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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雪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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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的电梯“叮”的一声，路遥正从里面走出，下一秒便与叶君同打了个照面。
“君同哥！”
叶君同一愣：“你怎么来了？”
“你忘啦？今晚刘婶有事请假，我来给你送饭啊。看你不在，正要出去找你呢。”正说着，她注意到叶君同身上的水珠，“你淋雨了吗？”
“没淋——”叶君同话未说完，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把手中的伞递出去，“你帮我把伞给一个人，他应该还没走远。”
“啊？”路遥的视线越过叶君同，朝外面张望道，“谁？”
“男的。”
路遥回过头来看他。
“应该比我高。”
“……”
“可能有30多岁……”
听着叶君同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路遥忙说：“我这就去看看，你在这儿等我哈。”
没过一会儿，叶君同听见脚步声，知道是路遥回来了。
“怎么样？”
路遥噎住一瞬。
怎么说呢，30多岁，男的，比君同哥高，路上一抓一大把。
她逮住没带伞的一个人，问是不是从医院出来的，对方扫了一眼，说你才从医院出来。
挨了一记白眼，路遥不可能跟叶君同说，于是改口道：“我看这一路上的人都撑着伞……”顿了顿，又补充，“指不定有人给他送伞呢，别担心，应该淋不着。”
叶君同神色淡淡：“辛苦了，回去吧。”
回到病房里，路遥准备向叶君同汇报收集工作的进度，颇有仪式感地将他扶到沙发上，ipad呈到面前。
叶君同挑挑眉，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也没说什么，熟练地打开了播读模式。
为了方便他阅览，路遥将文档目录整理得尤为细致，每个系列的资料已经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叶君同惊讶于进度之快，没想到短短两天，内容已经基本完成。
机器人机械而平稳的声音一页一页读过去，当念到“这是一张合照，背景是念青唐古拉山”时，叶君同的表情突然凝住。
他们竟然将照片内容也用文字描述了出来。
“日照金山，经幡飞舞，陌生又热情的藏民和熟悉又腼腆的‘雪山小分队’合影留念。”
短短几个字不足以概括照片的全部，可当时的细节已逐渐在叶君同脑海中浮现。
那时DreamTong正在创作冬季的雪山系列，叶君同和另一个设计师向岚分别带队前往西藏和云南，深入探寻藏地文化，寻找神灵，也寻找信仰。
叶君同所带的小队在结束一天的调研后，踏上了追寻落日的路程。他们沿着纳木错湖畔飞驰，不料吉普车刚驶入非铺装路面就陷入了松软的沙地里。四个人不得不扛着难耐的高反下车推车，然而使上全力却无济于事。
幸运的是，竟有一队骑着马的藏民路过，首领喊来了几个藏族兄弟，8个人在齐声的口号下一起发力，总算在日落前让车子脱困了。
辽阔的地域让所有人心旷神怡，他们几个爬上车顶，身后是五色经幡在迎风飘扬，脚下藏民的小狗欢快地甩尾巴打转，他们一同眺望着远处亘古蜿蜒的念青唐古拉山脉。
就是在这时，金色的阳光如同神祇洒落的圣光，穿透云层，不偏不倚地照耀在雪山的峰顶之上。
那原本洁白无瑕的雪峰，在这一刻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仿佛整片山脉都活了过来。
叶君同的整个世界都静止了，所有的喧嚣和纷扰在这份宁静和壮美面前都黯然失色。
接着队员兴奋地喊了起来，几个人将叶君同团团围住，跨过上下级之间的距离，揽住他的肩膀。
“叶总监！笑一个！”
仿佛是在生命里按下快门，一道光过后，长长久久地停留在记忆中。
“广府街头，热烈的舞狮，热闹的人群，醒狮小分队合影留念。”
“一望无际的沙漠，叶总监和流口水的骆驼和合影留念。”
“大凉山里，头戴彝族传统银饰的民俗小分队合影留念。”
……
照片下的文字被一句句读过去，一帧帧地唤醒了叶君同深处的记忆。
是的，他曾和团队成员们共享了很多这样的时刻。
面前叶君同的神情从诧异到愣怔，从迷茫到柔软，每一个变化路遥都没有放过。
她心中暗舒一口气——两个大夜没有白熬！
那次全体会议后走了不少人，但留下的成员都是铁了心跟着DreamTong的。叶君同是个直来直去的管理者，他们曾经对此苦不堪言，但也正因为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实打实地学到了很多。
一个设计师找到路遥，是这么说的：“环境再坏不会比现在更坏，DreamTong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几个想做点什么，你要一起吗？”
路遥可太激动了，一起啊！
一拍即合，于是大家伙凑在一起，便有了这个想法。
他们将这份“回忆录”像礼物一样呈给叶君同，打感情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想告诉他，一路走来，他们还在。
*
那份“回忆录”的结果就是，叶君同决定放手让团队成员去干。
已经没有时间给他跟自己死磕，员工们在等着，市场也在等着。
他给内容添了一些建议后，后续整个项目包括定基调、排版都全权交给了向岚。
路遥在帮他拟任命通知，当敲出“向岚”两个字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意外。
向岚，也就是当时跟叶君同兵分两路、带领小队前往云南的设计组长。向岚是很寡言的一个人，用路遥的话说，没事的时候他会把自己变成背景板，将存在感拉到最低。但他的专业能力却是没得说，当时叶君同费好大劲儿才从国外挖回来。
但谁也没想到，看似沉闷的一个人，刚来第一周就跟叶君同吵起来了。
路遥当时对此十分诧异，叶总监这么冷静一人，向岚又是这么内向一人。于是她扒在办公室门口试图了解实况，却只能零星听到几个字。没过多久，向岚甩着一张冷脸夺门而出，卷起的那阵风坐实了两人争吵的传闻。
然后向岚就被调岗了，从最底层的设计小助做起。大家都以为向岚会辞职，没想到他竟然忍了下来，而且一干就是三年。至于两人因为什么吵起来，至今仍没有人知道。不过叶总监和向岚之间似乎并没有因此生了嫌隙，去年还正式将向岚提拔为设计组长，开始独立带队了。
向组长接下了任务，整个团队又重新有了主心骨，马不停蹄地赶进度。
这边将事情交给了向岚，那边叶君同便开始着手场地签约的事情。
上周已经通过电话跟园主连钦华谈过一轮，过程很顺利，对方爽快地让他下一次见面直接带着合同过去。
“法务已经将合同框架拟好了，场地信息需要现场确认过了再填写。”许丹青翻着合同说，“约了对方什么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叶君同：“大后天。”
大后天拿到授权，紧接着次日就要跟Elysian过会，时间有点紧，但顺利的话就是掐得刚好。
许丹青说：“行。”
许丹青最近可忙，难得来一次医院，跟叶君同聊起了向岚正在做的那绘本。向岚用了深黑和星空做基调，代表漫漫历史长河，DreamTong的每个系列都是一颗星球，缤纷而神秘。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细节，说这套设计让几个部门的人都评价过，好评率极高。
叶君同失笑，DreamTong能顺利运作，他打心底觉得十分高兴。
可是心里有个角落却微微泛着苦，那种苦涩让人无法忽视——DreamTong总有一天会走向另一个轨道，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在公司的角色和定位。
他突然想找个人聊聊。
接下来两天叶君同都会独自前往小花园，一待就是大半天，可是却再没有碰上聂三祈。
实际上聂老板已经一周多没出现了。
要说失望是有的，不过叶君同很快释然，两个人本就是萍水相逢，从未承诺过会驻足停留，如果对方因为家人身体好转不需要再来医院，也是件好事。
叶君同心里这么想着，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园林的主人连钦华。
对方说这两天孙女受了伤，当下要带着孩子回鹭城老家的医院治疗，签约的事不得不延后几天。
叶君同问了孩子的情况，对方在那头叹气：“还是以前那样，老毛病了。”
叶君同心里一沉。
连钦华是潘老师的高中同学，早年下海挣得盆满钵满，人人都喊他连老板。叶君同因为老师的原因跟他见过几次面，总觉得他在商场浸润多年，浑身透着匪气和狡猾。
但这样的人有一道软肋，就是他的小孙女，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女孩，现在应该是十二三岁的年龄。叶君同见过女孩情绪失控的模样，必须借助外界的干扰才能让她稳定下来。
治疗的事耽误不得，叶君同连忙让对方先照顾孩子，签约则等回来再说。
当叶君同跟Elysian的James说及此事，对方表露了迟疑：“连老板有没有说具体什么时候能签？”
“快的话三天，慢的话一周。”叶君同说。
“……”那头安静了片刻，接着说，“叶总监，你知道的，场地是这次时装周的关键……这样吧，你先把场地谈下来，其他事情我们等签约之后再说。”
“……”
果然。
其实这种结果是可以预料的，Elysian在这件事上十分谨慎，一天没拿到授权，就不会往下推进。
在此之前，他们不得不暂缓脚步，设计团队只好继续打磨方案。
*
周日凌晨，辗转飞了几个国家的闻祁川终于回到海市家里，正躺在床上倒时差。横竖睡不着，便捞起手机翻起了各部门的汇报。
James负责的场地事宜被标注了红色，表示已延期。
没有说具体原因，只说因乙方原因暂缓签约，签约时间预计一周后。
看到这里他不由得蹙了蹙眉，这样下来所有的事情都被搁置了。
挨到天蒙蒙亮，闻祁川出去跑了一圈回来，冲个澡便出了门。
他到医院的时候8点不到，闻老已经起了，在跟着练八段锦。术后老爷子恢复得不错，再疗养一阵子就能搬回干休所。他停下动作看过来：“今儿怎么这么早？吃早餐没？”
“还没。”闻祁川提起手中的纸袋，“带了两件衣服，您一会儿试试。”
衣服在国外买的，很厚实，闻老试穿后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矍铄。他嘴角的笑都压不住了，嘴上却说：“又乱买东西，我这儿好多都还没穿。”
闻祁川笑笑不说话，给他将衣服收进衣柜里。
坐下还没一会儿，老爷子又发话了：“几点了你还不去吃早餐？赶紧去饭堂，现在还能赶上热乎的。”
闻祁川一边无奈地说好好好，一边按下了去6楼的电梯。
那里可不是什么饭堂。
他本想看看叶君同在不在房间，免得一会儿去小花园扑空，谁知一出电梯就看到那人沿着走廊的墙慢慢走。
叶君同摸着墙上的扶手走得很小心，突然感觉有人薅住了他身后的帽子。
他回过头，意识到一堵人墙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随之而来的是若有似无的檀香。
那人嗓音低沉：“叶君同。”
“哎。”叶君同下意识应了一声，两秒后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叶君同脸上的笑容感染了闻祁川，他微微掀起嘴角：“来探望家里人。”
“你家人也在6楼？”
“嗯。”
“太巧了。”
还以为这人不会再来了，叶君同心里是惊喜的，他又问：“赶时间吗？”
“不赶。”
听到回答，叶君同指了指远处：“那边有沙发，去坐会儿？”
闻祁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其实还要再往右一点，是一个休闲区，有沙发有电视，没有人。
“走吧。”
两个人坐了下来，曾经很想找人聊聊的叶君同此时却有些沉默，倾诉欲最汹涌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还是闻祁川先问的：“这周过得好么？”
熟悉的开场白，叶君同回了个笑容，语气略显黯然：“不太好。”
交浅言深是大忌，但每每聂老板递过来的话头，他总会有强烈的倾诉欲。他太烦了，也太无助了，很多话跟身边的人讲不得，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便成了他唯一的、能保守保密的树洞。
叶君同说：“不知道是哪个位神仙看我不顺眼，总给我使绊子。”
闻祁川的眉头轻皱：“这次又遇到了什么？”
叶君同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倒是手机响了起来。先是一段从缓到急的铃声，接着手机自动读出了来电人的名字。
叶君同在听到“连伯伯”三个字的时候怔了怔，忙抓起手机，侧身对闻祁川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请便。”
