指自己。
更何况自己怎么看都像是身份不凡的富家公子,压根就没有吃白食的可能性,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天在水摇着扇子放慢了脚步,渐渐的就跟后面负重前行的长生走到了一起。
这小孩脸上还是半月来都保持不变的死了爹娘的严肃脸,眉毛也总是蹙在一起,也不知道这半大点孩子哪来这么多的愁心事,搭配上占了半脸的淤青,活像个青面兽。
天在水刚要从心里生出几分怜悯就被周围的小贩分了神:“诶,小草包,吃不吃糖葫芦?”
一心只想赶路的长生依旧保持着假装没听到坚决不回答的原则,连头都没抬。
天在水挑了挑眉,毫不客气的往他头上敲了一下,丝毫不在意这个可怜的孩子还给他带着一大堆行李。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长生想忽略也没法,脑门上一阵密密麻麻的痛意气的他抬头就是怒骂:“天在水,你大…”
你大爷还没大出来,嘴里就被人塞了一个甜滋滋的球,想来该是刚才他说的那个什么冰糖葫芦,再往里抿点,又夹带着一点青涩的酸来。
现在长生不说话了,专注的去品尝嘴里的玩意去了。
天在水饶有兴趣的看着长生传奇变脸,忍不住出言调侃:“怎么不骂了?”
“你大爷。”长生三下五除二地把糖咬碎,甜蜜的滋味还残留在口腔上。
“啧啧啧,还真是翻脸不认人啊。”天在水一边摇着头一边感慨世事无常,连自己的徒弟都能对自己恶语相向了,可见他这个师尊当的还是多有不称职。
最终这个总是出言不逊的便宜徒弟获得了一包糖葫芦挂在腰间而这个多是不称职的师尊收获了世态炎凉的人生感悟。
日头渐渐西移了,田间也多是寂静。月光黏在车轱辘上,缓缓地印在乡间小路上。
牛车没有顶盖,躺下休息的时候望眼就是月色如水,长生躺在茅草堆上,听着旁边稻田里传来的一点点虫鸣。
望着碧天如洗,长生倒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牛车缓慢的走着,泥水泞在牛蹄上,一深一浅的。
这半月来,他们都是白天尽情的玩,到了晚上才开始赶路,一路上只要有村子就必定要待上个一两天,等着天在水把好玩的玩个遍才走。
“天在水,你不怕走丢吗?”
天在水靠在行李上假寐,冷不丁的被问了这样一句,也不怪长生觉得奇怪,一到白天,天在水就指挥着他把箱子搬到客栈或者茶楼去,从来不管牛车停在那里,也不管牛吃不吃草,等到待够了要走的时候,又漫山遍野去找牛。
说是漫山遍野其实也不准确,反正每次牛都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们身边。
“我记得村里面的人都说牛在晚上视力不好,晚上我们都睡觉了牛怎么知道往哪里走?”长生按了按身下的稻草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面向天在水。
那人依旧是玄发白衣,懒懒散散地靠着。
“没大没小的叫唤什么呢。”
天在水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的样子,仙人的寿元虽说比凡人要长上不少,但按照天在水的性子,想来也不会比“虚岁”的长生大上多少,还总爱摆点师尊架子。
长生没理他,干脆开始认真的编小草环玩。
“啧,你这就不问了?”天在水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你没看见牛脖子上套了个铃铛吗,有月亮牵着,就走不丢。”
又开始故弄玄虚了。
长生眼珠子动了动,印入眼帘的就是天在水一副“高深莫测”的大师模样。
除了长得好看,穿的好看,钱袋子好看,全身上下就没有其他的什么优点了,不说话的时候还能装成个什么道长仙家的,一开口妥妥就是个不学无术招摇撞骗的流氓样。
“诶,天在水,你为什么要叫我长生。”
“我有这么叫吗,我不都叫你草包吗?”
……
长生翻了个身,彻底不理他了。
“诶,你这小孩,哪来这么大的脾气。”天在水对于这个徒弟颇有些无奈,软的不吃,硬的更是拒绝,心情好的还会敷衍他几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彻底装哑巴了。
“长生真有那么好吗?”
听到这个问题,天在水轻轻的笑了:“其他人不知道,反正我觉得是挺好的,毕竟今天他还帮我搬了行李,还吃了我的糖葫芦。”
………
古往今来,凡世间所求,都不过永恒二字,爱之深恨之极,百年以后早就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就连月亮,也只能静静等着凄凉残照的那一日。
万物都在日复一日中无可奈何的走出光阴。
长生没有搭话,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天在水也不关心对方到底有没有睡着。
这一宿,仿佛真有铃铛声叮当叮当。
长生,不过是天地间最寂静无声的诅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